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豌豆荚里的童话》小林一茶

26、沉沦

　　　　“有点不舒服，”沈茂苏对沙砂随意地做了个手势,从高椅上挪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虽名为茶，却似乎是最烈的，后劲也大。沈茂苏从洗手间出来，步子已经有点虚浮。

　　“啊——”沈茂苏感到重心不稳，已经被身后一股强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道拉走。
　　“救命...有...劫匪。”呼吸不顺地吐出几个谁也听不清的字。
　　她被那股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半推半拥着，挪到酒吧内壁，从一扇半旧的木门缝里挤了过去，门外是一个半圆形的天台，最多能容三四人。

　　桎梏住她的力量放轻了，她立刻挣脱开来，身子轻轻撞在生锈的栏杆上。几片雪花落地。
　　风吹进些雪花到天台，给地面镶上了个月牙形的边，只是瞬间已多出几道凌乱的脚印。
　　被风一吹，她有些清醒了。几步外，是那个神秘的美男。
　　好美的一张脸，可是却是最可恶的人，比魔鬼更可恨。她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下雪的天气你要干嘛”“遇见你啊。”
　　那是五年前她和他的对话，如果五年前他这样站在她面前，她会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地扑入他的怀抱。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恨眼神，他只是微微笑着，走到她身后的护墙前，把雪拢在一起，堆积出点厚度，背对着她在描画些什么。不到一分钟，他移开身子，把刚刚制造的景象送入她眼帘。20支香烟，一般没在雪里，排成心形，低头看，白色的烟头里藏着玫瑰红的爱心，多美，多浪漫。

　　被点燃的仇恨的星火在一点点熄灭，她陷入了沉思，看着深蓝色的天地，心里一片茫然。
　　这个人叫陈伦，初二的时候从海南转学来到沈茂苏生长的那个南原小城的中学，就这样偶然进入她的生命，曾经以为这场命中注定是上天的恩赐。
　　十六岁的陈伦比起现在，除了身高之外，脸上的气质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背景不断地变换，自己却始终如一，也许都藏着心底了吧，那才是真的老谋深算。可是沈茂苏不一样，十五岁的女生，又没有经受过什么家庭不幸、身世坎坷之类，即使表面成熟，内心里也是懵懂幼稚。

　　“下雪的时候你要干嘛？”
　　“遇见你。”
　　“下雪的时候情侣走在雪地里，最容易天长地久了。”
　　两只手握紧，握住一个约定。

　　新年的清晨，十六岁的她拉开窗帘看到窗外一片洁白，欣喜地拨通陈伦的电话，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却都只留下一次次忙音。
　　一声不响地消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
　　在一个他要好的兄弟迟疑的语气中才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冲到他家门口，只留下一排脚印，向远方延伸，预示着那个人的离开。雪很小，但这痕迹也行将消失。金黄色的夕阳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层金砂。周围只有饿着肚子的小鸟，在哀叹。

　　“去流浪，流浪至死。”只有这几句话。
　　她发疯般地找，却再也没有他的一丝丝消息。
　　再一次下雪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他已经变成回忆，有时从梦中醒来，会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一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是不是只是一个漫长的梦。
　　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突然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连一个理由也没，一声告别也无，更没有一个约定的日子。你见过这样的爱情吗？

　　“我朋友在等，我先走了。”她冷冷地说。
　　陈伦没有开口，静静地伫立，沈茂苏用手推门，有点吃力，手机铃声响了，她松开一只手，“茂苏你在干嘛啊？”
　　“我头有点晕，在阳台吹风。”
　　“这么冷的天，吹风？吹这么久？要不我去找你。”
　　“刚好...”她咬了咬嘴唇，“遇见一个故人。”
　　“那茂苏我得走啦，‘腊肠’又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论文不行，非得我在他下班之前修好给他，我只能回去受虐了。你就和...你朋友一起吧。”沙砂突突地说完一通话不等她回答就挂了电话。

　　沈茂苏的电话出了点问题，有点漏音，一场雪让周围变得很寂静，所以男生自然是听入耳了，他只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已经走咯”他随意地把手插在口袋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如果我在这种场景下再一次对你表白？”
　　说话做事从来都不顾及别人的心情，应该避讳的雷点却越喜欢去踩。流浪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用另一种成人的方式说话。
　　“三局三胜。”语气很果断，情感不见骚乱。
　　“你从初中就是猜拳之王，我心知肚明我根本连一局都胜不了嘛。这算是委婉地拒绝？”
　　“初中和现在，肯定不会一样，不是吗？”
　　“不会被这种小把戏骗了，长大了嘛。”他竟然还敢伸手去摸摸她的脑袋。
　　“我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他说。
　　“我也不是。”
　　“我没法再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可以请你喝酒。”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没有过去，不过是件芝麻大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了解，这个人做的事说的话应该被定义为人渣。
　　“谢谢，我赐予你这个荣幸。”

　　“你相信我恨你吗？”沈茂苏喝了一口酒，学着那些成熟的女人摇着杯子问道。
　　“不相信。因为你是沈茂苏。”
　　“难道沈茂苏就不会恨人了吗？”
　　这个人是她感情的起点，而他的离开，也为她的感情划上句号。
　　她或许是对岳云有些念念不忘，但那绝不是爱，她清楚，因为，她爱过。

　　“老板，再来两杯长岛冰茶。”
　　“心情不好的话就吸根烟吧” 喉咙涩了一下，“完了我教坏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我在这里——这个店根本就是我——朋友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继续流浪，至死？”
　　“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嗯？”沈茂苏挑了挑眉，这不像是他说的。
　　“但是绝不平庸，带点匪气，震慑力，但内心其实又不是那会事，内心还是很。”
　　“一个成功的、带点匪气的、内心又很文艺的商人，就是喜欢颠覆别人的世界观。”
　　“怎么那么聪明呢你。”不知是真心还是有意那样说。
　　“不过，有两个以上目标等于没目标，我怕你不得不淘汰其中的两个形容词。”
　　“但我现在愿意这么样。”他长长地看了她一眼。沈茂苏没有再说话，陈伦不是个凡人，不论如何，他的神秘和天真就是让人能无条件相信他说的一切。一如三年前在秋天的秋千架旁，她问他“下雪的时候你干什么？”他说“遇见你啊。”他的回答全无章法，有点文不对题。但是六年后，下雪的时候，他真的做了这么“遇见他”一件事，好像他是会魔法，他是占星师，甚至上天是按照他的旨意来行事。不然她怎么会遇见岳云，会来到Moon，不然怎么会下雪呢。

　　“我看沈茂苏的眼睛，好像那里终于又住了一个人，就快要摆脱对我的记忆喽。”
　　沈茂苏瞪着他，眼睛里有几分醉意。
　　“千万不要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那个人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接触他。”
　　“切，你又不认识他，我相信，自己的人生，还没那么糟。”
　　“真的有喜欢的人啦？哪里还需要认识他，看你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样......千万别.....”
　　沈茂苏没听清他后面在说什么，只觉得头晕晕的，她握拳轻轻捶着不清醒的头......
　　就像童话里的小鱼，即使每走一步，痛如刀割，即使最后的结局是化为泡沫，也再所不惜。
　　沉陷在灾难的阴影里，不幸就会如影随形，铭记那些美好的，幸福才会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