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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五)、
      傍晚,凌羽一手拎着一包红糖,一手拎着一包鸡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营地。大家刚吃完饭,正在帐外闲聊消食。见他回来,全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张班头将他推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向他展示身上的五个洞:“看见没,全是沈姑娘扎的。我给她送饭吃,她抬手就在我衣服上扎了这么多洞。兄弟,自己保重。”

      凌羽伸长脖子,咽了口口水,缓缓迈步走到帐篷前。下了半天狠心,终于走了进去。

      撩开帘,一把枪尖袭来,险险在他的咽喉处停住。

      凌羽看看枪尖,又看看目无表情,手持银枪的沈无言,朗声道:“枪是我藏的,冬天过去以前不许你再碰它,要练就拿其他枪练好了。“

      沈无言收回枪尖,一个空翻,狠狠地踢了凌羽两脚。落地后,她一个翻身,再次用枪尖指着凌羽。

      喉咙里泛出了股股腥味,胸膛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凌羽忍住疼,凌然道:“用什么枪不能练,非要用乌木铁枪?你根本不是在练枪,你是被乌木铁枪魇住了,好好的姑娘,为什么嫌自己命长?你今天打死我,枪也不能给你。”

      沈无言紧紧抿着嘴唇,眼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终于,她将枪一扔,转身进了隔间。

      没事了?凌羽惊喜交加,喜笑颜开。他哼着小曲,跑到伙食房。煮了个鸡蛋,用姜片熬了碗红糖汁,再用猪油给沈无言炒了碗酱油炒饭,端到隔间。

      沈无言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前方,没理他。

      凌羽将食物放在小桌上,故意沉着脸道:“你不想吃荤我也不逼你,但这鸡蛋红糖必须吃。山下大娘说,吃这两样东西以后肚子就不疼了。”

      沈无言一点反应都没有。

      知道她的性子,凌羽只好出了隔间。挂在帐篷里的衣物已经干了,他将沈无言的衣服收下来,坐在床边细细地叠好,连一个个褶皱都认真抚平。这要归功于凌大将军的教诲,凌大将军常说,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军人,怎能驰骋战场?所以从小凌羽就学会了做饭,洗衣,叠衣叠被。

      叠好衣服,凌羽又掏出一个香囊,夹在衣服中间。凌府里的丫鬟们都用名贵的熏香熏衣服,这北岭城找不到贵的熏香,只能买到干的兰花瓣。兰花瓣虽然廉价,却清香宜人,沁人心脾,也是好东西。
      天色暗了下来,他抱着衣服给沈无言送去。

      沈无言已经睡着了,桌上摆着几个空碗。

      见沈无言已经把食物吃完,凌羽大喜。他放下衣服,端起食物盘正要出去,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俯下身,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沈无言。梦中的沈无言十分恬静,像一个纯洁无暇的仙女。像她这样的女子,本该嫁个好夫君。被人捧在手心,千宠万爱,实在不适合拿枪。

      “唉。”凌羽叹了一声气。

      自从乌木铁枪被凌羽藏了,沈无言的生活骤然清闲,早上起得越来越晚,有时还睡到吃午餐的时候。每天吃完饭,她便走到山顶看一会雪景,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睡觉。在每天两个鸡蛋,两碗红糖水的滋补下,她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比桃花瓣还诱人,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身体上也添了些肉,散发着迷人的风韵。

      可怜的兵丁们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大淌口水。

      一天,沈无言站在山顶上,静静地看着夕阳。天空被夕阳染成了两半,一半是橙色的,瑰丽而绚烂。一半是淡蓝色的,清澈而透明。她站在淡蓝色这边,身上的火红披风与橙色的那半天交相辉映,美得不可方物。所有的兵丁,包括凌羽,都站在营地中央,仰脖痴痴地看着这副美景。

      待太阳完全落山,沈无言返身往山下走,众人才回过神。

      “太熬人了,”老张头咂咂嘴,“我要去张家湾,叫个小妞来玩一下。要买的赶紧凑钱。”

      闻言,众人激动起来。

      “班头,我给你点钱,你的女人让我也用用。”

      “班头,我和顺子,胖猪合用一个,你帮我得挑个好的。”

      “顺子,你们的玩完跟我们换一下。”

      ……

      凌羽也动了心,他正值壮年,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也憋不住了:“班头,给我挑个最好的。”

      大伙听到这话,停住话头,一齐扭头看着他,有几个人还捏了捏拳头。

      张班头喟叹道:“果真人心不足,你不有个世上最好的女人吗?沈姑娘那可是仙女啊。”

      凌羽连忙解释:“我和沈姑娘是清白的,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没接话,而是看着他身后。

      凌羽觉得一股冷气慢慢地窜上脊背,慢慢地转身。只见沈无言站在大帐旁,正冷冷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寒光闪闪,一袭火狐披风随风猎猎飞舞。

      “沈姑娘……”凌羽话未说完,沈无言一弯腰,进了大帐。

      凌羽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喜欢沈无言,但沈无言像一块冰,他可以接近她,可以照顾她,却始终摸不到真正的她。就算,沈无言怜悯他的一片相思和他在一起,他又能如何?

      皇上对外将侮辱沈无言的黑锅甩到了他身上,也将沈无言赐给他做妾,但沈无言毕竟是皇上碰过的女人。父亲早就反复叮嘱过,好好照顾沈无言,绝不能让沈无言受委屈,但也绝不能碰她。
      一来,皇上为人猜疑妒忌,心眼又小,本就对凌家不放心。若他碰了沈无言,不知皇上会生出什么疑虑。
      二来,虽然沈无言是沈大将军之女,但她被皇上强占的事众人皆知……凌家,丢不起这个人。
      为了安他的心,也是为了让他不被沈无言所惑。临走前父亲特意替他买了两位绝色美人做妾,容貌都不输给沈无言。

      他给不了沈无言幸福,他不能害了沈无言。

      深夜,老张头用牛车拉着六位姑娘回来了,这个长期与世隔绝的营地里立刻飘满了浓烈脂粉的味道。由于这事违反军纪,第二天便要将女人们送走。男人们顾不得多说话,拉起女人就进了营帐。不一会儿,营地里就到处回荡着令人羞涩的声音。

      考虑到凌羽是大家公子,老张头特意替凌羽挑了个刚入行小姑娘。一想起沈无言白天的模样,凌羽就有些魂不守舍,更不敢将姑娘带回自己的大帐。他想了想,将姑娘带了顺子几人的帐篷。

      顺子们三人正玩得开心,没空理他。他只好自己找了张比较干净的床。身在塞外,姑娘哪里见过像他这样帅气的男子,没等他招呼,便殷勤地伺候起了他。
      感觉不错,凌羽眯起了眼睛……

      忽然,帐帘一挑,沈无言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凌羽的银枪。

      凌羽一个激灵,慌忙拖过身旁的衣服遮住身体:“沈,沈姑娘,怎么了?”

      沈无言冷冷地盯着他,一语不发。帐内的空气仿佛也随着她的到来,凝结成冰。其他人都被沈无言手里的银枪吓傻了,石雕般僵在原地。

      半饷,沈无言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凌羽的心猛地一沉,沉入了深渊谷底,仿佛再也不得翻身。

      “沈姑娘。”他飞快地跳起身,提起裤子,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冲回自己的帐篷。

      沈无言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一手捏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一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一缕缕鲜血,顺着胳膊缓缓滴落,在地上绽开了一朵朵娇艳的血花。血花表面映着昏黄的灯光,无比妖异。

      凌羽急忙冲到她面前,心痛地看着她。

      只见沈无言一脸茫然,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右肩上血糊糊的一片,她竟然将那块淡红色的牙齿状疤痕硬生生挖下来了。手里紧紧捏着的那块东西,便是她自己的肉。

      “无言。”凌羽心痛至极,眼泪簌簌滚落。他将沈无言拉到火堆边坐下,手忙脚乱地找来伤药绷带,沈无言疗伤。

      幸好,只是少了皮肉,并没有伤及经脉。扑上伤药后,一会儿血便止住了。凌羽又打来热水,细心地替她擦洗着上半身的血迹。

      沈无言一直恍恍惚惚地盯着他,他走到哪,便盯到哪。收拾完毕,凌羽替她披好外衣,拉着她回隔间睡觉。上床后,沈无言仍然不肯闭眼睛,依然恍恍惚惚地盯着他,着了魔一般。

      凌羽起身走到门帘处,呆呆地站了半天,叹了口气,又回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光着身子在外边站了半天,他的身体冻得发麻,一进暖融融的被窝,他舒服地了喘了一口气。

      沈无言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水盈盈的。

      凌羽伸手,抚摸着她娇嫩的侧脸:“该拿你怎么办,我的无言?”说着,避开沈无言肩上的伤,吻了过去。以后两人会有什么未来,他顾不得了。沈无言是那么讨厌她自己,讨厌到把自己耻辱的疤痕割下来。他不能让沈无言觉得自己嫌弃她,不能让沈无言觉得委屈。

      桌上的烛光妖娆地摇曳着,将两人紧紧相缠的影子映在暗红布帘上,竹床咯吱咯吱作响……

      事后,沈无言依偎在他怀里倦极入睡。

      凌羽轻轻地拍打着她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哼着摇篮曲,眼睛却盯着帐顶,深邃如渊。

      帐外已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天青色。

      忽然,沈无言梦呓一句,翻了过身。他忙护住沈无言的伤口,生怕她弄疼自己。

      既然已是如此,便享受这段时光吧。以后有什么苦什么痛,都由他一并承担。想着想着,他也沉沉地睡着了。

      六

      渐入严冬,天地仿佛被冰封了似的。辽阔的平原和起伏的山峦都被积雪覆盖,白得惊心动魄,看不到一丝杂色,冰雕玉砌一般。出山和入山的路都被积雪堵死了,老张头只能隔十天半个月,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下山一趟,拉回点生活用品。前哨营里的人,每天只能吃酸菜炖肉和炒米,兵丁们又闷又无聊,苦不堪言。

      终于有一天,顺子忍无可忍,在吃饭时拍案大吼:“奶奶的,我的碗里为什么只有两块肉,班头你有三块。”

      张班头抬抬眼皮:“我这三块加起来,还没你那两块大。”

      换肉是假,想找茬打架是真,顺子撸撸衣袖:“胡说八道,老子今天不揍你,你就学不会怎么说话。”

      其他人纷纷起哄。
      “打。”“快打。”

      剑拔弩张之际,凌羽哼着小曲进了饭堂。他没理会众人,走到锅灶旁在锅内加了勺水,往里面放了个冻成冰疙瘩的鸡蛋。然后盛了碗酸汤泡炒米站在灶边吃。待他吃完,锅里的鸡蛋也熟了。他喜滋滋的捞起鸡蛋,又盛了碗酸汤炒米放在托盘里,喜滋滋地出去了。

      被他这么一搅合,众人没了吵架打架的心情,不约而同,垂头丧气地坐回板凳上。

      张班头叹了口气:“我昨晚贴在他们帐外听,凌羽那小子一炷香时间就不行了。沈姑娘还不如选我呢,保证让她欲罢不能。”

      顺子咽了咽口水,呆呆地望着帐顶:“要不是怕沈姑娘的枪,老子一定让她夜夜起不来床。”

      凌羽当然知道这些人在背后打沈无言的主意,但他理解。在这憋得死人的地方,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对着一个不能碰的绝代佳人,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而同他们比,自己又是多么幸运。

      笑盈盈地回到大帐,沈无言正笨手笨脚地搬小桌。要知道沈无言以前可是从不干活的,凌羽受宠若惊:“别累着,我来干。”

      沈无言看了他一眼,听话地将小桌放到一边。凌羽走过去,收拾好桌椅板凳,这才道:“好了,吃饭吧。”

      沈无言坐下,慢里丝条地吃饭。凌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几乎着了迷。
      不知是不是一天一个鸡蛋的功劳,这几个月沈无言的皮肤越来越好,简直像剥了皮的鸡蛋,吹弹可破。眼睛也总是水汪汪的,葡萄般诱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吃过饭,凌羽收拾完碗筷,又拉着沈无言出门,开始每天例行的散步。虽然屋外很冷,但总呆在屋子里是要闷坏的。

      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像一床软软和和的大棉被,让人恨不得跳上去滚两滚。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太阳也变成了银白色。阳光照在身上,散发着清澈的暖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

      突然,凌羽“哎呀”一声,身体往下翻,栽入身旁的雪堆,整个人不见了踪影。

      沈无言一愣,随即扑过去,急忙用手刨雪堆。平静无波的眉宇间泛起了前所未有的焦急神色。

      忽然,凌羽“哇”的一下,从雪堆中跃起,带着一身的雪沫子将沈无言扑倒。

      沈无言如梦如初,掀开他爬起身,提脚就要踹。

      凌羽哈哈大笑,翻滚着避开,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沈无言一跺脚,噘噘嘴,弯腰抓起雪团乘胜追击,连连击中他的后背。

      扭过头,看见沈无言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幅度,还有那微微发红的脸蛋。凌羽一面躲闪一面笑,开心得连心脏都跟着大笑起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里,什么事都不必考虑,只剩他和沈无言静静地相守。这种日子,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在这呆一辈子。

      四月,雪终于渐渐化了。凌羽迫不及待地带着沈无言坐着张班头的马车,去集市上买必需品。因为女儿家用的东西,沈无言已经全部用光,她那几件破旧的小衫也已经穿破。最重要的是,两人腻在一起好几个月,凌羽担心她有身孕。沈无言对女人的事基本一窍不通,所以这些大事小事,凌羽不得不统统一一过问。

      在山里关了许久,猛地回到外边的世界,沈无言好像并不兴奋。一路上,她乖乖地靠着凌羽的肩膀,若有所思。看着身旁小鸟依人状的女人,再想想几个月前沈无言那凶巴巴的样子,恍若隔世,凌羽无比满足。

      镇上的市集很小,街道中间还有成群的牛羊悠然自得地踱步。

      骤然来了沈无言这么一个大美人,不一会儿,整个市集就轰动了。惹来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商贩们也纷纷涌过来向沈无言推销。不过沈无言镇静得让人咋舌,不管商贩推销什么,她都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睛里泛不起半点波澜。遇到这种毫无破绽的女子,商贩们无计可施。见他们热情似火却没得到回报,凌羽有点不好意思,问沈无言:“想要胭脂吗?”

      沈无言摇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他比市场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货物更有趣。

      “想要衣裳吗?”

      她还是摇摇头。

      凌羽道:“你没衣裳穿了,我给你买几件衣裳好不好?”

      沈无言终于点了点头。

      众商贩这才发现,原来凌羽才是这对俊男美女的弱点,呼啦一下又围了上来。

      “小哥,这簪子是上等蓝田玉簪,给娘子买一根吧。”
      “虽然娘子天生丽质难自弃,但美女也要用胭脂,给你家娘子匀一盒去。”

      ……

      不一会儿,凌羽怀里就多了一根发簪,两盒胭脂水粉,七件衣服,一套雕花梳子,还有一些女子平日的日用之物。幸亏他及时定住心神,才守住了最后一点看大夫钱。

      扛着这堆东西,他领着沈无言进了医堂。

      沈无言有些不解,一直偏头看着他,但还是跟在他身后。

      走到坐诊的老大夫面前,凌羽红着脸,请求道:“大夫,我和娘子成亲半年,想请您看看,我娘子她可有身孕?”

      闻言,沈无言低下头,白瓷般的脸蛋上也浮起了阵阵红晕。

      老大夫锊锊胡须,呵呵一笑:“容我细察便知。”他搭上沈无言的手,一边诊脉一边问,“最近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沈无言摇摇头。

      老大夫微微皱眉:“夫人不会说话?”

      沈无言垂下眼眸,算是默认。

      凌羽笑笑:“我娘子天生不会说话。”

      老大夫不做声了,继续认真诊脉。渐渐的,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夫人,可否张开嘴,让老夫看看你的喉咙。”

      沈无言看看凌羽,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嘴巴。

      老大夫观察了半饷,对凌羽道:“夫人体质偏寒,不易受孕,目前尚未有孕。老夫给她开几剂药,做暖身活血之用。老夫保证,明年这时候,小哥就能做父亲了。”

      凌羽大喜:“多谢大夫。”

      “但是,夫人的喉咙,”大夫迟疑了一下,“似乎没什么问题,怎么会失语……”

      没等他将话说完,沈无言豁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凌羽急忙喊:“无言。”

      沈无言也不理他。

      幸好老大夫通情达理:“小哥快去追夫人,老夫这就写药方。”

      凌羽点头称谢,追上沈无言:“无言,你怎么了?”

      沈无言还是没理他,出了门,径直走向一个用竹圈套瓷娃娃的小摊,看起了热闹。摊主见来了位美女,眼前一亮,殷勤地招呼道:“这位姑娘,玩一把吧。”

      令凌羽吃惊的是,沈无言竟然接过了摊主递来的小竹圈。

      “无言,你就在这玩,我去拿药,好吗?”

      沈无言还是没回答,一抬手,竹圈飞出,准备地套中了一只小瓷猪。

      摊主夸道:“姑娘好运气。”

      看她的样子一时半会也走不开,凌羽撒腿就往药堂跑,胸膛却闷得无比难受。喉咙没有问题,却不会说话,除了那个原因还会有什么。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前锋营里的小兵,他没办法帮自己心爱的女人。

      听他走远,沈无言的手顿在了半空,眸光落寞。

      见她如此,摊主还当她选不定货物,热情地招呼:“姑娘,那面铜镜很精巧,姑娘可以试试套那个。我教姑娘个秘诀,丢圈的时候念一声佛,可灵了,绝对能套中。”

      闻言,她张张嘴巴,又缓缓闭上了双唇。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吼:“流浪的小崽子。”
      众人瞥眼一瞅,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叫骂着,正抬脚踩向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未等有人出声阻止,一阵香风掠起。风落时再定神一看,那男子已被沈无言掐住喉咙,举到了半空。

      沈无言本就极美,运动之下,更是两颊飞红。一双淡灰色的美丽眸子流光溢彩,夺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一袭火红的狐毛裘,明亮耀眼。莫说其他人看得入了迷,就是那刚从男人脚下逃生的男孩也看她看得呆住,满脸神往之色,连魂魄都要飞了似的。

      直到男人脸色泛青,沈无言才随手一甩,将男人远远地甩了出去。又掏出一个饼丢给脚边的男孩,大步流星回到竹圈摊前。

      摊主依旧沉浸在她刚才的英姿中,还想说点什么呢,没想到这会子沈无言根本没犹豫,一撒手投出一个圈,接着又投出第二个……
      圈圈都中,铜镜,瓷像……
      地上的东西不一会就被套中了大半。

      待凌羽拎着药回到小摊边,那里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和看美女的人。人群中央,小摊主都快哭了,而沈无言还在伸手问摊主要竹圈。

      凌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搂起她就走:“别玩了,班头该等急了。”

      沈无言倒也不反抗,温顺地任他拥着走。
      小贩打着哭腔喊:“小哥,你娘子套中的东西还没拿。”

      凌羽回头,一脸歉意地对小贩笑了笑:“不要了,老板你继续做生意吧。”

      小贩喜出望外:“谢谢小哥。”

      回去的路上,沈无言坐在板车上,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几包药,一脸阴郁的看着泛着淡淡绿意的草原。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映着一层淡淡的阴影,晶莹的灰眸剔透得像月光下的琉璃。凌羽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新买的簪子,解开她的头发帮她挽了个妇人发髻,然后将她揽入怀抱。

      沈无言终于有了反应,扭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远方的山脊上窜起了一股熊熊狼烟。张班头脸色突变:“糟了,莫非要与燕国开战?”

      闻言,凌羽腾地跳下车,直直地望着那股黑糊糊的烟。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捏紧了拳头:“莫非,我凌羽一展抱负的时候到了?”

      身后,沈无言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将怀中的药越勒越紧。

      、
      将沈无言送回营地,凌羽连夜动身,赶往城里军营打探情况。其他人坐立不安地呆在营地等他的消息。当兵混饭吃的,最怕的事就是打仗。大家决定,一旦真打仗,就逃进大山躲起来避风头。谈论了半天,张班头发现沈无言帐中冒出了一缕缕闻着发苦的黑烟。

      着火了?!他急忙招呼大家冲了过去。

      撩帘一看,帐篷内已伸手不见五指,到处是呛人的浓烟,还翻着滚滚热浪。沈无言端坐在浓烟中,守着火堆,手里拿着个烧了大半截的蒲扇。火堆里加了许多木材,比平常旺了许多倍,火焰足足有一人高。火堆上放着一个土药罐,罐里的汤药正咕噜咕噜翻腾着。大概是水装的太满,药汁不断溅在火堆上。火星飞溅,浓烟滚滚,将沈无言白皙的脸蛋熏得一片黢黑。令人“敬佩”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无言依然很平静,只是有些茫然地盯着闯入的众人。

      大家哭笑不得,忙跑过去灭火,端药罐。

      张班头一面忙活一面数落道:“我的小姑奶奶,药不是这么煎的,你可别把营地给烧了。”

      沈无言顶着一脸黑灰,静静地看着大家救火,眼神纯洁得像初生的小鹿。

      张班头心软了,不忍再骂:“出去出去,到外边等着去,洗洗脸,呆会我教你怎么熬药。”

      沈无言敛眸,端着黑漆漆的药罐走出了帐篷。

      等灭掉过大的火堆,又扇净呛人的浓烟。众人已口干舌燥,喉咙里还泛着苦哈哈的味道,争先恐后奔向饭堂喝水。推开饭堂的门,沈无言坐在饭堂正中,脸上还是黑黝黝的。她手里捧着个比脸还大的大海碗,碗里装满了黑糊糊的药汁。

      只见她微微皱眉,一仰头,咕噜咕噜咕噜,大海碗就见了底。喝完一碗,她又倒了一碗。

      张班头急了,冲过去夺下碗:“哎呦姑奶奶,这是药不是饭。像这种碗,一次只能喝一碗底,喝多了要出事的。”

      沈无言不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再看桌上的药罐,里面只剩下一堆干瘪的药渣。张班头一阵头痛:“沈姑娘,那么大一罐药你都喝了?”

      沈无言咬咬嘴唇,默默不语。

      见她如此,又想起这药的功效,张班头默了默:“沈姑娘,药啊咱以后慢慢喝,生娃的事急不来。”

      话音刚落,沈无言飞快地转过身,“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堆黑色药汁。

      瞧瞧,喝太多,都喝吐了!张班头欲哭无泪,急忙给她捶背。这要是出点什么事,他怎么跟凌羽交待。

      当夜凌羽没回来。

      沈无言一夜未睡,点着火把,站在营地门口,不停地朝黝黑的夜幕深处张望。夜风冰冷刺骨,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冻雨。将她的狐毛裘外面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黑玉般的头发也凝成了一根根银丝。可不管谁劝,她都不进帐篷。平时她什么都不关心,总是一副冷清的样子,何曾见她如此过。

      众人躲在帐篷里,议论纷纷。

      一旁张班头鄙夷地看着众人,卖弄道:“你们都是俗人,这叫女儿家的心思。”

      顺子呵呵冷笑:“女儿家?沈姑娘是女人?”虽然沈无言是个大美女,但在他看来,沈无言的内心根本不是女的,“她就是长得漂亮,又凶悍的妖怪,还什么女儿家?”

      张班头冷笑:“你那婆娘,不过因要吃饭穿衣便嫁给你,与你倒也相配。沈姑娘这情谊才是至纯之情,就是不知凌羽那小子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第二天,凌羽沮丧地骑着马回到营地。

      刚开春,燕国集结七十万大军突袭承天边陲。承天北部共有三道天险,已连失两道。幸好墨将军组织军队,守住了北幽城天险,才遏制住了燕国的凌厉攻势。凌羽呆的这个前锋营地本在战场前沿,但营地实在太不起眼。燕军直扑北幽,根本没有闲心到这里浪费时间。承天军也忘了在重重大山中,还有一个不起作用的营地。这里的兵丁,包括凌羽,还有附近的那个小小的城镇都被交战双方给忘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瞬间欢呼雀跃。

      凌羽不解:“国家有难,你们怎么高兴起来?”

      张班头一边拿着扫帚舞动一边解释:“当兵只为吃粮,我们都是燕国承天边界的牧民,对我们来说燕国承天谁赢都一样。能留住命,还管其他事情做什么?”

      闻言,凌羽肺都要气炸了,他强忍住怒火抱拳道:“有件事,我想拜托几位。”

      大帐内,沈无言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着火堆。火堆上煨着一罐药,药香溢满了整个帐篷。
      她早已听到凌羽的声音,所以她耐心的等待着。许久,凌羽终于撩帘进来。

      她急忙站起身面向凌羽,手里紧紧地捏着那把蒲扇,一脸期待。身旁,一股股雾气缓缓地氲氤着,柔若绵绵细雨。可随后,她看到了凌羽手中那把乌木铁枪,期待的神色瞬间隐去。

      看着纤弱的她,凌羽的心头一下子变得暖融融的:“这是,昨天的药?”

      闻言,沈无言迅速地点了点头,甚至有些急切。

      如果可以,凌羽真的不想离开她。但他是凌家的儿子,他不能贪生怕死躲在营地里。他要立功,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然后才能请求皇上准许沈无言开口说话。他要和沈无言相守一身一世。

      他克制住想搂沈无言的欲望,将乌木铁枪递到沈无言面前:“无言,我要去北幽找墨将军主动请战。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同张班头他们呆在一起。他们怕死,遇到危险就躲,和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危险。我已和他们说好,托他们好好照顾你。安顿好,我就回来接你。放心,等我立下大功,一定求皇上准许你开口说话。”

      沈无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点点清澈的眸光渐渐地黯淡下去,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她低下头,慢慢地接过乌木铁枪。

      见她如此,凌羽心如刀割。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心软,一狠心,转身出了帐篷。

      风呜呜地吹着,门帘缓缓地互相拍打,犹如蝙蝠的翅膀。凌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多久,就听见战马长嘶一声,得哒远去。沈无言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手中的乌木铁枪,额发随风寂寞地轻扬。身旁的药罐已渐渐熬干,歇斯底里地嘶鸣着,冒出了一股淡淡的青烟。忽然,沈无言猛地抬起头,抬起铁枪顺势一舞。药罐应声而碎,嗤的一声,冒出了滚滚青烟。

      发现帐帘中又冒出了呛鼻的味道,张班头叫苦不迭,领着众人又要去救火。还没走到近前,帐帘刷的一下,从顶端断裂开,飘落在地。

      沈无言横着枪,慢慢地从浓烟中走了出来。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冷冰冰的,比那皑皑雪山还要冷许多分。眼中毫无色彩,空洞得像一块万年寒冰。银月如钩,剔透的月光洒在她的狐毛裘上,散发着鬼魅的红光。

      “沈姑娘,你怎么了?”张班头壮着胆子喊。

      她没有理睬,径直穿过众人走到马棚,骑上最快的枣红马。一拉缰绳,朝着山下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被墨黑的夜色吞没。

      八
      虽然已经入夏,北幽地界却异常凉爽。

      蓝天白云,绿草萋萋,连绵起伏的山峦顶端点缀着道道白雪。凌羽一身戎装,骑着一匹白马站在山脊顶端,目光深邃望着远方。连连征战,让他原本略微青涩的脸庞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还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一年前,他跟着灾民的队伍混进北幽城,递上名册。那时,皇上怀疑墨将军妄图恃宠而骄,借战火扩大自己的势力,削减了墨家军军费。为了拉拢镇国大将军,墨将军封了凌羽一个前锋将之职。凌羽明白,就算是这个小小的官职,也是靠父亲的荫庇才得来的。所以他十分努力,冲锋陷阵总是第一个上前。虽然不是百战百胜,却也立下不少战功,从前锋将升到了虎贲将军。

      战事开始后,燕军和承天在北幽丰裕关前鏖战十四个月,燕军始终不得再进一步。可北幽城三百里以北,在他进入北幽城后不久道路竟完全断绝,被燕军封得死死的。他从此断了和前锋营的联系,也再不知道沈无言的消息。这一年多,沈无言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若是与张班头他们失散,她很可能会饿死。倘若燕军发现了那个前锋营,她会遇到什么危险?

      每每想起这些,凌羽便心痛得快要抓狂,恨不得仰天长啸。撕开自己的胸膛,让血液奔涌而出才好。当初他应该带着沈无言一起进北幽的,若是时光倒流,他宁愿沈无言死在他身边,也不愿沈无言音讯全无,漂泊在外。
      每次打完仗,他便骑着马跑到山边。静静地望着前锋营所在的方向,想着自己的女人。要是收回失地,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回沈无言,再也不放她离开。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浮出了一抹艳丽的红霞。凌羽拉转马头,慢慢回营。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子,呼吸顿时一阵紧收。

      灰色的眸子清澈如冰,白衣胜雪,青丝随风水般荡漾。

      “无言。”他拼命地鞭打着马匹,朝女子冲去。

      见自己被人发现,女子转身就走。

      “无言啊,不要走!”
      凌羽咬着牙冲到女子身后,从马上跃起身一扑。扑倒女子,两人叽里咕噜在草地上滚了好多圈。女子□□了一声,扭头望着他,眸光冷清而干净。

      真的是沈无言!
      霎时,凌羽喜极而泣,猛然将沈无言拥进怀抱。

      沈无言却十分冷静,一动不动,任他搂抱。

      心爱的女人失而复得,凌羽紧紧地将沈无言拥在怀里,用力地闻着她的味道,用力勒着她的身体,久久不肯放开。最后,还是他自己手脚发麻,才松开了手,扶着沈无言站起身。

      沈无言还是如往昔一般,冷静异常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无言,你过得怎么样?”凌羽一面问,一面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

      明眸皓齿,灰眸里水波荡漾。朱唇柔嫩鲜艳,恍若初开的桃瓣,还是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凌羽十分不安。

      沈无言身上的白色云纹衣裙华丽轻薄,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衣物上还散发着九璐香的味道,那是一两值万金的香料。最令人疑惑的是,她怎么穿过燕军封锁的?想了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无言,你不是在前锋营,十里外有燕军,是到这的?你的衣服是谁给你的?你的枪呢?”

      沈无言敛眸,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应对。

      她不会说话,凌羽急得抓心挠肝:“是不是逃难的人扔下的?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沈无言岿然不动。

      她不想答的事,凌羽没办法掏出来,只好作罢。不过他绝对不会再放沈无言离开。墨将军治军严明,眷属不让进军营。想了想,他唤回战马,抱着沈无言骑上去。

      沈无言和以前一模一样,也不挣扎,也不拒绝,乖乖地任他拥着。
      可久别重逢,凌羽却憋了一肚子话,他将头放在沈无言的肩膀上,静静地诉说着:“这一年你不在身边,我很害怕。害怕从此见不到你,害怕死在战场上。战场的味道难闻极了,又臭又腥。燕军的大将都很厉害,我现在才明白,以前和别人比试他们都让着我,上了战场就没人让着我了。每次和人拼杀,我最怕汗珠流到眼睛里,被人抓住破绽杀掉。”

      “燕军里有一个叫沈三的,是燕国王子的家奴。每次上阵必定带着个鬼面具,枪术出神入化,百战百胜,被称为枪神。父亲总在信里提他,说他和我一般大,已是威名远播。我身为凌大将军的儿子,却什么名气都没有。如果我是他凌大将军的儿子,在战场遇见沈三,就一定要打败他。可我很害怕,我怕遇见沈三。我枪术平平,臂力又差,连你都打不过。要是我被沈三杀了,你怎么办?但若真的遇见沈三,我又不得第一个冲上前……”

      闻言,沈无言按住他的手背,眼底深处浮出了缕缕柔软的神色。

      到了军营旁的小镇上,凌羽找到运粮官的住处,暂时让沈无言住下。他想让运粮官帮忙,在回城时将沈无言带进北幽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跟运粮官谈好,他回到里屋。

      沈无言正坐在窗户前,支着头看着外面璀璨的星空发呆。莹黄的烛光,将她的脸染上了一层剔透的金黄,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凌羽抿抿嘴,走过去捧住她的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无言,你能回到我身边,真好。”

      沈无言抬起头,怔怔地盯了他半天。然后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上一个字:“走。”

      就算在最亲密的时候,沈无言也没在他的手心写过字。凌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走?去哪?”

      沈无言又写:“回家。”然后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你要我和你回家?”

      沈无言点了点头,满眼期待。

      凌羽笑笑:“无言,有皇上的旨意在,我们不能回家。再说,我还没有立下大功,还不能求皇上让你说话,你再忍忍。”

      闻言,沈无言低下了头。突然,她“豁“的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凌羽吃了一惊。以前,她从没这么主动过,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沈无言脱尽了身上的衣服,抬起头看着他。

      凌羽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脑袋却渐渐陷入眩晕。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几把扯下了身上的衣衫。
      沈无言伸出手,用略微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

      “都是打仗时伤的,放心,我已经有两个月没受伤了。”凌羽笑着解释道。

      ……

      一夜折腾,沈无言沉沉地睡去。早上还得练兵,凌羽不贪能睡。他亲了沈无言一口,轻手轻脚地起身,跟运粮官交待了一些事宜,悄然离去。回到军营,正好接到墨将军传召。尽管累了一个晚上腰酸背痛,他还是飞快地赶往北幽城。

      议事大厅里灯火通明,众将分站大厅两侧。监军徐公公和墨将军坐在主座中央。墨将军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心力憔悴。自从皇上派监军徐公公来到军营,徐公公处处与墨将军叫板,并一直指责墨将军畏惧强敌,不肯出关应战收复失地。见到墨将军这副脸色,凌羽以为徐公公又给墨将军下绊子了。

      没想到一旁的元将军小声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皇上连发十三道金牌,催墨将军出关应战,咱们要输了。”

      凌羽大惊。燕军实力大大强过承天军队,要不是凭借丰裕关天险,北幽早已被燕军攻破。皇上又偏信谗言,不仅怀疑墨将军有谋反之心,经常扣发军饷,还三天两头催促墨将军出关应战。一旦出了关,面对燕军的铁骑和火炮军队,承天军毫无胜算。

      少顷,人全部到齐。皇上连下十三道金牌的消息也传了开,大家议论纷纷。

      墨将军站起身,缓缓道:“皇上有令,命我等即日出兵,收回两关。”
      闻言,众人大惊失色,有将军甚至小声抽泣了起来。只有徐公公得意洋洋,尖着嗓子笑道:“收复失地,为皇上分忧,本是你们的职责,这般情形是何意啊?”

      “都怪你们这些阉人作怪!”路将军气得大骂,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揍他,幸亏被别人拦住。

      徐公公翘着兰花指大叫:“兔崽子,你想谋反不成。”

      墨将军大声一吼:“都给我住口。”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

      墨将军扶剑道:“燕军强在火炮,若冲乱其火炮营,我军定能乱其阵法。诸位将军若有破敌良策,请尽管说来。”
      众人商议了一番,不一会儿便定下作战计划。先用精兵在阵前诱敌,再调精兵从两翼包抄,冲破燕军的火炮阵。火炮阵一破,所有队伍一齐出击,冲破燕军的防守,或可一胜。
      商议完毕,墨将军布置作战任务:“众将听令!”

      众人抱拳答:“末将在!”
      “元力,令你带精兵五千,为左护卫。”
      “末将领命。
      ……
      “墨杨、凌羽。”
      凌羽和墨杨出列:“末将在。”

      “命你二人率精兵五千,穿越丰裕关外白桦林,冲破燕军火炮阵。”

      闻言,凌羽激动万分。此战最关键的部分便是在左右两翼埋伏,届时冲破燕军的火炮阵。这任务既重要又危险,墨将军竟然交给他,说明已对他的能力有了相当的认可。即使战死,他也一定要完成任务。
      他热泪盈眶,胸口中豪气激荡,抱拳大声道:“末将必定拼死完成任务!”

      待他回到营帐,运粮官早已等了许久。见他进门,赶紧迎上去:“凌将军,夫人不见了,赶紧派人找吧。”

      早上,运粮官做好早餐送到沈无言的寝室,却发现屋里已空空如已,沈无言早已不知去向。着人找了几圈也没找到,这才赶过来通知凌羽。

      大战在即,要通知将士准备作战。此时根本调不到人手,他也没空。凌羽沉吟半天,一咬牙:“她定是自己进城了,不用找,多谢大人告知。”

      送走运粮官,凌羽站在大帐皱着眉头出神。远处,晚霞瑰丽而鲜亮,像极了火焰熄灭之前最后的疯狂。他当然担心沈无言,担心到心脏都有些抽抽的疼。可他身负重任,此时此刻只能将儿女私情放到一边。只希望沈无言不要到交战的地方去,不要遇到危险。这场恶战结束后,若他还有命在,一定去把沈无言找回来。

      凌晨,凌羽和墨杨将军一起,坐在战马上屏息以待。身后是一干满脸悲壮的士兵,冲击火炮队九死一生,大家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终于,传令官策马而来:“两位将军,墨将军命你等带队出发。”

      墨杨将军点点头,举枪道:“出发。”

      他们的任务是赶到战场右侧的树林中,静待战事开始。听到军令便配合左侧伏兵,一鼓作气冲下,冲破燕军的火炮阵。走到半路,远方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军队行进时踩起来的灰尘遮天蔽日,大部队也出发了。

      凌羽拿枪的手渗出了阵阵冷汗,这一战是他此生最重要的战役,也将他和墨家军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一起。墨家军若胜,收回两郡,他便能功成名就。墨家军若败,丢失北幽,燕军顺势南下,他将和墨家军一起被钉在承天的耻辱架上。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激扬的情绪在胸口不断荡漾着,血液也随着他的决心渐渐沸腾起来。他,一定要胜。即使战死,也要胜。

      忽然,战马长嘶一声,不安地扬了扬前蹄。

      有伏兵!

      他拉住缰绳,咬紧牙关,脑门上渐渐溢出了一层冷汗。

      绿油油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支燕军慢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只见领头的小将脸戴鬼脸木盔面具,头束紫金发带。体挂云锦百花袍,身披银色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银丝玲珑腰带;手持乌木铁枪,坐下一匹雪白大马。虽体态娇小,却威风凛凛。

      待看清对方,凌羽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一般。麻木笨拙,一动也不能动。喉咙紧缩,几乎不能呼吸。目光也恍恍惚惚的,快要从马上栽倒下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沈无言,即使沈无言带上了面具,他也能一眼认出沈无言的体态和样子,还有那支乌木铁枪。沈无言为什么会在燕军的队伍里?

      墨杨大惊失色:“燕军早有准备,此人乃燕皇太孙座下枪神沈三,凌将军,咱们一起上。”

      闻言,凌羽的喉咙里泛出了一丝腥味,脑袋阵阵发晕。这一年多,沈无言都在做燕军的枪神?到底怎么回事?!

      事态紧急,墨杨将军没看出凌羽魂不守舍,他纵马挺枪直直地朝沈无言冲了过去。才到近前,被沈无言手起一刺,刺穿了胸膛,倒毙马下。

      凌羽胸口撕裂般的痛,大声喝道:“无言,你干什么?!”

      远处三军的鼓声越来越密集,冲击战就要开始了。他没有时间细问,也没有时间追究,举枪道:“快让开!”

      沈无言慢慢地打着马,在阵前徘徊。亮晶晶的灰眸透过鬼面具静静地盯着他,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

      看着身后那群准备慷慨赴死的部下,凌羽心一横,一咬牙,猛地怒吼一声:“弟兄们,咱们冲过去,上!”说完,策马狂奔,径直冲向沈无言。

      一时间,他的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就算挡在前方的是沈无言,他也要冲过去!

      奔到沈无言近前,他银枪一刺,径直朝沈无言面上刺去。沈无言一个急闪,枪尖斜扎,正中他的大腿。他吸了口冷气,提起枪便往下扎。可沈无言收回枪尖,枪杆顺势一挥击中他的腹部。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肚子生疼,一头栽下马去。

      两个主将死的死,伤的伤,士兵们军心涣散,四下奔走。沈无言东西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凌羽抱着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避开了许多人脚和马蹄。待他站起身,自己手下的兵士已乱成了一团,幸而战马还没逃跑。他一瘸一拐地往战马走,一面刺翻挡路的燕兵,一面大吼:“不许逃,勿慌!”

      才走到一半,沈无言如一只离弦的箭,纵马朝他奔来。眨眼便冲到了他面前,枪杆一横,正正击中他的面门。他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晕晕沉沉地睁开眼,坐起身。
      眼睛里一片血红,天是血红色的,挂着几朵残破的云彩。一群乌鸦喧闹着,在他周围低低地盘旋。周围躺满了血红的死尸,鲜血哗啦啦地流淌着,腥味冲天。

      他呆呆地坐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用手边的银枪支撑着站起身,焦急地喊:“无言,无言呐。”

      只有几个伤兵□□着回应了他。

      “无言……”他拄着枪,踩过手下僵硬的尸体,踏过被血浸湿的土地。失魂落魄地喊着。两股清泪慢慢滑落,冲淡了脸上干涸的血迹,“沈无言,你给我出来……”

      (八)、

      北幽城内硝烟弥漫,浓烟遮蔽了天空,灰蒙蒙的。燕国皇太孙达步陵风站在城墙上,看着东方的大好河山,眼里燃烧着一股熊熊的火焰。
      “北幽已破,我燕军踏平承天之时,指日可待!”

      沈无言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背着手,一袭白色劲装清丽脱俗。长发拉至头顶,系了个简单的马尾,青丝倾泻而下。干净出尘,英姿飒爽。
      达步陵风扭头看着她,笑意更浓:“还在想你相公?你舍弃大功,去狙击他的分部,已是救了他一命。换成舍尔汗出击,他哪里还能活。”

      沈无言一偏头,脸上没有半丝波动。

      达步陵风眨眨眼:“昨日在北幽城缴获至宝伏羲印一枚,你带五千精兵将它送回大都,顺便好好歇歇。”

      闻言,沈无言一低头,转身走下城墙。

      这时,一队兵丁压着墨将军等人走上了城墙。看见沈无言,墨将军啐了一口,骂道:“我认得你的枪,你就是沈家的哑巴丫头。叛国投敌,你愧对你沈家的列祖列宗,愧对沈家一干英灵。”

      沈无言越过他走了过去,并未停留半刻。

      山谷间,凌霄花开得正盛。晚霞似的,一团团,一朵朵,挤在山谷两端。凌羽骑着乌黑的战马,手里拿着银枪,静静地伫立在山谷中间。头发乱糟糟的,头上和大腿上都缠着一层脏兮兮的灰色绷带,脸上仍沾着干涸的血迹和黑灰,嘴唇上满是干裂的小伤口。

      慢慢地,一支队伍从山谷口走了进来。沈无言手持乌木铁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的雪白劲装白得耀眼,犹如散落在人间的珍珠。

      见到前面挡路的人,沈无言的副将打马便要上前迎战。沈无言抬手,挡住了他,打着马,慢慢走到凌羽面前。

      四目相对,眸光百转千回,两人默默无语。

      忽然,凌羽调转马头,策马离开。沈无言抿抿嘴,两腿一夹策马跟在他身后。

      “沈将军。”副将干瞪着眼,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许久,两人走到了前锋营对面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厚厚的青草满眼流翠,五彩缤纷的野花点缀其间。营地里炊烟袅袅,青色的薄烟均匀地散布在起伏的山峦中。
      凌羽翻身下马,一巴掌赶走战马,背着枪,一瘸一拐在草地中走着。见状,沈无言也翻身下马,拖着枪,走在他身后。清风徐徐,醉人心脾,秀丽景观美不胜收。两人的身影一个伟岸,一个婀娜,慢慢在山间穿行,放佛要永久凝固在这绝美的景色中。

      终于,凌羽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沈无言,眼神空洞而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要忤逆谋反?”

      沈无言缓缓地眨眨眼,轻启朱唇:“我想说话。”
      她的话语轻轻柔柔,又像山中的小雀一样悦耳空灵。和凌羽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一样。

      凌羽捏紧了拳头:“无言,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不能大逆不道叛投燕军。我说过,等我立了大功,我一定求皇上让你说话!”

      “为什么要求暴君?”沈无言忽然提高了声调,眸光清澈而坚定,“为什么要求他答应?我想说话便说话,谁也拦不住。还有,我不叫沈无言。我叫沈圆月,姓沈的沈,花好月圆的圆月,沈圆月。”

      闻言,凌羽的心一阵绞痛,几乎喘不过气来。对,沈无言不是哑巴,她凭什么不能说话?就算自己立了大功又如何?沈星将军一世英勇,却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凌家对皇家忠心耿耿,皇上却将他发配到此地。他其实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他根本帮不了沈无言,也根本不了解沈无言。就像此刻,他和沈无言站得很近很近,却远得放佛隔了千年万年,永远触碰不到。

      想到这,他握紧了手里的银枪,笑了起来,笑容凄凉而苍白:“无言,我明白了。现在,拿起你的枪。”
      沈无言愣住了,一脸惊愕。
      凌羽笑得更欢,眉宇渐渐释然地舒展开:“无言,你有你的选择。我是凌家的儿子,我有我的选择。今天,我要么杀了你,然后自尽,同你一同葬在这里。要么你杀了我,帮我葬在这里。前两天若不是我怜惜你,你打不过我的。我有自信,用我的银枪打败你这个枪神。”

      沈无言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可我不想和你打。”

      凌羽拿枪的手开始慢慢蓄力:“拿起你的枪,与我一战是你的宿命。”

      沈无言还是摇头。

      凌羽却不再跟她啰嗦,他脚下一发力,银枪如出水蛟龙一般朝沈无言刺去。沈无言大惊,飞快地一避,头上的紫金发带应声而断,同几缕断发一起,被风卷上了高高的天空,妖娆的扭动着。

      未等她歇一口气,凌羽的枪尖再次杀到。她不得不一枪拨开银枪,后撤一步,拉开了架势。风急了起来,吹得她的头发和白色衣摆高高地扬上了天空,如水般荡漾。

      见她拿出了真本事,凌羽欣喜若狂。平时与人对战,他心底深处总会有些许恐惧。但今天面对实力远远高于他的沈无言,他的血液里竟充满了斗志。大脑里也无比清明,不再有家族,不再有皇家,只有他凌羽和沈无言两人。这种感觉让胸口一片坦荡,无比舒坦,就连伤口的疼痛都化成了乌有。他大声朗笑道:“今天能和天下第一的枪神切磋技艺,乃我平生一大幸事。无言,此生有你为妻,凌羽无悔无憾!”

      说完,再次挺□□了过去。他的武艺本就不差,丢掉了所有禁锢,银枪虎虎生风,狠招接二连三使出。逼得沈无言不得不连连防守,不敢进攻。终于,凌羽抓住沈无言一个破绽,抬枪狠狠地扎下。千钧一发之际,沈无言一惊,飞速旋开,银枪贴着皮肉擦过,再本能地反手一刺。

      只听“嚓”的一声,乌木铁枪穿透了凌羽的胸膛。鲜血沿着乌木铁枪枪柄,哗哗淌下,浸湿了沈无言的手。
      沈无言瞪大了眼睛,低头呆呆地看着淌下来的鲜血。

      凌羽吃痛地笑笑,口里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突然,他松开手中的银枪,一声大吼,抓住胸前的乌木枪柄用里一扳,竟将乌木铁枪枪柄生生扳断。

      失去支撑,沈无言拿着断枪柄颓然坐到地上,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惊恐的颜色,脸色惨白如冰。

      凌羽挣扎着,爬到她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用力抬起手,摸着她白皙秀美的脸庞,柔声道:“无言,你的枪太重,不适合你。以后,你用我的枪。对不起,我没有力量保护你。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沈圆月,你会,幸福的……”

      话未说完,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栽倒在沈无言身上。
      鲜血从他的胸口淅沥沥滴落,很快便将沈无言的白色衣衫染成了鲜红红。沈无言依然惊恐地瞪大了眼,肩膀止不住微微颤抖。身体仿佛冻结住似的,一动不动。

      (九)、
      头天,张班头等人看见对面山坡上有人搏斗,看身影好像是凌羽和沈无言。几人害怕,缩在营里不敢动。等到第二天,山坡上还有动静,几人壮起胆子,赶过去一探究竟。到地方一看,一黑一白两匹战马正安静地吃着草,山坡中间多了一个大土坑,土坑旁堆着一堆浮土。

      张班头小心翼翼走到土坑边往下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凌羽躺在土坑中央,胸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伤口。脸色青白,唇边带着一丝笑,看样子早已死透。沈无言依偎在他身旁,手揽着他的脖子,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头发凌乱地覆满了半边脸颊,眼神空洞而茫然。白衣上糊满了骇人的血迹和黑色的泥土,脏得不成样子。他们的脚边,放着折成两截的乌木铁枪。

      和两人相处许久,见此场景,张班头心中绞痛。他抹了抹眼泪,招呼旁边的人:“把凌夫人拉上来,咱们把凌兄弟埋了吧。”说完带着顺子几人跳下坑去,搀起沈无言往坑上爬。

      沈无言默不作声,像布娃娃似的,乖乖地任他们架出坑外。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着,上面糊满了泥巴,指尖血糊糊的,十个指甲盖都已没了踪影,肿得像胡萝卜。看样子这坟坑她用双手生生刨出来的。

      张班头叹了一口气,指挥众人推土埋人。土块哗啦哗啦滑下,很快便盖住了凌羽的半边身体。

      突然,沈无言眼睛一亮,几步冲过去跳进坑底,趴在凌羽身上抖抖地喊道:“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凌羽依然静静地闭着双眼,嘴唇边带着一丝笑。
      沈无言好像明白了什么,停了半饷,忽然“哇”的一声,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尖锐的哭声里充满了惊恐的味道,像极了遇到可怕魔鬼的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琉璃珠子,簌簌滴落。

      第一次听见沈无言讲话,第一次听见沈无言哭,大家都呆住了,好半天才回神,跳下坑想扶起她。她发疯似的挣开众人,紧紧地搂住凌羽的脖子,嘴里重复着几个字:“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张班头抹抹脸:“把她拉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架起她,往坑上拖。

      “不要丢下我!……”沈无言尖叫着,拼命地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被人拖到了坑上。

      其他人急急忙忙往坑里推土,在沈无言的哭喊声中,不一会儿,浮土便完全掩盖了凌羽清秀的脸庞,凌羽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小坟堆。张班头又指挥众人,用整齐的石块将坟砌好。

      沈无言不停地叫着,哭着,直至喉咙里咳出了缕缕鲜血。等旁边的人放开她,她已喊不出声音。只能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爬到坟上,用浮肿的手扒拉着浮土。可浮肿的双手被泥土一磨,鲜血再次涌了出来。终于,她扒不动了,长长的抽噎一声,无力地趴倒在坟上,眼泪流个不停。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张班头道。

      沈无言就这么趴在凌羽坟上,一动不动呆了一天。

      张班头等人轮流守候,不敢离开半步。

      第二天,沈无言仍是如此。她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青白色,眼泪已流干,眼里布满了血丝。
      见势不妙,张班头等人,正要招呼着将她从坟上抬下来,远处突然跑来一骑人马。骑马的人身着米白色云锦长衫,外披明黄色披风。面容坚毅俊朗,身姿高大挺拔。跑到近前,他一扬下巴,对蜷缩在坟堆上的沈无言道:“你的手下在山谷里等了你几天,我还当你出事了。”

      死了似的沈无言终于有了反应,她撑起身体,用干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男子。

      来人仔细目光朝下,仔细看了看她身下的坟,轻扬眉毛:“你不是有话要告诉他吗?说了吗?”

      沈无言默默无语。

      来人未然叹道:“看样子他不想听,枉费佳人一番心意。不过他也算保全了凌家的脸面,承天还是有男儿的。只可怜他一死,你岂不是无家可归?既是如此,我收留你。只要你一直为我做事,我便派人为他守墓。回去吧,以后再来看他。”说完拉马,转身离开。

      沈无言低下头,爬下坟头走到不远处,捡起了凌羽的银枪。然后回到凌羽坟前跪下,弯下腰,深深地吻了一口浮土。又从坟上抓起一把泥土,放入怀中。山风习习,拨动着她水似的长发,遮住了她晶亮的眸光。

      张班头牵过她的马,小声问:“沈姑娘,接下来你要到哪里去?”

      没有回答,沈无言默默地站起身,接过缰绳跨上马匹。木然地瞥了凌羽的坟墓一眼,打马追上去,跟在了黄衣人身后。

      山间,一条紫金发带在半空中舞蹈着,盘旋着。终于落到了凌羽坟墓顶端,小鸟依人般依着那座坟,永远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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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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