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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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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每隔几天总要去见一见童虎。没有教皇的圣域只是一盘散沙,史昂死去了,撒加死去了,剩下的黄金圣斗士再也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心力,来收拾这样的残局。童虎德高望重,是最能服众的指导者,却远在东方,
既然童虎一点回来的意思都不像有,穆只有当自己最好脾气,来去又最容易,频繁地前来请教。
已殒半数的黄金圣斗士,年少的女神,空荡荡的教皇厅,如果史昂还在,或者至少……如果撒加没有选择死亡,应该不会有这么尴尬的局面。
不过事情早已发生,不在任何人的预计之内,不可逆转。
比起计算如果,还是好好面对现实比较有意义。
在十二宫内瞬间移动对女神算是不敬,穆总是走出十二宫的范围,稍微绕一点路,就可以走过圣斗士的墓地。这一小段路,他总是愿意绕的。
史昂的墓碑在他去世十三年后终于立起来,同时还要另外六座,撒加,迪斯马斯克,艾俄罗斯,卡妙,修罗,阿布罗狄。有的墓穴之下甚至并没有埋葬着身体,而只是立起这个名字,至少,拥有一个可以凭吊的地点。
有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偶然遇到米罗。
穿着宽松的便装,坐在墓地中间的米罗。他应该是在凭吊什么人,却并没有明显悲切的情绪,脸上一片平静,远远看到穆,还挥了挥手。穆亲手掘出的墓穴,他记得那旁边的墓碑是卡妙的。
“好几年前,卡妙到帕米尔来找过我。”
走过去站在米罗身边,能说起的关于卡妙的事,大概仅此而已。
“我知道。”米罗并不惊讶,“原本是我想去找你的。当时已经快十年没有你的消息了,是生是死都不大清楚。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即使你从小看起来就不是照顾不了自己的人,我还是有点担心。”
“卡妙来比你来好。”穆客观地说。
“他也那么说。”也许是不错的回忆,米罗笑了一笑,“况且,他当然也关心你。他只是不大明白怎么跟你说。”
“不需要的,我感觉得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穆轻轻地说,“谢谢你们。”
“是吗。”米罗依旧带着淡淡的,几不可见的笑意,“那太好了。”
“……抱歉。”即使听起来有点像客套,但穆也不知道其他还能说什么。
“啊,别这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还没有怎么样。”难受的表情太明显吧,连米罗都轻易地看透他,“那只是他自己的选择吧,他有觉得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赌的东西。当然啦我不那么想,不过命是他的,由着他去就好。”
他则不需要为我的悲伤负责,他已经背负够多了。
为了表示确实听进去米罗的话,穆努力让自己轻松了一点。
每次见到童虎,他好像都端坐在五老峰前,晴天下雨,都没有挪动过位置。
“之前不让你们出战波塞冬,你心里一定不理解吧。”童虎的态度也从来没有变过,长者的和蔼,与一定程度的故作神秘。其实想想,当年的史昂有时候跟他还挺像的,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地安稳到现在,说不定会被迪斯马斯克他们骂着死老头子之类的吧。
哈。
“不是的。”穆收束心神,回答了童虎的问题,“我明白老师的考虑,我们都明白。”关于跟艾奥里亚吵架的事,当然没必要告诉童虎。
也不知道童虎信没信,但给出了宽慰的表情。
“冥界的魔星有异动吗?”穆直接问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望了一眼旁边飞悬的瀑布。
“你知道?”这个问题显然在童虎的意料之外。
“沙加知道。”
传说中最接近于神的男人,沙加似乎总是先一步窥透命运,他拥有的也许本来就不是常人的眼睛,而且,也站在不一样的高处。
沙加知道什么事,似乎都一点不奇怪。
童虎闭目思考了一阵,才说:“现在封印还是有作用的,但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所以希望你们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面对冥界的话,什么都可能发生。”
“不论如何,这是最后的战斗了吧。”
“对,所以一定要撑下去。”
想再找沙加谈谈,处女宫里却空无一人。心里想他难道在双树园,转眼就看到那扇华丽的大门。
一砂一宇宙,沙加的世界最是玄妙得不可思议。沙罗双树园是因他自己,而不是雅典娜的神力而存在的,十二宫之中的异数。只可惜,终极的意义却在于墓所。
佛祖曾经在沙罗双树下涅槃,从此不生不灭,脱离轮回之苦。
那么为什么会有转世,沙加。
“沙加。”看见沙加盘膝坐在沙罗双树下,穆呼唤了他的名字,并且走近去。
结束冥想而睁开双眼,沙加脸上浮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回来了。”
“我去问了老师,封印的确已经不稳定到难以维持下去了。战争可能很快就会开始。”穆在尚有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
“嗯。”沙加只略略点头,好像并不太关心,转而望向身畔的树,“穆,沙罗双树快要开花了,你看。”
觉得这句话无端的不祥,穆没有接口。
“沙罗双树开花的时候,会非常美丽。”无视了他的不愉快,沙加继续说下去,“你看见的时候,一定也会惊叹的。尤其是它们飘落的时候,明明是死亡,却让人感觉非常的绚烂。”
“沙加。”穆出声并不是要说什么,唯一目的是打断他的话。
对他的反应了然于胸,沙加脸上的笑容显得高深,“你还是那么厌恶死亡。”
“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够改变。死去以后,一切存在就停滞了。”穆不否认自己的抗拒,“一切意义,都是活着的时候创造的,我们生存于这片土地上,沐浴阳光,被雅典娜所祝福并赐予生命。又不是冥斗士,躲在死亡的阴影下狐假虎威。”
“你只是小时候遇到太难过的事,不愿意去正视死亡。”沙加温和地说,“如果不能理解死亡,并接受哈迪斯的祝福的话,是无法站在平等的位置与冥界战斗的……不过,也没关系。”沙加从地上站起来,与穆在同样的高度上对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相信我,交给我就好。”
穆抱住自己的手臂。
“死亡并不是终结。”沙加了几步靠近他,拉开他环抱自己的手臂,“死是永恒。其实你说得并没有错,我也觉得就算这一分钟就死去都好,那么这种心情就再也没法改变——除了爱你,我一无所想。”
对圣战已近这件事明确之后,穆把贵鬼带出了白羊宫。
“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要接近十二宫。”因为实在是很少有严厉的样子,突然严厉起来,贵鬼似乎确实被吓住了,连连保证听话。想想贵鬼瞬间移动学得最好,把他送多远也并不特别有意义,索性就留他在附近的镇子里,托付几位善良的普通人照顾。
黄金圣斗士在附近居民的眼中就像是半神般的存在,镇民们极其乐意地接纳了暂居的贵鬼。贵鬼则当然地,并不太乐意。
穆很抱歉地想,可惜他还太小,实在不忍心对他说明真相,而只能威吓。
同时忽然想起,沙加是否也是类似的理由,而只言片语的暗示,却不对他明说真相。犹豫着,不想让他面对罢了。这么怀疑着,但又自嘲地想,如果这么冲过去问沙加,无论是否如此,都不会得到肯定这个的回答。
沙加却在白羊宫等他。
“我想去帕米尔。”沙加说,虽然句子的主语只有自己,但显然是邀请他一起回去的意思。
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再回故乡一趟未尝不可。但如今非常时段,擅离圣域不能不说有风险,再说,也违背了童虎的忠告。
穆考虑了一下,沙加当然从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且实在有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瞬间移动回来——并不是真的不能在十二宫范围内做瞬间移动。他既然曾经能够将人从异次元直接拉回处女宫,自然能够自己也通行无阻。只是平常来说,一是过于耗费念力,二来是对女神神力的大不敬,所以从不使用。
“好。”穆答应他,“但不能太久。”
“当然。”沙加轻快地说。
故地重游。
离开帕米尔穆公馆不过区区几个月,却像是已经物换星移几度秋。他的塔依旧孤独地矗立于悬崖上,他熟悉的,亲手完成的建筑。现在看在眼里简直比白羊宫还要亲切,亲切得感动。
“如果我死了,不知道这座塔会不会消失。”穆不确定地说,“消失的话,真对不起贵鬼,还告诉他随时可以回来的。”
“倒塌的建筑可以再建,有人死也有人生,有什么事贵鬼自己不能做的。”沙加对此倒不上心,“自己活着就已经不易,你还有空忧虑这个。”
他拉了拉穆的手,走进塔去。
生活过十三年的地方,因为之前离开的时候已经收拣过东西了,几乎完全是空的,看起来比居住的时候萧条很多。想到多半是最后一面了,穆不免觉得有些不舍。但沙加没有给他留恋旧居的时间,伸臂环绕过他的肩颈,自然而然地,靠近来亲吻。
这个吻异常地绵长,一时谁都没有结束它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身处的地方给人以太安宁的条件反射,而在接吻的时候感觉到久违的平静与甜蜜感。——时间停止吧,明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这样想着。
直到沙加让手臂下滑,搂住他的腰际微微用力而拉开一点点的距离,偏过头,将吻重新落在他的颈侧。
穆在这样的接触中颤抖,暗示太明显,而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们去床上吧。”沙加挨在他的耳边说,声音是极低的,和着潮润而暖热的呼吸,扑在他脸颊的皮肤上。
多年不曾有的亲密。
穆的脸上闪过一丝并不明确的痛楚,侧过头去把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口——他的安居,他的世外桃源。沙加把手伸过来,拨开他半张脸上的乱发,轻柔地别去耳后,然后抚摸他的脸。
“看看我。”沙加说。
穆于是转回来看他,抬手握他的肩,借力攀着他抬起自己的上身,直到可以用力拥抱他。
沙加非常瘦,这么抱着他,能用手指一一数出他的肋骨。这些年沙加过得并不算好,皮肤上新伤叠着旧患,明明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可以给他留下伤口,所以这些部分都是他自己苦修的痕迹。会有这样的人,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去得到智慧。
只是此时此刻,沙加选择的是放纵。
“我爱你。”在极致亲密的交缠之中,沙加的声音无比清晰地说,像是并不在沉溺中。
欢愉像是浪潮,一瞬间将所有感官淹没,但退去之后,好像什么痕迹都已经消失,只有深深的,漫长的空虚。
“平常人的五感,第六感,黄金圣斗士还拥有第七感——末那识,在此之上,是第八感阿赖耶识。”沙加没有躺下来休息,靠墙坐着,低头凝视着穆的脸,“你,听说过的吧。”
“诸法所依。”穆用一个词表示自己确实有所闻,“这也是人类所可以领悟的吗?”
“可以。虽然很接近,但还没有达到神识的阶段。”沙加随意地用手指捻着他的头发,穆挥开了他的手一次,接下来就懒得管,“冥王哈迪斯统治着死后的世界,活人的力量不能到达那里。但如果领悟第八感,将拥有超越死亡的能力,才能在冥界战斗。”
才意识到他在说很重要的话,穆用手臂撑起自己想坐,又被沙加按下去继续躺着。
“如果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选择死亡。”沙加说,“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并不是绝望,并不是想要牺牲,而只是选择继续战斗。”
穆明白这是他之前一直隐瞒着的决定。
“为什么这时候对我说。”
“我总不能一直瞒着你啊。”沙加微笑着,指尖扫过他的额头,“因为这样,如果我在沙罗双树下死去,不要为我悲伤。”
“我……”
“我没有拒绝和你一起战斗。”沙加像是会读心,“我试过了,这么多年。但穆总是不能理解死亡。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但你放不下。可是真好,如果没有这样的你,就没有我。我什么都不怕,因为你会一直拉住我的,是吧。”
他伏下身来,让穆把自己抱进怀里。
“佛的意识已经远离轮回,只有一念眷恋尘世,重入轮回。轮回千载,世间至苦,却不愿离弃。我是爱着的,我就是证明。”
“每一次轮回,都不过是刹那的时间啊。这样短暂的……爱恋,值得你存在于此么。”
“说什么呢,不是你告诉我的事么,作为一个人类的话,是应该看着眼前的。”沙加亲吻他的下巴,“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你我渺小如尘沙,整个生命的时间不过刹那,但对于我一个人来说,你,几乎就是全部了。”
童虎说,面对冥界的话,什么都可能发生。
但穆没想到还有再见史昂的一天。
就算迪斯马斯克与阿布罗狄的确有前科,但为了撒加跟雅典娜作对和为了活下来跟雅典娜作对根本就是两码事,何况现在站在面前的还有史昂。史昂,撒加,卡妙,修罗,迪斯马斯克,阿布罗狄。
不可能的背叛。
他一生依赖于自己异于常人的强大念力,也许眼睛耳朵都不可信,唯独感知到的恸哭与血泪最为真实。
那么,这样奇异的掩饰,是什么不可说的理由呢?
这是否会是最后的战斗了?老师,有什么必须回来,成为叛徒回来的理由。
从史昂的束缚中解脱往金牛宫飞奔想追上撒加,他用小宇宙直接问沙加,怎么回事,你可以猜到吗?沙加回应说我会跟他们谈谈的。穆还有最后一点轻松的心情,想问下去你怎么确信他们可以顺利通过阿鲁迪巴和艾奥里亚到达你那里,就蓦地看见阿鲁迪巴依旧维持着挺立的攻击姿态的……尸体。
啊,生命何其之轻。
是以他一生至今从未亲手杀人。
生命终究是断绝就不可再续的,所以珍贵,所以……这样脆弱。他想起上一次战斗之后的惶然,他是当先的斗士,却没能保全自己的同伴——反而是他自己活着站在这里。
比起悲伤,更强烈的是愤怒的心情。
对方是敌人,有这个认知就够了。他一生从未杀人,恐怕今晚破戒。
快要来不及了。
从巨蟹宫直接发力,跨越狮子宫,直接在处女宫落脚。
浓重的血锈气扑鼻而来,冥斗士们果然已经来到这里,但被沙加凌厉的攻击全灭了吧。他们要通过沙加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是撒加他们……
穆站定,抬起头来,正看见沙罗双树园的大门在面前缓缓关闭,隔开沙加与三个身着冥衣却眼熟的背影。
不。
沙加脚步一顿,似乎想要回头,大门却已经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不。穆发不出声音。
“穆在外面。”撒加说,“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你会更有胜算。”
瞬间移动的时刻穆的行迹一向隐藏很好,他并没有真正发觉穆的存在,但除去这些真实的感官之外,撒加的第六感显然也出类拔萃。
“沙罗花已经开放了,这里是死地。”沙加半侧过脸,“而穆,他应该活着。”
再见,穆。
好像是被幻胧魔皇拳迎面击中似的,沙加的声音直接深达脑海。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那是沙加啊!穆!”
狮子座黄金圣斗士的怒吼简直要穿透他的耳膜,身后几位年少的青铜圣斗士也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艾奥里亚还没有冲他打上一拳已经是奇迹——看来他和艾奥里亚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坏。
穆把手背在背后,越发扣紧了那扇门。
“你们不能进去。”
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处女宫处处残余着几股强悍得不可思议的小宇宙互相撞击的痕迹,繁盛的星光从破碎的穹顶上流泻下来,照亮了原本幽深神秘的处女宫。但沙罗双树园的大门前,他的面孔仍旧只是角落里一片晦暗中的模糊轮廓。
垂首敛目,脸上的表情不可解读。
或许在黄泉路,还有再会之机。
“去哈迪斯城吧。”面对着少女委顿于地的身躯,穆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说。
叹息墙前,最后的重逢。
“还不是去死的时候,不是吗。”穆说,把那串还没有完全变色的佛珠递过来。
也许在这里遇见穆实在是太吃惊了,沙加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也没有直接接过佛珠,而是覆上手背。彼此的□□都已经粉身碎骨,相握的时候也感觉不到温度,像是触碰着空气。这种感觉原本奇妙,好在他最常使用的感官原本不是五感之本身。
我们都还是活着的,即使肉身已灭,难以回头。
还有许多话想说吧,不过其实都说过了。
只是想过很多结局,都没预料有这么一天。最终竟是要做这样的选择,十二个人携手并肩地死亡,好像时光倒流,重新站回同样的起点回应年幼时最初的诺言,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一起去战斗。
真是渎神之举吧,妄想用凡人之力创造阳光,妄想终结诸神的圣战。这是神的次元的事情,却被凡人的意志决定。
算了,诸行无常,不过如此。有什么不可能呢?
我时间的尽头。仍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