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关系》路岑思

6、Chapter 6. Time to Leave

　　执园中学是百年名校,校内古木参天,俯瞰下去,一片绿油油.每年五六月交期,春末夏初之际,换季的树木便会把旧衣褪下,在校园洒下叶之雨.高三联考将近,学校放高三假.日和佑佑坐在学校操场跑道旁,一人手执一听啤酒,欣赏黄叶漫天纷飞的壮观场景.
　　跑道久无人打扫,覆了一层软软的叶毯.踩在脚下,松松软软的,脚心痒痒的.
　　"呵呵,真好玩. "佑佑轻按叶子,浅笑道.
　　佑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日仰头灌一口酒,心里这样想.
　　阵风吹来,又刮起一阵漫天叶雨.
　　"好美! "佑佑惊叹于造物主自然的美.
　　叶子坠呀坠,略带凄美的场景勾起佑佑心里的惆怅.黄叶纷飞,自古乃分别之景.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都怪语文老师,逼她背什么劳什子的课文,偏偏还要是这么应景的句子,害她脑袋里不知不觉就浮现了出来.
　　联考一过,她和日必然要分开.她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考上日在的大学.尽管日向她保证上了不同的大学后也会保持联络,可佑佑,对远距离的友情没有信心.
　　"唉,日,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藉着几分醉意,佑佑透露出一点点心声.
　　"什么? "日低头看她.佑佑似乎醉了.
　　"日,你不明白,你不可能知道的...... "佑佑倚在他肩膀,低低地诉.借着满天的黄叶掩盖她的羞怯,让她暂时放纵一下自己的感受吧!
　　日啜饮着啤酒,心里自有心事.
　　§ § §
　　"佑佑. "
　　"妈,什么事? "
　　"你看看这封信. "妈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递来一封信.
　　"是美国的姨婆寄来的? "佑佑惊奇.这位姨婆嫁给了个外美国人,随丈夫移民去美国很久了.
　　"佑佑,呃......你有没有想过去外国读书? "
　　"怎么可能.外国的学费那么贵. "佑佑读着信,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看看这信,你的姨婆愿意资助你去留学. "
　　"咦? "佑佑大大的吃了一惊, "为什么? "
　　"你知道,你姨婆她......不能生.也幸好她丈夫不介意.现在也结婚几十年了,没有孩子,老人家这种时候都觉得满寂寞的,就想找个孩子陪她. "
　　"为什么会是我啊? "佑佑记得与这位姨婆素未谋面.
　　"缘分吧?反正这种事妈妈也不好说你,你自己想想看吧!这年头,能到外国去读书总是好的,有外国文凭回来也比较好赚钱...... "何况是免费的.母亲开始唠叨,明着是让女儿自主选择,暗地却费尽口舌劝服她.
　　"妈,不要吵了,让我考虑考虑吧! "佑佑推妈妈出房间.
　　关上门,佑佑再次仔细地读了那封信.远在大洋彼岸的姨婆,嗯,应该是个坚强聪慧的女子.能够找到那样的好老公,真好......
　　佑佑不禁又作白日梦了.
　　哪个女孩子不希望未来的另一半能够体贴自己呢?脑海里浮现出日的身影.唉,叫日体贴别人,还不如叫她考上日的那所大学比较有可能.佑佑的小脸填满懊丧的神色.至于去外国读书那回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要她跟日读不同的大学已经叫她很担心他们的友谊牢固度了.还要读不同大洲的大学?才不要!她不想离日那么远,她一定会常常思念他的.现在,光是想到上了大学以后就不能天天看到他,她的心就隐隐作痛,温柔地痛.她一定没有办法承受离他那么远的距离.
　　姨婆,你找别人吧,对不起了.佑佑把信压在一堆参考书下,准备等一会儿让妈妈回信拒绝.
　　§ § §
　　读了三年书,为的就是那么几天.佑佑考完联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为了7月初的全省大赛忙了.
　　元家要为日,月开毕业简成人庆祝宴会.日邀请她去.佑佑担心衣冠不相衬,日挠头:叫日的母亲来做好了.于是在佑佑再三推却失败后,日的妈妈坚持要为她装扮.
　　听日说他的母亲因为膝下无女儿,在他们两兄弟小时候还将月先生当作女儿养,造成月先生阴阳怪气的性格(这是日的原话,不是她想的).佑佑初闻此言,偷偷瞄了月一眼,换来月难得的白眼一记.好吧,就满足元伯母爱打扮人的欲望好了.唔,她也觉得自己很没有女人味,手脚皮肤因长年训练显得粗糙而不白皙,一头短发,平庸的相貌,加上没啥女人味的运动装扮,的确不大像女人.跟那个贵族千金般的璩静谊相比,呃----人比人,比死人,算了.
　　那天一早,佑佑来到元家.元伯母说早上带她去打点,晚上就是宴会.
　　"我们先去美容院. "
　　美,美容院?!不是只买衣服吗?
　　"怎么会?先去敷个脸,做个SPA,女孩子皮肤滑滑的才好. "日的妈妈喜笑眉开.
　　啥~~~佑佑滴汗.在美容院见到璩静谊.原来元伯母也约了她.
　　"静谊今天晚上也会去,做日的舞伴. "元伯母毫无芥蒂地告诉佑佑.
　　佑佑点头: "哦. "她果然只被看作是日的普通朋友.
　　谊今日精心打扮一番过后才过来,身穿名牌洋装.佑佑也不知道那个Christian.Dior是什么名牌:没办法,她对漂亮,打扮之类的东西一向没什么概念.
　　日的母亲去做头发,让佑佑和谊一块按摩.做着脚底按摩,谊的按摩师称赞谊皮肤又细致又白净.谊轻笑.佑佑这边的按摩师则好奇哪里来的小姐脚板皮肤那么粗糙.佑佑再一次滴汗.谁叫她喜欢光脚跑步,脚当然有许多茧.
　　谊看着佑佑,又笑起来. "请问你在笑什么? "佑佑礼貌地问她.
　　"没什么,尹小姐平时很少做保养吧?我啊,每个星期都来做一次.想想,我们这种人一出生就注定将来嫁的老公非富即贵,不好好保养,没半点高贵的仪态,跟街边的女生一样的话,很难嫁到好人家啊! "谊抚脸叹气.
　　哦,佑佑才不想嫁什么金龟婿.谊想得真长远.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佑佑望望自己又打量一下谊,自卑感加重.见过日的家庭,亲历过谊的生活,她觉得完全不适合她.不不,人家才不稀罕她高攀.看着自己的脚,那是她引以为豪的脚,伴她夺过许多奖项,现在和谊相比却显得那么丑.她真的没法跟谊比.
　　日叫她赤脚灰姑娘,唉,她又没有灰姑娘的天生丽质,甚至,连丑小鸭也不是.因为,丑小鸭仍然有机会蜕变成天鹅;她,连变成天鹅的机会都没有.
　　根本不可能.
　　从美容院出来,佑佑觉得自己被剥了层皮.日的母亲审视着两个女孩的效果,十分满意. "我们去置装. "佑佑勉强露出笑容跟上去.心却被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或许她一开始就走错了,居然想进入日的世界.到今天才看清楚,那个世界她高攀不起.
　　谊却可以.她一出生就住在那个世界.
　　也许将来名正言顺站在日身边的女人会是谊,而佑佑自己,没资格,早早不知挤到哪儿去了.心在滴血.日不是她一个人的啊!她傻傻地以为以朋友的身份可以在他身边呆一辈子.即使知道与其做日的女朋友,不如做他的朋友,可是,她还会嫉妒别的得到这个名衔的女人.万一日爱上那个女人,属于她的那一份的日就日渐减少,最后趋于无.日不是谁的,他就是他自己!是的,可是,她希望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是以朋友的目光,而是情人......
　　"佑佑,怎么了? "谊的声音打断佑佑的思绪.
　　佑佑强撑笑容: "没什么. "
　　"佑佑,我穿这一件好不好看? "谊在佑佑面前转一个圈.
　　"好看. "佑佑答道,心里滋生出一种叫嫉妒的情绪,慢慢增长,吞蚀她的心......
　　§ § §
　　谊拿着晚礼服奔至日面前. "日,这件好看吗? "
　　”好看.”日随便回答,眼神在见到佑佑后闪亮起来. "佑佑,我们下去吧. "
　　"好. "佑佑跟上他.日对她的装扮无一字评语,就算她比不上谊,好歹也比平常进步一点吧?他却一点表示也没有......谊还未正式着装就比她好看.佑佑看着自己白色,款式简单的小洋装,什么首饰也没戴.谊挑的那款衣服好美呢!她果然没有变成天鹅的可能,她想.
　　月望着这两个人.他走近日: "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
　　"什么? "日雾煞煞的.
　　月先生看穿什么了吗?佑佑不安地注视着两个人的交流.
　　"没什么. "月走开.
　　"那个古怪的月. "日低咒.
　　月独自走着.日那个笨蛋,居然看不出他的佑佑对谊的表情?一副自卑自怜相.再一看见日,整个人就散发出光彩,完全是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光芒.日喜欢不喜欢佑佑他不清楚,至少日不应该辜负佑佑对他的付出......全世界恐怕只有母亲和日看不出佑佑喜欢日的事实.日那个笨蛋!他们两兄弟怎么差那么多!
　　佑佑经过谊的房间,见到不是谊的人正对那件晚礼服做手脚. "璩静谊,嘿嘿,今晚一定要你以后都没脸见人! "那人发出恐怖的笑声.看样子,是个嫉妒谊的人想让谊出丑.如果成功,谊以后都不会站在日的身边......妒意遮蔽了佑佑的眼睛.她悄悄离去,任由那人胡作非为.
　　日见下楼的佑佑脸色苍白,关切地问她又什么事.佑佑摇头: "没,忽然有点不舒服......只是一点点,我撑得下去. ""日! "日的母亲叫喊,”宴会快开始了,你上去预备和谊一起下楼见客人.”
　　"哦. "日不情愿地放开搀扶佑佑的手.
　　手边温暖的感觉蓦地消失.他终究还是放开她的手走向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佑佑心头.她几乎要哭出来的,可是没有.佑佑连最后一丝揭发阴谋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过了今晚,一切一了百了.
　　宴会开始.
　　各路宾客器具在舞池中央谈笑风生.一个小男孩在场边用小提琴拉出悠扬的旋律.佑佑站在人群之外,一个人观望.她心中盼望的人是别人的舞伴.
　　楼道上出现人影.先是日的父亲母亲挥手下楼,再来是日,扶着谊下楼.那个人在谊的衣服上做了什么手脚呢?佑佑紧盯谊的裙子.
　　啪,谊腰侧的衣服出现裂缝,缝隙逐渐扩大.佑佑知道那个人的意图了!谊的衣服从身侧破掉然后会脱落,让谊赤身裸体......
　　众人已经看到这个景象了.谊惊慌得眼泪溢出.情况太突然,众人措手不及.眼看谊就要出丑......
　　"请让让! "佑佑竭尽全力排开人群,跑到餐桌前"刷"的一声漂亮地卸下餐桌布,然后抓着它上楼梯披在谊身上. "谊,站起来. "佑佑扶起她,用桌布即场绑出美丽的裙装,又踩碎玻璃杯,撒了玻璃片在谊身上.灯光折射到玻璃片,谊身上闪闪发光.用一块桌布几朵花就做出漂亮的衣裳,宾客中有人鼓起掌来.很快,全场掌声爆满.
　　"好精彩的表演! "大家以为这是设定的惊喜节目之一.
　　元伯母送谊回楼上的房间压惊,幸好佑佑临场机警,没有造成更大的笑话.日的母亲用嘴形跟她说谢谢,佑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她没有力气做任何表情了.佑佑抹去汗.刚刚做完剧烈运动,她的脸色不是绯红而是不寻常的苍白.日,月都注意到了,再联想之前佑佑奇怪的举动......佑佑抬起头,恰好接收到日和月锐利的探究的眼神,她留下大滴汗珠.她终究狠不下心,帮了谊,毁了自己.
　　日,月对视一眼: "佑佑,我们需要出去谈谈. ""好的".佑佑颤着声线回答.紧咬下唇,她默默随他们去外面.
　　"佑佑,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 "月敏锐的观察到佑佑的脚只有一只套了鞋子,另外一只鞋,相信是在刚才抢救谊的衣服的时候弄掉的----可见她当时赶得多急.她必定事先知道谊会出事.所有嫌疑皆聚集在佑佑身上.
　　"佑佑,告诉我. "日严厉的盯着她.佑佑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
　　"说!是不是你干的! "日大力捶扶手一下,怒吼.他不容许他的朋友做这么卑劣的行为!
　　"日,冷静! "月劝阻他.
　　佑佑没出声.她无法说不.算起来,她是帮凶,纵容那个人这么做.
　　"是不是你干的! "日双拳紧握,额泛青筋.
　　佑佑眼含泪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大声喊出来,之后转身逃开.
　　"佑佑! "日追出去,只捡到她的另一只鞋子.
　　佑佑没有否认,那么就是她干的啰? 日的心凉了半截.
　　佑佑赤着脚在公路上跑.她,哪里是什么"赤脚的灰姑娘"!只是无意中做了个遇见王子的美梦.没有美丽的外表,没有豪华的礼服,什么都没有,光脚在路上跑,这些才是她习惯的东西.
　　泪水恣意奔流,把化好的妆全部溶化.佑佑哭成一只花脸猫.她想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坐上公车,不管他人奇异的目光,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劲地流泪;她好没用......
　　§ § §
　　回到家,倒头便睡.母亲问她哭泣的原因她也不说.母亲提起去美国的事.
　　"我去. "
　　之前因为有日而放不下,经过昨晚的事,日应该会看不起她这个恶劣的女人,会跟她绝交吧?
　　既然要分开,不如由她先主动.她一定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跟她说绝交然后在她面前离开.不如是她先离开,离开他的世界.日,以后是与她形同陌路的了......既然没什么好留恋,去美国吧,省大赛也不用参加了.反正,本来想用大赛加分来和日进同一所大学......
　　§ § §
　　日,月都没有把佑佑的事告诉其他人.日关起自己在房内生闷气.月几次敲门日都不答应.唉,佑佑怎么会干那种事?月本觉察出佑佑的嫉妒之心,可佑佑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怎么也不应该会干那种事......
　　日生佑佑的气更生自己的气.笨!他怎么没有视线发觉阻止她呢?他现在才明白佑佑的心:佑佑喜欢他.那么,是嫉妒把她推下深渊?日狠狠捶墙.他不愿相信佑佑干了那件事.可证据都指向了她.月时时叮嘱他说女人的妒忌心狠可怕,他现在了解了.妒忌心连佑佑都能改造.
　　佑佑是他哥们,可始终是女孩子.心底一个声音提醒他.
　　佑佑喜欢他......日皱眉.他以为两个人可以做朋友,维持到永远.为什么一定要掺杂其它的情愫?
　　日把自己关了两个星期,期间没有收到佑佑的任何消息.
　　月劝他: "日,和佑佑谈谈吧,我觉得她那天有苦衷才不说的.我相信她没有干. "
　　日的心动摇:连和佑佑不太熟悉的月都愿意相信佑佑,为什么他不试着相信呢?可心底有把声音告诉他,他很怀疑.
　　因为佑佑背叛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友情么?佑佑在日心中美好的形象已然击成碎片.
　　"日,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上天既然安排了,佑佑也不能抑制自己不去喜欢你.如果她说了她的真实心意,你们,还有朋友做吗?我想,这就是佑佑一直隐瞒你的原因. "见日一动不动,日加把劲, "人谁无过?无论你对佑佑现在的感觉如何,去和她说清楚. "月大力推他出去.
　　这家伙明明也喜欢佑佑.要不干嘛对佑佑特别温柔!两个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傻瓜.
　　月笃信自己的眼光.他不想日错过佑佑.他会帮他们查出真凶.
　　日终于打电话至尹家,却被告知佑佑已赴机场准备搭乘到美国的班机.日赶紧飞车去机场.佑佑她要离开!日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
　　"佑佑,怎么不见元幸日来? "在同学眼中,他们两个人形影不离.
　　"我没叫他来,免得吓跑你们啊!到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送我上机,而且他肯定不会哭.这样就没有好戏看了,太不划算. "佑佑努力挤出笑容.本来为佑佑的离去哭泣的几个女生破涕而笑.
　　"佑佑,好好保重. "
　　"嗯,大家一样. "佑佑挥手与众人道别.女孩子们再度流泪,佑佑也忍不住落泪.她哭,更哭自己告别初恋,告别青涩的季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所有与日的回忆,就留在这片土地上吧!
　　童话里面说,只要穿到合脚的好鞋子,鞋子就会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可她习惯了赤脚,即使不穿鞋子,她也能在她的路上向前冲.她一直都是赤着脚跑的啊!没有了鞋子,少了日,也不要紧的.
　　§ § §
　　日赶到机场,气喘吁吁.载了佑佑的飞机飞走了.佑佑的家人给日一封信,只有短短几句.
　　"那件事不是我干的,不过我没有阻止那个人,对不起.请帮我向璩静谊说声抱歉.祝你和谊,还有月,永远幸福快乐. "日的心抽紧.佑佑,从此就走出他的世界么?
　　一滴,两滴,信封被水滴浸湿.信里还附上了一颗巧克力,是他们两个人友谊的开始,亦是结束.或许他们的故事开始得太快乐,所以要以误解悲伤来结束.年少时的恋慕总是无疾而终的;年少时的伤口又有多少能愈合,不是吗?幸好这还不是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