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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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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同垃圾堆般肮脏的烧窑中取出身体,注定了我一辈子只会在欺骗自己情感中过日子。
我是玩偶,一个只会卖笑的玩偶,我穿着尽可能简陋展现身材的衣服,摆放在窗前任路人欣赏,然后他们迈开步子走掉,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般。
我有姐妹,而且有很多,但是她们同我一样有的只是泥土的外壳和一个中空的躯体。我们之间有着无可阻挡的羁绊,但生活在一起,却同路人般的陌生,展现着最完美的微笑,宣告着自己的愿望:我要离开这里。
天空,哭泣了,并不奇怪,我从被制造出来就没有见过他阳光的微笑,但是这次的雨水格外的凶狠,像是要杀了我一般的击打在胸前的窗口。
久违的我又听到了风铃的乐声,那枚似乎就是为了店主的女儿而存在的风铃终于唱出了不一样的歌,进来了一位客人,门开的一瞬间,冷风让我觉得刺骨的寒冷。雨伞被安静的放在门口,滴下的雨水,像泪,突然我莫名的羡慕它。
我偷偷的回头看他的背影,黑色的风衣和黑色的长裤,亚麻色的深色碎发,颀长的后背,结实的腿,我没有心脏,我无法有感觉,他在我已经熟悉到可以忽视的柜台面前站了会儿和那位大胡子店长说了几句话,排出了一些和我发色一样的金币然后在店面内漫步。
我的姐妹们气氛立刻活跃了,连我都能听到的低语:“难得的机会,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
“不准和我抢,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
全都想要离开,想要逃离肮脏卑微的“玩偶”之名,要得到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名字成为“人偶”。
男人在店面转了一圈又一圈,整了几次我们的衣服,当他和我肤色相近的手触碰到我的时候,我感到了和冷风一样的温度,他几乎是犹豫的抱起了我身边的姐姐,一瞬间,我听到了众人鄙夷的声音和她的雀跃,然后他又把我姐姐放下,抱起了我,衣服上有着一股风尘的味道和淡淡的洗衣粉香,但依旧冰凉。
随后他便拿起了伞走出了困住我的囚牢,但我没有因此自由,窗外的雨甚至更直接的击打在我脸上,我被买走了。
我是人偶,完成了一个身为玩偶都想拥有的名字——透。
‘我的主人,我挚爱的主人,对不起,我没有一位正常人能拥有的一切,我只是人偶,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的人偶,我的眼睛只能映出你的样子而无法铭记你,对不起,主人。’
我又一次被那双因为气温而一直无法温暖起来的手拥抱,仰面的躺在了一张甚软的垫子上,然后慢慢地揭开我胸前的纽扣,他的手很纤长并且宽大,揭开细小的扣子有些吃力,但是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仔细,然后我脱离陪伴我多年的那块布,我换上了,身为低贱人偶绝对无法现象的衣服,一件素白色的连衣裙,装饰有流苏处的微褶和胸口一个蕾丝金丝的围巾,我换过了衣服,用沾着主人香气的梳子打理着头发,面前的镜子,映出了一个娇小没有任何表情却一直斜睨男人的面孔和一张微微提起薄唇,因为灯光而成金色碎发遮眼的脸,冰冷的手抚摸着我的面颊,突然间史无前例的,我想成为一个人,一个能给主人双手温暖的女人,发疯的想。
主人一直都是一个人,也许他也需要一个女人,所以他才买回我,然后珍惜我,对不起主人,我很低贱并且无能,我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被人看惯的微笑。
冬日,上帝的悲哀变成了唾弃,飘落下来,侮辱着大地,我知道不久之后将又会变回悲哀,乞求着大地,冲刷着大地。
我的主人换成了米色的大衣,我坐在一个属于我的椅子上,看着他一个人整理着领子,主人面无表情的摸着领巾,然后微微偏头回给我微笑,碎发贴在脸上,我看到了美丽的弧线。主人靠近我为我单薄的连衣裙外加上一件特意定做的浅蓝色披肩,他的手惨白色并且冰凉,一成不变的温度,成了我的世界。
门被关上时,又是一阵风,比我离开店面时更冷的风,侵蚀我挚爱的主人仅留下的体温。然后我的身体,随着那阵风一起冰凉,别留下我,求求你,我不想只留下你一个人。
但是我想错了,每次都是这样,主人一出门,就立刻会有女人来献媚,他是子爵,可能因为外貌原因和地位,我看到了很多种类的女人,只要一看到那些女人,我想我可以难过了,但是我是泥土,我没资格。
回来的时候被冻得微红的手轻轻抖落下肩上的雪,它们落地却久久不化。
主人坐在火堆边手里抱着一杯红酒,一口接一口,终于他停下,我知道他已经得到温暖了。
我靠在冰冷的窗边,窗外的寒霜已经将我和玻璃黏在一起,我是人偶,我不担心我被忽视,但是我的爱,我的主人,我多想成为一个女人,在你回家后帮你抖落下雪,然后吻着你,直到你我都很温暖。
主人,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窗外那棵法国梧桐上冒出了我最爱的嫩绿,我喜欢嫩绿不是因为它很可爱,而是因为主人喜欢它。
那像是被上帝侮辱后,窥探是否还会被鞭打的眼睛一般,让我很羡慕,我想成为一个主人真正喜欢的东西。
在我享受着主人出门前那个一直都要整理领子的习惯时,门口传来了门铃声,那是卡农的前段,我一直都很欣赏,但这次突然间因为这个门铃,我开始恨它。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棕色的大卷和栗色的眼睛。我不敢说她很漂亮,因为我的姐妹们都要比她美丽。她穿着很典雅,比我认为奢侈的素白连衣裙还要漂亮,她手上带着蕾丝的黑色手套,但我已就能看出那手指的纤细,然后轻轻地为主人提上领带,妩媚的一笑。
主人也立刻笑了,但那时我的猜想,因为他背对着我,但我能看到那女人在脸红。
随后门关上了,关门声很沉,像是破碎的八音盒最后的弦音。
我看着只有在春天才会放晴的天空,那有和我披肩一样的天蓝色,深邃的天空上镶嵌着太阳,阳光蔓延亲吻我的手,但我的身体即使被照耀也依旧冰凉,那是我挚爱主人的温度,现在又只有我一个,而且恐怕会是永远的。
几天,主人回来都很晚,而且微醉,但是免不了是嘴角那个弯度,它映照在我眼里,我极力的抵抗者它带给我的痛苦,但我忘了,我是泥土。
又是一个温暖,却只有一人的午后,我的位置再也没有离开过窗户,我只能看着主人为了那个女人忙碌,但是我想因此变得幸福,因为,我想找到一个可以温暖主人手的女人,因为我永远也变不成女人。
夜晚,没有群星,没有清冷的月光,我什么都看不清,主人急促的开门,身上抱着一个女人,只要闻到那股玫瑰香我就知道她是谁了,他们俩相拥,亲吻,然后女人纤长的手扯下了主人的领带,像是碎布一样的落在地上,几乎是用跑的到了二楼的卧室,我想在此刻碎裂,又想在此刻祝福,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完成了我的愿望,但从此我也没有了价值,我该怎么办,我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到了晌午,那个女人穿着很典雅的衣服下楼,主人也打理好了自己的服装,两个人脸上都浮起了我永远无法理解的温度,然后两人互相注视着,很自然的浅吻彼此。而我坐在窗口恰是观赏的最好位置。
女人像是注意到了我,松开主人颀长的身子,婀娜的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而我也在打量着她,我想好好记住她,因为她是主人的女人一个可以给我挚爱的人温暖的女人。
她看着我,妩媚的一笑,随后被保养得很美丽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那一瞬间,我想碎裂,我想变成泥土般飘散然后随风而逝,因为那双手比主人还冷。
那一晚之后,我就像是不存在了,我虽然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是主人永远都没有再看我一眼,我竭尽全力的欺骗自己,主人他现在幸福着。
之后,又是秋季,一年了,我爱着主人一年了,一年很短暂,但是对于一个堆起来的瓷娃娃,已经是接近一生的年限。
我开始怀念,我是人偶不是玩偶我有着引以为豪的名字,但是主人自己念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我被遗忘着,被主人扔在了记忆的一个垃圾堆里,但是因此我依旧幸福着,因为我还在这座房子里,我依旧能看到我挚爱的人,所以我幸福。
雷雨天,我坐在窗口,一次次被嘶吼惊吓。
但是我终于又被主人拥抱着,没有了风尘和淡淡洗衣粉的香气,全部都是玫瑰香,令我感到陌生,而我那次拥抱过后换来的是永远的摒弃。我被送回了店里,又坐回了玩偶,我失去了我的骄傲,我的名字,我的主人,我的挚爱。
放在柜台上,我记住了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话。
“先生,你要退货?”
“是的,你可以降价。”
“为什么呢?您身为子爵,应该不会建议一个玩偶在家里吧?”
“不,当然不建议,但是我爱的人,需要一枚戒指。”
我是玩偶,泥土,但突然间我觉得我有了被玩弄以外的价值,因为我可以给主人一个承诺的机会,我很感谢这次机会,这是我为我的挚爱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又是一排金币,被摆放在了我身边,我挚爱的主人毫不犹豫的从我手边拿走,离开了。
我的眼睛刻下了主人的背影和那次他买下我的背影一样,但那已经不属于我,我发疯了的大喊‘我爱你,爱你,爱你……’
此刻我愿用一切换取一个我没有的喉咙,来诉说我的爱情,门关了,没有犹豫,没有风,没有带来主人的温度。
低贱的我,玩偶的我,失去了一次被爱的机会。
我又被摆在窗前,姐妹们的鄙夷声比在我离开的时候更加强烈。
“你是玩偶?没用。”
“我就知道,看你的低贱永远也不会成为人偶的。”
“低贱中的二手货,现在你更低贱了。”
……
骂吧,我不在乎了,我就想再被主人拥抱一次,能不能再让我爱你一次呢?
我没有脱下主人为我制作的衣服陈列在窗前,我依旧仰望天空,却永远都是雨天,上帝可能很多愁善感吧,但我知道他不是在为我哭,因为我是玩偶,低贱的玩偶。
天空很阴,我知道上帝马上又要哭了。
我望着路边的行人,希望能看到我熟悉的身影,然后倾诉着我爱你。
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依旧美丽,小鸟依人的半倚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我激动地顺着向上看,瞬间,天哭了,我想在此刻疯掉,然后被上帝唾弃,我没有守护好我的挚爱,那张男人的面孔我很陌生。
而那个女人看到我,欣赏的忘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已经忘了我。
……
……
……
几年后,我们的大胡子老板已经死了,转手的是他已经风华正茂的女儿,这几年,我从来就没有动过,哪怕是在擦拭灰尘的时候我也是纹丝不动的,我强烈的想念着,想念着见到他,我怕一个瞬间让那个熟悉的身影溜走了。
天依旧是哭泣的,然后我开始羡慕起天空,因为他可以哭泣,而我是一个玩偶,除了一个空虚的微笑什么也没有,一个很小的男孩,应该才刚刚几岁,栗色的眼睛让我觉得很像一个女人,那个男孩拿起路边的石头,恶作剧的打碎了我面前的玻璃,瞬间好似利剑般的玻璃划破了我的身体,我的脸颊,我的挚爱送给我的衣服。
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了我的面颊,击出一个手掌的形状,那是主人的抚摸,然后滑落,那是我的泪,一个只属于我的东西,我哭了,同着上帝一起悲哀。
我愿就此消失在这刻悲哀里,然后随风而逝。
当我再一次恢复一个属于尘土的意识时,我躺在了我新生的地方,那里明亮的篝火带给我温暖,我想逃,我想再见到我的挚爱,我的主人,然后我在消失。
上帝没有听到,我被扔进了那个火堆,疯狂的高温让我倍受煎熬,但是我不能呐喊,几分钟,上帝没有给我再一次哭泣的机会,我便又化为尘土。
我一直不敢深究我的爱情,我是一个玩偶,一个用尘土做成的玩偶,我没有情感,那么我会有爱情么?
下辈子,我要做一个女人,一个可以给我爱的人温暖的女人。
但是上帝不会答应我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天空依旧倾盆大雨。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