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给养》改柯易叶

3、三人游

　　早上，叶澜被被护士清理床头桌的声音吵醒。

　　“6床，不要把东西放得这么乱七八糟啊！这些还有这些，记得收起来放进柜子里面嘛。”护士把瓶瓶罐罐晃得叮叮咚咚响——北北带来一大堆钙片、维生素、蛋白粉等，铺一满桌。而医院有规定，平面上不准放无关杂物。叶澜连忙坐起来整理，在其中发现一个眼熟的东西——半只手掌大的朱红色的塑料盒，连一根电源线。

　　叶澜问睡眼惺忪靠在床尾的北北：“你把唱佛机带来干嘛？”

　　病房里，六点钟护士就开始给病人抽血、整理床铺，六点半工作人员会逐间回收躺椅。北北乏得厉害，靠在叶澜床脚打盹。他捂着嘴打完呵欠，笑着说：“有菩萨保佑才能逢凶化吉呀，妈还让我把你以前的佛珠带来了。”

　　叶澜才发现北北已换上一件大红色的T恤。衣服七八分旧，微微泛白，一个巨大“佛”字几乎占据满整个正面，她知道这衣服背后必然还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小字。北北穿过它两三个夏天，叶澜那段日子的记忆中，总有他红色的身影。

　　她盯着北北胸前的那个字，心中刺痛难当。有用吗，这些？

　　……

　　每天八点到十点查房期间，家属全部不准滞留，北北和其他人一样被赶了出去。叶澜因为上午有检查，被教授优先提前询问完情况后以后，立即准备往门诊赶。

　　行至电梯间，见北北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抽着烟，和旁边一黑黑的壮汉，聊得正开心。定睛仔细一看，那壮汉不是黄飞是谁？

　　黄飞也是叶澜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以后他举家搬迁出来，定居在省城。读书时他瘦得要命，工作两年后逐渐发福。患难方能见真情，叶澜每次住院，黄飞必定大包小包地带东西穿过整个城市来看她。叶澜总觉得自己欠人太多情，后面都不太想他来，但黄飞每次都能预估好时机找过来。

　　可这次她住院同上次隔了快两年，亲朋除了爸爸谁也没通知，他怎么会来？

　　黄飞瞧见她立刻站起来，她笑着同黄飞打完招呼，埋怨北北：“张建北，你还嫌麻烦黄飞不够？是不是你打电话给他了？你闹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

　　黄飞哈哈大笑：“叶叶，这次你可冤枉建北了——我今天专程过来看病的。这不，才把车开进来，就在住院部门口看见你家建北闲逛。”医院唯一的停车场正好在住院部前面，所以门诊和住院的车辆都是混着停。

　　叶澜病怕了，闻言紧张问：“你来看病？身体出事了？要不要紧？”

　　黄飞捏着嗓子清咳两下：“气管不太爽利，有两三个月了。觉得实在拖不过去，就挂了个号过来看看。”

　　叶澜说：“气管怎么会突然不舒服？最近太忙没注意照顾自己？”

　　黄飞沉痛道：“恐怕因为我是‘妻管严’吧，哈，哈。”

　　叶澜和北北都被他冷不丁的笑话搞愣了，想起他妻子李梦双眉挑起的跋扈模样，到底还是笑了出来。

　　“又说李老师坏话，当心我们去举报你。”

　　李梦是大学讲师，在家也总有点为人师表的说教调调，黄飞便调侃地一直叫她李老师，叶澜和北北跟着叫顺了口。李老师的时间没有黄飞那么自由，偶尔才有机会跟着一起来，不过却常常给叶澜发来鼓励短信，要她坚强。叶澜一向注意维护同李老师的关系，从不偏帮老同学。

　　黄飞急忙识相地改口挽救：“‘妻管严’是好事啊，严妻出孝夫，家庭才圆满，社会才和谐……”

　　叶澜赶紧阻止在电梯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黄副总把他做生意那套瞎掰本事演示出来：“别挣扎了，等着回去跪键盘吧！走啦，我赶着做检查呢。”

　　三人一同往门诊大楼去，路过老病区的三层住院楼下面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男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叶澜等人抬头张望。

　　旁边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年轻人蹲着，一手扶住栏杆，一手举着电话，带着哭腔，鼻音浓厚地哀嚎。他讲话有很重的口音，辩不出具体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响亮，许多人都走过去了，还被引得还不时回望。

　　黄飞毕竟只是医院来往匆匆的过客，立刻大惊小怪地问北北：“嘿，还是一爷们儿呢，为啥哭成这样？”

　　北北答：“还能是为什么？没穿病服，估计是家属吧。伤心成这样，多半是还没能接受病情严重的事实，恐怕是得了很难治的病。要么就是没钱治病了——如今的医院，治病收钱就像就米下锅，你余额不足，病情再急，手术、药也都会给你喊停。当然也可能是既没钱病又没得治，或者是花了一堆钱，还治不好。”

　　其实叶澜整个病区的人，都属于最后这种情况。北北和叶叶在医院流连良久，听说过诸多匪夷所思的病例，可比起疾病，更可怕的是人心。病房里人来了又走，时而闹哄哄时而冷清清，每天都上演着八点档——有人如众星捧月、备受优待，有人孤军奋战、无人问津。太多各种各样的人情冷暖、是非恩怨，谁的故事说起来都是一把眼泪一把辛酸。同情和伤心在这里，根本不够用。

　　……

　　叶澜顺利做完检查，黄飞的专家诊治也恰好结束，他坚持要请二人吃饭。

　　他们无奈地被黄飞的三寸之舌忽悠了，推辞不过，就选定了离医院两站路的一家连锁酒楼，好吃不贵。

　　黄飞带着公司的司机，没有后顾之忧，大着胆子在酒楼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瓶十二年的白云边提上去。包装都已经拆了，他还握着酒瓶堆笑谄媚地问叶澜：“叶叶，点个头，今天让建北好好跟我喝喝。他最听你的。”

　　叶澜心知人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没必要不给脸，于是微笑道：“我没意见，你们尽兴。”

　　可惜这两人的酒品偏偏差到一起去了，喝高以后，肩靠肩各自说着掏心窝子的话，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要拿出来提几遍，在包间里坐到直至下午三点半都没挪屁股的意思。中途还非让司机又下楼去买了几瓶啤酒回来，叶澜拦都拦不住。

　　脸红脖子粗的黄飞拍着北北的肩膀，还在语重心长：“建北啊建北，你怎么那么有福气呢？咱们班的班花，一群人眼红，最后被你占着了！唉，我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