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彼岸》立征

3、暗流

　　上午九点，“忘我”里人影开始重叠起来。大厅里的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大学生，还有周末难得清闲的上班族。偶有情侣携手进屋，脸上满满的笑意，彼此咬着耳朵交谈，大厅里的人都只是望着他们浅浅一笑，眼里温暖散开，再回头继续自己的事。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忘我”的安然和闲适才有了一份触手可及的温暖，仿佛撇开了城市的喧嚣，回到最纯真的时刻，简单，平凡，却让人感动。
　　“稀客呀！”老大的声音懒懒散撒的，让人听得直皱眉，循着他的声音往门口看去，我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脸上的笑容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气恼。
　　“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一脸戏谑的老大倚在门口，动作闲散随意，那样子远远看着，竟有几分妖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朝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狠劲儿瞪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回柜台，将紫色的水晶手链放进包里，顺手端起一杯水，耳朵却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看样子，陆二少倒是过得挺舒坦。”莫远知的脸上全是不屑，余光朝我瞥了一眼，带着些轻佻的笑意。
　　“咳咳咳，”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心里恨得慌，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门口的两人。想想又觉得气闷，索性放开了，走到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冷眼瞧着。
　　“我哪能有莫总这般春风得意！”老大收了脚，俯身做了个标准的“请”的姿势，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莫远知的脸，“请进！”说罢，突然扭头，对我咧嘴一笑，“小妍，杵着干什么？工资还要不要了？赶紧上咖啡！”
　　我真的很想骂人，不过还是忍住了，朝莫远知冷冷地瞥了一眼，转身去了柜台。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善于控制情绪的人，可是，总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同莫远知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会生气，会骂人，甚至还会动手。我想，这也是一种冤孽吧，假如人真的有前世今生，那我同莫远知的前世必定是水火不容，以至于到了今生还是纠缠不休。或许，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说不定。
　　老大同莫远知先前是认识的，甚至比我进“忘我”的时间更早。
　　尽管我老是觉得莫远知太招摇，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非凡。十六岁大学毕业，十九岁开始自立门户，二十一岁进入纽约。到二十六岁，他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商界翘楚，站在金钱和事业的顶端，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后面的这些是我听人说的。我不知道莫远知到底值多少钱，也懒得过问。说到底，他身家几何，跟我有什么相干？
　　老大说，他同莫远知是在一次晚宴上认识的。我当时听到此处的时候，撇了撇嘴，在心里使劲儿鄙视这两人。有钱人的奢侈派对，看看莫远知和老大就能知道一群人是怎样的装模作样、虚与委蛇，也不嫌累得慌！
　　为什么碰上？我没问，不过也清楚，老大这种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买个东西都不知道问价钱的人八成是被钱惯出来的！哼，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事无成的富贵公子哥儿碰上白手起家、春风得意的商界奇才，阴阳属性差别太大，估计眼睛里也能碰出火来。我觉得他们其实可以打一架，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不过很可惜，我当时并不在场，也并不知道莫远知和陆徵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以至于造成了今天这样微妙的局面。嗯，似乎有点敌视，又有点彼此顾忌，还有……哎，太复杂，我懒得去想，反正与我无关。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真的打过一架。
　　将一杯咖啡放到莫远知面前，我瞪着他，不说话。他看着我，眼里一直在笑，让人浑身发寒。
　　“你很闲？”最后先忍不住开口的还是我，心里一泄气，又是恼，语气也带出几分不满。
　　“不闲。不过我发现比起其他无足轻重的事儿来，我更想见小小你。”莫远知手里端着咖啡杯，眼角一挑，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魅惑。我不止一次地惋惜过，这张脸长在莫远知头上，真是暴殄天物。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那么深邃迷人，却总是被莫远知拿来四处放电。这人拈花惹草的本事，我从来没怀疑过。女朋友走马观花似地换，逢场作戏的更是数不胜数，从十几岁的小女孩到三十几岁的成熟女，就没有他不招惹的！——一身的桃花债，最是让我深恶痛绝！好在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的那些女朋友们倒是鲜少有人来烦过我。
　　不过，此刻，我很疑惑，为什么他会丢了那些莺莺燕燕反而到“忘我”来了？
　　见我？呵，莫远知的话，从来都不能深信！
　　老大的声音适时地在身旁响起：“莫妍！傻站着干什么？那边还有客人呢！”
　　我扭头看着一脸正经的老大，心底里慢慢浮起一层迷雾来。陆徵的神情和语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暗自叹了一口气，甩开那些无关的繁乱，“嗯”了一声便朝不远处的桌子走去。不管莫远知为什么而来，只要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去操那闲心呢？想不清楚便罢了，总归不是我的事。何况，还有陆家二少爷坐镇。
　　我不知道莫远知陆徵谈了什么，只觉得莫远知离开的刹那，老大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我身上，清冷中透着道不明言不尽的情绪，瞬间即逝。甩甩头，大概是我眼花了吧，陆徵此人，似乎，或许，可能，不会有那样的目光吧。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尖划过，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生命的过客，看着他人的欢笑哭泣，感受着别人的快乐和忧伤，只是匆匆一瞥，每天每天，都是新的开幕。这一切，带着些朦胧迷离，如细流缓缓流过，湿了记忆，久了，便渐渐干涸，于无声无息中消失了印记。偶尔也会有一滴清泉滴落在心头，漾开莫名的颤动。一个人的时候，在寂静中，我恍惚觉得似乎在很早以前，便应该如此——所有的的欢辛苦楚都似电影一般匆匆而过，无奈时光荏苒，拉开序幕的瞬间便是一生的落幕，而我，则是那个唯一的观众，冷眼看着别人生命中的温馨和凄凉，唯独看不清属于自己的那一分一秒。看不清，便不看，心安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