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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螣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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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历六千五百年,勾陈死。
神历六千五百二十年,腾蛇弃真身,降于绝无氏一族。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绝无氏成神。
神使无名找到步惊云时,,他抱着剑正在树下小憩,不远处泉水中聂风正替火麟擦洗身体,十几条冷龙盘桓周围防止泉水沸腾。火麟时不时朝身旁小龙张口,但每一次都被聂风拍回去。
“那是云师兄借给我们的冷龙,不可以吃。”火麟摇头晃脑似有不满,鲜红如血的眼睛瞟聂风一眼,负气似地一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聂风的上衣,他哭笑不得,只得提起衣角拧了又拧。
东海近来总有异象,火麟脾气不知为何也一日暴躁似一日,聂风只得常带它到水中压制火气。诸天也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风云不关心神族繁事,但不代表他们察觉不到东海那边异常的冷寂。火麟为仁兽,大约也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无名看着嬉闹的一人一麟,压低声音对步惊云道,“惊云,聂风毕竟是火神,若再配以火麟这样暴烈的神兽,恐怕日后难以控制……”
步惊云没有移开落在水中人身上的目光,祝融的火袍放在他身边。
“那火麟,配得上他。”他语气波澜不兴,无名还想说什么,火麟却跳出泉水冲他呲牙,烈火一经燃起,泉中冷龙霎时跑个精光。
“神使,”聂风拉走火麟,步惊云将袍子递给他,他接过来披了,冰凉和温暖在指间交换着温度,“天神有事找我们?”
无名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事到如今,不打扰你们不行了。”
勾陈主和,螣蛇主乱,二神兽并生于世,所以有纷争更迭,六千年来从未出过差错,然而螣蛇狠毒且野心极大,它早已伺机将勾陈除去,千年前水火覆灭后两族大乱,勾陈本应促两族产生新神,但是螣蛇一直阻止两族安定,连杀多个尚未成神的两族勇士,勾陈气极相搏却被螣蛇之毒所杀,天神欲将其斩杀,螣蛇重伤,于是弃了真身,魂魄降为凡人,如今已历八百年修为凶煞,若纵容其出世,必将又是一场浩劫。
共工祝融历来是神族中的善战者,天神若要征绝无氏,他们自然推不开责任。
天神殿建立在神极之上,白石砌成占尽尊贵,步惊云却一向讨厌这个地方,纤尘不染中的死寂与幼年记忆中的战场并无区别,他甚至隐隐闻得到尸骸的恶臭,聂风未成正神,故而极少踏进这里,他的气度与实力不亚于诸天各神,只是天劫迟迟未至。幸而他与步惊云并不在乎这些,四界太平他们过得逍遥也就足够了。
“世上已无勾陈,若绝无氏夺回螣蛇正身,难免又会带来战祸。”
的确,成神后两族纷争平息,四界既无勾陈亦无螣蛇反倒自由安逸,就连唯一的异类——魔也由治管各域的神镇压,魔域云梦泽中也异常安静,在外作乱的魔都被收伏囚于不周山上,但螣蛇毕竟是神兽,不周山不可囚神,这是四界的规矩。
所以螣蛇再出,除了将它杀死,别无他法。
“祝融未得神身,近不了漫身毒气的螣蛇。”
步惊云闻言,眉峰一皱,他向前迈了一步,“那么我一人去。”
天神摆摆手,似乎很苦恼,“你成神时间太短,修为怕是不行,若你们中一人成了战神……”瞥见步惊云目光迅速转冷,他打住话头,“罢了,你们既不愿意相斗,这次就必须合力一战,将螣蛇除去。”
所谓战神,是指水火二神注定不和,二者相争留其一才可产生的,此事天神在五百年前硬是被风云二人迫得答应永不再提。
天神仍是一副雍容的模样,他的目光掠过步惊云,落在聂风脸上,“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摘根藤杖敲击地面,后面白色的帷幕打开,斗室中砌成的浴池盛满猩红的液体,壁上钉着一只九头巨蛇的尸体,那蛇大睁双目,生前的凶残依稀可感。
“那是螣蛇化人时留下的正身,”天神和蔼一笑,“泡在螣蛇之血中,再以共工之力为辅,或许可助你早历天劫。”
撤了帷幕,血腥之气更加扑面而来,聂风看着这些,面上似在思索。
“螣蛇之血是至邪之物,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步惊云警惕地盯着天神,天神仍旧看着聂风,目光似乎中看不见一点虚伪,“我总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绝门户,为四界免于杀戮,祝融,你可愿意?”
聂风长长呼出一口气,“可以。”他如是回答。
步惊云一惊,聂风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并不躲避他的眼神,“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云师兄,你可信得过我?”
步惊云深知他性子的执着,牵扯到众生,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多说无益,年轻的水神看着壁上的腾蛇,紧抿嘴唇。
聂风脱去衣衫走进池子,帷幕放下来了,步惊云看着帷幕上绰绰的影子,语气狠戾,“天神,记得你的承诺。”
“放心,水神啊,”天神避开他刀子一般的目光,淡淡回答,“毕竟干系重大。”
念腻浓稠的血液一沾着肌肤便如附骨之蛆向上蔓延,浓烈的腥味立即将他包围,仿佛几千年纷争无数兵戈相击的声音都涌入脑海,眼前分明有说不尽生灵惨死的魂魄在叫嚣拉扯,螣蛇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狞厉的笑,聂风只觉得心中莫名地烦躁愤怒,连血液也一并沸腾。
他心知不好,历三劫时他遭受刺激丧失心智前也是这种感觉,属于祝融一族的狂性一旦爆发为杀性,立即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他强行压下心中烦躁,汗水顺着脊梁流下,血水毫无预兆地翻腾了,聂风感觉身体中的力量失去控制地胡乱奔腾起来。
这里,竟是螣蛇的回忆。
无边无际的血泊,凄惨的索命声,垒成山的尸骨,折断的长矛短刀,雪白的鹰愕然地在半空中盘旋,却没有找到贪食血腥的螣蛇。原本只是螣蛇驱动西方两族相争,然后由它制止使两族融合为一,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两族竟双双覆灭,勾陈料定是螣蛇所为,于是化为白鹰,要带它回去领罪。
九头的蛇慢慢从血中爬出来,从容地面对勾陈严厉的目光。
“火气不要那么大,勾陈,”它嘶嘶地吐着信子,“天神不会责罚我。”
“为何?”白鹰落在它面前,尖利的抓勾入土中。
“几千年了你还是那么不知变通,我做了天神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你想他怎么会怪我。”螣蛇笑得阴恻恻,勾陈性子急率哪里懂得其中奥秘,双翼一振抓了螣蛇便走。
天神殿中,勾陈螣蛇对面相持,天神摇了摇头,白衣的勾陈气得跺脚,扭头便走。西土偏远,不服神族管束,天神深以为患。螣蛇此举,其实正迎合他心意。
勾陈不服,找了螣蛇私斗。已成废墟的西土上,两头神兽厮杀得难解难分,九头巨蛇一口咬住白鹰胸口,勾陈吃痛用尖利的喙啄它,虽然啄得血肉迸溅,但螣蛇之毒天下最烈,一时半刻便使得勾陈这上古神兽魂飞魄散,战场上的魂灵围绕着它的尸体哀哀而哭,雪白一点点浸染了黑色。
螣蛇以为从此再无人阻自己作乱,于是肆了意为非作歹,谁料天神一个转身便拿了它治罪,它把怨恨不甘压下心底,弃了真身以求保存魂魄。
然后,四界大乱,群魔奸淫掳掠烧杀强盗,天象之兽亦为螣蛇所害,一时间旱涝成灾,饿殍遍野,天神选取听话的氏族给予庇护,天平表象下的四界早已生灵涂炭。
弹指八百年。
聂风心中又惊又怒,胸口一阵剧痛,螣蛇真身越发显得狰狞,背上依稀有几个皮开肉绽的伤口,冷冰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聂风忍无可忍,双手抱了头怒吼。
蓦地,一道冰冷的力量从背后传入,步惊云的声音隔着帷幕传进来,“静心。”
他突然平静下来,刺激人的心理弱点不正是天劫的伎俩么,心神略定,脑中乱象便渐渐模糊了,胸口痛楚也有所减轻,他低喃一声“谢师兄,”接着不再多想,全力对抗脑中之景,虽则明知是天劫幻象,他却隐约感觉得到真实的愤怒,每当胸中痛楚愈炽,喉头腥甜翻涌时,步惊云的声音就会及时助他回复心神。
“你我心意相通,我能察觉到你的愤怒。”
腥气弥漫,就在他心境似乎步入寂静之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做梦似地喃了一句“聂风……”
他猛然一惊,张口吐出血来,睁眼的一瞬眸子竟赤红如血,四周却并没有人,他忍下胸中异样平复着呼吸,眼中红色也很快褪去了。
“风,你心绪杂乱,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胸口疼痛难忍罢了。”
步惊云于是送进来源源不断的清凉,聂风感激地闭上眼,逐渐平静了。
火红的影子从云下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