《平安之恋》阿寂

4、稻田一族

　　我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几座曲桥，来到了前廊。稻田谦和还没来，我乘机欣赏了一下庭院的景致，碧绿清幽的荷花池，布满绿苔的假山，还有两三束茂盛的菖蒲。

　　“嗯，挺雅致的嘛。”我心里又暗暗给谦和加了几分。

　　“你是谁？”

　　冷不防，一个低落而磁性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紧接着，一缕发丝拂在了我的肩上。

　　我措不及防，木屐一滑，我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我，一仰头，正好对上了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漾着笑意，还有一种王者之气……

　　我努力站稳后，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这张脸，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线条分明的轮廓，五官的组合也恰到比例，柳叶眉，琥珀色的眼，魅惑的眼神，一头秀发自自然然的束在脑后，淡紫色的镶有菱花图案的罩衣，还有，嘴角的弧度，完美地构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好像在暗夜中看到了一颗星辰！我凝视着他，不同于谦和的君子气质，这个人让我感到的是——不羁，对，一种自由呼吸在光与暗之间的不羁。
　　……

　　“刚才冒昧了，请问你是……？”他微启薄唇，用一种好笑的眼神望着我。

　　“我，我是谦和君刚刚……”告诉他我是谦和刚捡回来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正在愁苦措词间，突然惊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热烈的注视让我陷入了一阵迷乱，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鼻息……奇怪，我怎么对着他说出了日语，不会是日剧看多了吧？
　　……

　　远远走来的谦和，似乎感觉到这里的异样，一边加快了步子，一边扬起手打了招呼。

　　“千夜，你怎么来了？”稻田似乎很高兴。

　　“这是……”这位叫千夜的男子似乎兴趣仍在我身上。

　　“这位是语心小姐，我从大唐带来的朋友。”谦和解释道，他的眼神睇到我，看到我窘态已解，淡笑道：“这位是兰千夜大人。”

　　“唔”千夜的视线总算从我的脸上转开了，和谦和边聊边走，大抵谈了些彼此的近况，家母的病之类的话题。我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看情形，他们俩是挚友，好到无话不谈的那种。只是刚刚我怎么会讲这里的话，好像身来就会的那种……

　　“语心——”冷不防走在前面的谦和停了下来，后面半句“小姐”什么的，硬生生的卡住了。因为我收步不及，撞上了千夜，并且不知为何会跌坐在千夜的怀里，下一刻，千夜的唇好像无意间的碰上了我的前额，这在谦和看来似乎只是平常之举吧。

　　我的脸涨得通红，从地上爬起来，瞪了一眼有着一脸狡诘笑意的紫衣男人。“这个破男人，居然吃我豆腐，……”我在心里有丝不爽，刚想发作我的河东狮吼。“语心——”，谦和徐风般的声音还是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拉门后面的空间——原来是茶室到了。

　　千夜站起身，看了看我，若有所思。

　　谦和家的茶室自然是同他一样，栗色茶几线条柔和，饰满雕花的青瓷茶碗被温温宛宛的陈列着，墙上是一幅未署名的山水墨画，大概也是出自谦和之手，茶室外则正对荷花池，娇嫩的睡莲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绿茶的清香浮动在空中，品过一寻沁人心脾的茶后，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不过再没兴趣去看千夜，顾自赏看荷花。
　　……

　　忽然，谦和放下茶碗，望了一眼窗边悠闲赏花的我，我感受到谦和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到谦和似乎酝酿了很大的勇气，掷声道：
　　“语心小姐，其实你很像我在海难中失散的妹妹，……”谦和顿了顿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两个月前，我带妹妹玉角一起出使大唐，但是妹妹不幸落海，……我四处寻访后，仍然杳无音信。这个时候，安倍大人说，我想要寻求的人在竹林深处……所以，当我见到和妹妹相像的你后，就毫不犹豫的带你回来了。未经你允许，我就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请你原谅。”

　　“哦”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被好心人捡回来。

　　“家母正是为了妹妹的事而伤心病倒，……求你暂时做我的妹妹，挽回家母的健康……”
　　谦和一口气说完后，向我行了个磕头礼。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古今皆同。我被谦和义无反顾地带回来，原来还跟安倍晴明扯上点关系。

　　不过，在此地，我是举目无亲，谦和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反正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经历了，多个哥哥，反而应该幸庆。“唔，以后，我就叫你谦和哥哥吧”。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可以用悦耳动听来形容。

　　谦和一脸欣喜地看着我，眼里浮现滢滢的泪光，我心中的一角似乎触动了某种柔软的东西，这就是失而复得的亲情吗？

　　千夜则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

　　“那么，家里的详细情景我会慢慢告诉你。”谦和的声音像一阵微风，把稻田家的一切，慢慢展现在我眼前，……

　　稻田一族，是我所陌生的，他们世代从事商贸，也包括打开与外通商的新局面，促进朝廷与外界的接触，总之，即便在现代，也是贡献颇大的家族。但是随着长辈们的先继过世，如今的稻田家，只剩谦和一个人在支撑，让人有些“秋风萧萧惜落叶”的感觉。想不到温和的谦和如此坚强，独自承担了家族的一切。

　　我决定了，在回现代之前，我要留在稻田家，要帮助他，在他需要的时候……

　　我被冠上稻田之姓后，便成为稻田家的养女，日日陪伴谦和的母亲之外，不可避免地接触了一些日常礼仪以及茶道、和歌之类的学习。谦和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养母，纪子夫人，一位白发苍苍的和蔼的人，也许思女成疾，见到我后，她干涩双眼居然放出了光彩。

　　我在现代，因为父母亲都是医护工作者，所以耳濡目染了一些调护的方法。
　　“母亲大人，粽子很伤胃，请您改用小米粥吧。”
　　“母亲大人，清晨的阳光对您有好处，出去走走吧。”
　　“母亲大人，今天用药草沐浴吧。”
　　……
　　在我的悉心照顾下，纪子夫人一天天的好起来，偶尔也会主动邀我一起去庭院散步，谈笑风生……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看到站在墙角一隅的谦和向我投来会心一笑或者陪我们一起饮茶赏花。日子虽然平平淡淡，但也温暖而轻松，我渐渐忘了回到现代的念头。

　　“谦和哥哥，我好希望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过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谦和又出使了大唐。我依然留在稻田家，由于谦和的离去，庭院更显空旷，日子也是平淡而寂寥……
　　我生命中的第二十个春秋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

　　在稻田家时间待得久了，知道稻田家在京都的南面，离比壑山很近，也时不时地会听到仆佣们传的一些京都的八卦新闻。偶尔也会听说千夜彻夜留恋欢场，和这个小姐、那个美女的幽会，或者出席酒会、茶会什么的八卦，而且，我也曾在稻田的府邸内，看到他和侍女某香汗滢滢地拥吻。总之，在京都，他的艳史可歌可泣，家喻户晓。所以，尽管心中困惑重重，我没有勇气去找这个——色狼，我唯一能想到的描绘他的词语。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待嫁之身，这种色狼，能避则避。

　　“语心，喜欢什么呢？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这真是我的疏忽。”有一天，我忽然被纪子夫人这样问道。

　　“唔”，坦白来说，我生性活泼，喜爱娱乐，可是这里的娱乐无非是女红、弹琴，还要经常躲在卷帘后面，练习一些和歌啊、绯句啊，咏叹几句花花草草。诸如此类，我，郁闷。

　　“我……”
　　“嗯，像语心这样的女孩，一般来说，应该会有不少公子想来结识呢。”母亲大人的精神确实恢复的不错，已经想到我的终身大事了吗？想起来，在现代，20岁的年纪就谈婚论嫁是属于早婚的，在平安时代，我已经被归入“大龄女青年”行列，唉，这就是穿越时空的麻烦。

　　“我……”未待我答话，纪子夫人说道，“听说藤原大人的棋道很是精湛，不如，先学学下棋，将来结识公子时，……”

　　“嗨”，我低下头，温顺地答应了，倒不是对结识什么公子感兴趣，而是，我的确是个围棋爱好者，而且是很迷很迷的那种，没来这里的话，也许我已经通过升段考了。跨越时空以后，压根忘了下棋的事。这个时代的围棋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心里已经迫不及待……
　　曾几何时，我还是韶韶稚龄，便痴迷围棋，围棋之好，秦系有诗曰：
　　黄精蒸罢洗琼杯，
　　林下从留石上台，
　　昨日围棋未终局，
　　多乘白鹤下山来。

　　在平安时代，围棋是相当盛行的，最著名的要属本因坊之战。历经循环战之后，最终的获胜者，赐本因坊之名，留传青史，并会入宫受诰命为御用棋师。

　　围棋在此时的大和，有“木野狼”之称，意思是人在下围棋时，会全身心沉浸其中，不顾一切地在经纬线上驰纵，即便精疲力竭，生命流逝，也浑然不觉。

　　所以，这个时代的棋盘，与其说是弈技场，还不如说是修罗场。

　　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棋师，便是被人们尊称为“圣手”的藤原佐为，一个风化绝代的俊美男子。

　　假如只是学棋的话，我只能乖乖地待在家中，等待棋师来教授指导棋，但是我迫切地想看看这个时代真正的围棋。于是，打听到了棋馆的地点，以出门采买药草为由，避过纪子夫人和仆佣，我打扮成男装，乌亮的马尾辫，慧诘的美目，穿着淡黄色的罩衫和黑色的裙裤，戴上黑纱斗笠的那一刹间，我完完全全化身为一位平安时代的美少年。
　　穿过稻田府后长满杂草的小径，我向京都最大的棋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