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华年》乱红飞渡

24、二十四章

　　我看着窗外第一场初雪，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了袖中。孟小楼立在我身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今年可真冷，又下雪了。乔三心血郁积，又伤风寒，病得一日重过一日，这天气只怕他难熬的很。”
　　我心头一紧，只木然看着窗外。
　　孟小楼见我没有反应，对我吼道：“筱凤池，你也太狠心了。”
　　“我应该一开始就狠心的，若不相恋，就不会相负，现在也不必受相思之苦。”
　　孟小楼不再说话，递给我一个暖壶，看了看我缩在袖中的双手。

　　“最近的戏单子真的是越接越多。”采青很是不情愿闷闷道。
　　毕竟小孩心性，哪有不贪玩的。我看她如此劝慰她道：“快到年关了，富贵人家当然喜欢看几场戏图个热闹。你多接点戏，多赚钱不好么。”
　　柏楠道：“今年过年，你们来我家一起过吧，热闹些。”
　　采青道：“我不行啊，今年要回老家。”
　　我笑道：“我当然要来。”
　　柏楠道：“好好，我准备好一桌子你喜欢的菜等着你。”
　　我心中感动，虽然来到这里无亲无故，但是能结识柏楠真的是我的幸运。这些年来，他如兄长般对我关怀着。
　　来到明朝，最害怕就是过年。从前十八个年头，每次过年都是和家人一起，有父母，外公外婆，姐妹兄弟，舅姑姨父热闹的不得了。可现在，每一次都只看着别人合家团聚，而我却孤单一人。
　　突来的敲门声，让寂静的小院有了生气，我笑盈盈打开门，却是乔夫人站在门外。她的斗篷上还沾着尚未融化的雪粒子。我连忙把她迎进门，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一进来就温暖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突来造访。乔夫人却看出了我的心思，柔声道：“景行病了，病得很重。每次他说梦话都是念着你的名字。我实在不忍心，背着他父亲来找你，你就去看看他吧，或许他的病会因为你能好起来。”
　　我摇摇头：“我早就知道他病了，我每次都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他，我若是心软去看他，他就会还存了念想。可你们怎么会答应我与他的亲事？”
　　说到此处，乔夫人面色尴尬。
　　我接着道：“他病得这么重，我还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他慢慢就会死心。只有他彻底断了念想，他才能过得幸福。”
　　乔夫人点点头：“我是关心则乱，还是你想得周到。好孩子，我很感激你能为景行做出牺牲。你这份情我记着，以后你若有困难，我会第一个伸手相助。”
　　我看着乔夫人道：“不必了，我只是做我该做。虽然我们立场不同，可出发点都是因为爱着景行。”
　　乔夫人叹口气：“命运弄人啊。”
　　我正色道：“或许在士大夫眼中，戏子是个卑微的身份，但我从来不觉得我的职业有什么不好。人们的观念终有一日会开放，戏子在后世会被人尊重。会有这一天，只是现在的人却看不到了。”
　　在繁忙的演出中迎来了大年初一。昨儿个除夕，我们戏班也没休息，走了好几场戏。直到今天才休假。我来到于柏楠家宅时，他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见我脸色冻得发白，将身上的大氅除下来披在我肩上，柔声道：“怕冷也不多穿点，看你冻的。”大氅上还留有他的余温，我裹紧了衣服，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笑道：“出门时看着天气不错，没想到还是阴冷阴冷的，都走了好一段路了才觉得冻，就懒得回去换衣服。”
　　“大爷，于府派人来送礼了。”柏楠家的小厮小跑过来相告。
　　柏楠心情不错的看着我道：“你先去我书房待会，那暖和。我去应酬下那边的人马上过来。”
　　我笑道：“去吧去吧，你家里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柏楠笑道：“不会很久，我等会来找你。”说着大步走了过去。
　　我走进书房，屋中炭火烧得很旺，果然暖和，把大氅取了下来挂在架子上。第一次到他的家中来到书房我就很惊讶他读了这么多书。从经世治国的《尚书》《春秋》再到聊解闲趣的《诗经》《宋词》甚至连《天工开物》《水经注》这样的营造地理他也会随手翻翻。这让我对他的印象改观了许多。从袖中取出一根精巧的翠玉短笛，还是那天我与采青在琉璃坊中见到的，这玉质地极佳，我看到就爱不释手，想到柏楠喜欢吹笛我正好就把它买下来今儿带来作为新年礼物送与他。我玩心大起，不想直接给他，要藏起来让他慢慢找。我环视了书房四周，见书架最里层有个木匣子，把笛子藏到木匣里倒是不错。我取开木匣，看见里面的东西，先是吃惊，而后乐得哈哈大笑。这于柏楠平日的从不见他与哪个姑娘相好，我还真当他心如止水，没想到还是藏了这般玩意独自赏看。我取出秘戏图也仔细看了起来，造料还是最近兴起的铁画工艺，不禁更被吸引了，毫无美感的铁片铁丝，被锻打焊接后经过工匠巧妙的双手变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图画，画中的人物形态一点不差笔墨所作，我看着看着突然奇怪道——秘戏图中人怎么全是男子？
　　发现这个秘密我不好拆穿，按着原样归位后，也没有了藏东西的兴致，随手挑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看着。
　　不一会柏楠如沐春风走了进来，我拿出短笛递给他道：“逛街时看到的，买来与你。”
　　他笑着将笛子放在唇边吹了一段曲子，赞道：“果然是宝贝，不仅外观好看，音色也是极佳。”
　　我道：“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复将笛子放在唇边，吹出来的却是长相守的曲调。我惊得说不出话，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明明是《大明宫词》的主题曲。林海的爷爷的爷爷这个时候还没生出来呢，他怎么知道这首歌？莫非他也同是天涯穿越人？
　　“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我看着他的脸复述着《大明宫词》皮影戏的台词，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一曲罢了，他问我：“你刚刚无缘无故说的那段话好奇怪。”
　　我不解道：“你怎么知道这首曲子？”
　　他微笑道：“有次你坐在池塘边嘴里哼的就是这首曲子，我觉得好听就站着听你把这首曲哼完。但凡我听过的曲子，我都吹得出来。”
　　知道内情，我不免有些失落。柔声对他道：“这首曲子是我以前看的一部小说上附录的，曲名叫《长相守》。而我刚刚突兀的那段话正是这部小说里一段很经典的皮影戏对白，喜欢这部小说的人对这段皮影戏都不会陌生。”
　　柏楠又道：“那这首曲子可有歌词？”
　　我道：“有的，你再吹一次，我和着你的笛声唱给你听。”
　　长安月下
　　一壶清酒
　　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
　　开始 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啊
　　无缘感悟
　　你像迎送花香的风啊
　　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啊
　　爱上你
　　上元灯节，太平误把带着昆仑奴面具的薛绍认成韦氏，揭开面具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薛绍那丰神俊朗的面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温柔的话语，这一切都太美好，不仅是太平动了心，当初守在电视机前看着这一幕的女孩子谁又没动心呢。美好的邂逅却埋着种种无奈，太平和薛绍的结果注定是悲剧。那年三月，阳光明媚，花园里亭子边的牡丹开得艳艳，我正值春风得意时，眉目婉转，浅笑嫣嫣在人前唱着一出《皂罗袍》，这一幕不仅入了那人的画也入了那人的心。普福桥边花灯盏盏，这熟悉得让我忍不住泪流的景物中他衣袂偏偏在夜幕中吹着一曲悠扬的歌款款而来，直教我的心化作无尽缠绵。花好不同看，太美的事物注定不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