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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环碎 ...

  •   又是一年的冬天。春节过后依然下着鹅毛大雪,没有丝毫减弱下来的趋势。院里鲜红的梅花花瓣随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
      大堂里的人一动不动,浑身冰冷的气息似乎笼罩在大堂里,即使烧得火红的炭火也无法让这大堂增添一丝温暖。
      那人看上去就似一尊雕塑。旁边的木桌上放着一张亮的刺眼的喜帖,早已凉透的茶盏昭示着那人的确很久都不曾动过。他的眼睛无波无澜,只是静静的盯着院里的梅树,看着那乱红和雪的交舞。
      他记起和那人的第一次见面,那人的笑容温柔里透着狡黠。随即皱了皱眉,按照严格意义上那并不算是第一次见面,真正的第一次是,那小小的古董店。
      那是一个冬天,春节过后在家闷得厉害总是想出去走走。于是换了身便装就上街去了。路上看到一间古董店便进去看看。
      一进得里面,就看到一个内里身着白衫,外面披着件貂裘大衣的男子在认真观摩着一尊玉佛。男子面容光洁白皙,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对着来人微微一笑点点头。
      他一下子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说:“你似乎对这玉器很有研究啊?”
      那人再次抬起头来,乌黑幽亮的眼睛望着他。“倒称不上很有研究,只是对这些古董颇有些兴趣,经常观摩罢了。不过呢,这尊玉佛是假的。虽然雕琢用的是上好的玉,线条也细致,但那种沉淀千年的历史痕迹是作不得假的。”
      他看着他有些震惊,这种分辨古董真假的本事本身就很难练就,而且这家古董店的东西都是高仿的。他竟然能看得出,看来并不简单嘛,想到此处不禁嘴角一勾。
      忽然那人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一会儿蹭出个头来,原来是一只西藏獚,难怪这么久他都没发觉那人身上有这么只狗。那狗“汪汪”的叫了几声,张嘴咬住了那人的袖子。那人安抚性的摸了摸它“别闹腾了啊,这就回去给你找吃的。你怎么就这么能吃呢!”随即转身离开了古董铺子……
      第二次见他是在老九门的宴会上。长沙道上分了好几股大势力,后来逐渐被人称为九门提督。这乍一听,以为是一股势力,其实这九门提督里的人也不是全都互相认识,于是就有人提议来一次老九门的宴会,彼此熟悉熟悉。
      他张启山本就是军阀,所以宴会这种重要的场合他都是着军装出席的。他的势力在几人中最大,排九门里的老大,道上的人都称他“张大佛爷”。
      踏着一双军靴进了酒楼,不想九门里的人都已来了,正稳稳地坐在桌上。一见到他便都起身向他打招呼。
      他客气的应承着:“诸位久等了,是张某来晚了。”眼睛将九门里的人扫视了一遍,看到那着白衫披貂裘大衣的人微微一怔。只见那人乌黑幽亮的眼睛里透着些狡黠,嘴上却挂着温柔和煦如春风的微笑,映衬着他白皙的脸庞,显得十分可爱。看他那双手捂着,想必又是那只名为三寸钉的西藏獚吧。心道果然和道上传的一样,爱狗成痴的吴老狗,到哪都得带着狗。心里微微一笑。
      他收回了视线,走到位置上坐下,“今日难得九门里的各位在此一聚,我张启山就先干为敬,诸位也请尽情,至此我们老九门几个以后就是兄弟。”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大家也都各自玩乐起来。
      看着那陈皮阿四拽着齐铁嘴玩得不亦乐乎,解小九和霍仙姑不知道为什么在抢夺吴老狗手里的三寸钉,而半截李和黑背老六一个样,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喝酒,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心道果然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一旁的二月红摇了摇扇子,兀自倒了点酒喝了,将椅子挪近了些坐在张启山旁边笑着说:“张大佛爷真是好气魄啊,第一次的九门聚会都要最后一个来。”
      张启山瞥了一眼道:“我今日是真有事情耽搁才来晚了。倒是你,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二月红又摇了摇扇子:“我可不是看好戏的嘴脸,只是觉着这九门里的人都很有趣罢了。”
      “哦?你也觉得有趣?”说罢轻轻笑了两声道:“你那徒弟现下可闹腾得紧,你也不管管?”
      正说着陈皮阿四的事,未料那三寸钉竟在解九和霍仙姑的争夺中从吴老狗的手中跳了出来,一路狂奔到张启山脚下,倏地就窜上了他的身上。
      一旁的解小九和霍仙姑也停止了争夺,脸色煞白。吴老狗慌忙地走过来低着头给张启山赔不是:“对不住,张大佛爷,这小畜生不懂事跑到你这来了,都是我平时把它给娇养惯了。”说罢想伸手将三寸钉给抱下来,谁知手才伸出去,就被张启山给挡了回来。
      吴老狗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不懂他的意思。只见张启山定定的望着吴老狗,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容:“没关系,就让三寸钉在我这里玩会儿吧。”说罢将自己肩上的三寸钉抱下来圈在手里。
      未曾料到的是三寸钉不乐意了,四只爪子一齐用力挣脱张启山的手,又是倏地窜回对面的吴老狗手上去了。
      张启山一愣,望向吴老狗。只见吴老狗脸色通红,尴尬的低下头:“呃……真的很对不住张大佛爷,我这狗儿皮得很,回去我会好好教训它的。”
      张启山看他那个尴尬的样子很是可爱,“扑哧”一笑说:“用不着跟我道歉,三寸钉很可爱,很懂得护主。”
      这场宴会就在吴老狗的道歉中结束了。
      之后,老九门的人无论是在下斗或是生意上都有往来,彼此熟悉了起来,甚至连成了一股极为庞大而坚固的势力。道上的人没有不知道老九门的,那几位爷各个手段都了不得。就连那个平日里性格温和,待人厚道的狗五爷,若跟人计较都有一番手段。如今这股势力相互串联,更是没有人敢惹。
      而自从宴会后,张启山因三寸钉的事跟吴老狗熟络了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喝茶,一块去二爷那里看戏,再偶尔一块下个斗。只要有吴老狗在,下了斗里哪个值钱哪个破烂一眼便知,拿了就走,也不用担心拿了个破烂费了力气又不值钱。
      不知什么时候起,吴老狗这个名字这个人深深地牵引着张启山的心。尽管他想否认,却会在寂寞时想起吴老狗,在自己高兴时想让他知道,在他遇到危险时深深的担忧。
      又一个冬天。张启山穿着军靴走进了吴老狗的院子,他远远地看见那个清瘦的人影靠在竹椅上,于是不知不觉的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在竹椅边停住。
      只见竹椅边尽是花瓣,它们静静的躺在雪地上,与椅子上的吴老狗一样,像是进入了安详的睡梦中。
      张启山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这么冷的天,在这里也能睡着,也不怕着凉。随即将身上的军服外套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吴老狗的身上。
      他转过身叫王管家拿了张竹椅来,放在吴老狗身边。
      王管家立马将椅子放到五爷旁边,转过身咕哝着离开:“哎哟喂!这爷也真是的,这么冷也睡的着,也不怕着了凉!这张大佛爷更是奇怪,大冷天把衣服脱了给爷盖是够义气,可也用不着陪着爷在外面挨冻吧……”
      张启山闻言微微一笑,转身走到吴老狗身旁坐下。单只手撑着竹椅看着吴老狗的睡颜,白皙的脸,浓浓的眉,英挺的鼻子,粉粉的唇……都是这般好看,怎么也看不腻。
      一片梅花瓣打着旋儿飘了下来,落到吴老狗脸上。吴老狗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谁知一睁眼就看到张启山黝黑的眸子看着他,他有些尴尬的坐起来,“哎……启山你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在这里坐了好久吧?”随即看到自己身上披的衣服,更是一片内疚,连忙脱下来还给张启山,“你看你还给我披衣服,你这会儿要是感冒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啊……”
      张启山闻言笑笑:“没事,我来这看见你睡着了不忍心打搅你,就在旁边坐着等等你。我身子骨没你想的那么弱,倒是小五你在外面睡着了也不怕着凉啊!”
      吴老狗尴尬的笑笑,说:“对了启山,你来这找我有什么事么?”
      “哦,前日我寻到了件好宝贝。”语罢神秘的一笑,“那东西叫二响环。”
      吴老狗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就是那个敲一下能响两声的东西?”
      张启山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宠溺的一笑:“是啊,现在就戴在我手上呢。你看!”语罢便将手伸出来晃了晃,用东西敲了敲,只听见“叮咚叮咚”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吴老狗像是自己得了好宝贝般兴奋,“这可是件无价的好宝贝啊,启山你可要好好的收藏着,千万别给卖了,这环无论怎么卖都会亏的啊!”
      张启山歪了歪头,勾了勾嘴角看向吴老狗,意有所指的说:“这环我定然是要好好收着的,以后送给我的挚爱之人。它的意义自然是钱无法买得的……”
      ……
      往事一幕幕的回忆在眼前掠过,他终究是无法得到那个人。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现在却成了一杯苦涩的茶,让他独自品尝,即使苦到眼泪都流不出了,却仍然甘之如饴。失去了那个人,二响环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张启山终于动了,他抬起搭在桌子上的手,将手上的二响环缓缓褪下。叫来管家拿个精致的盒子,将二响环放进去,作为……他对那个人的祝福,希望他一生平安无忧,家庭幸福美满。而他,张启山的心碎掉了,从此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了。他的心,伴随着吴老狗的婚礼,永远的埋进了坟墓。
      仿佛是上天的感应,那二响环竟像是张启山的心一样,在装进盒子里的一刹那,摔到地上断成了三截。
      站在一旁的管家有些不安地说:“爷,要不换一样东西作贺礼吧……”管家跟在张启山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对五爷究竟怀着多深的感情,尽管张启山看上去很正常,可他知道张启山在隐忍,将那涌上来的悲伤用尽力气去压住。他真的怕,这个强大到不行的男人最终也会倒下……
      张启山定定的看着碎掉的环,没有说话。他伸手将三截断环捡了起来重新放进盒子,将盒子盖上才说:“不,别的东西没有足够的诚意,就送这个吧。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你代我将贺礼送到五爷手上即可。”说完也不再看管家一眼,颤抖着转身走进内堂去了。
      吴府。
      大门上挂满了大红灯笼,鞭炮声声响起。大堂里聚满了来道贺的宾客,热闹非凡。老九门除了张大佛爷,其他的七门都来道贺了,也送上了各自的贺礼。
      拜堂在即,仍不见张大佛爷出现。吴老狗担心得手心背上冒汗,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很担心张启山不来参加他的婚礼,他们一向是最好的兄弟。他总觉得,张启山若是不来,即使他成婚了,也会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担心之余,张启山的管家来了。“五爷,祝你新婚快乐,家庭美满啊。来,这是我家爷要我送给你的贺礼,请收下。”
      吴老狗颤抖着站起身来,接过贺礼看都没看就问管家:“你们家佛爷呢?今日是我成婚的日子,他怎么没来……?”
      管家摇摇头叹了口气:“五爷啊实在对不住,我家爷也很想来参加你的婚礼,只是今日他的确有要事不能来,还望你多多见谅。”
      听到这番话吴老狗的心蓦地抽了一下,一股难言的悲伤盖过了成婚的喜悦弥漫上心头,挥之不去。他定了定神,“那请帮我转告你家佛爷,说他的心意我已经收到。”
      管家点了点头退了开去。
      吴老狗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到人家来提醒拜堂吉时到了他才反应过来。也不知为何,他此时抖得厉害,不仅手抖,就连整个身体整颗心都在颤抖。他强压住那份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缓缓打开了张启山送的盒子。
      见到断成三截的二环响的瞬间,吴老狗震惊得站不稳。此时的他脸色煞白,那似乎堆积了千万年的泪在他的眼眶里打滚,眼睛红得像入了魔一般。他颤抖着手伸到盒子里,拿起一截断掉的环,脑海里反复地回放着那年冬天,梅树下张启山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这环我定然是要好好收着的,以后送给我的挚爱之人。它的意义自然是钱无法买得的……”
      周围的人被吴老狗的样子给下住了,只见五爷的全身在剧烈的颤抖,脸色白的吓人,滚烫的泪珠像不会停似的一直往下掉。没有人敢上去问发生了什么。
      突然地,吴老狗像是发了疯般冲出门去,他双手紧紧拽着二环响,一路流泪一路狂奔,直跑到张府才停下。
      顿了顿身子,他又开始发疯般重重敲打着张府的门。里面的伙计听见敲门声来打开了门,被吴老狗这副样子吓住了,连忙问:“五……五爷有什么要紧事么?”
      吴老狗双眼通红望着那伙计,“你们家大佛爷呢?叫他出来!把他给我叫出来!我要见他!”
      伙计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回五爷,爷刚接到上级命令,被调去与日本鬼子打仗去啦。”
      吴老狗有些急切地摇了摇伙计的肩膀,“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伙计有些无奈的望着吴老狗,“这……应该把日本鬼子赶走了才能回来吧……”
      吴老狗闻言双眼呆滞,转过身望着漫天的飘雪。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没有一丝感觉,只有眼泪一直在流。
      原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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