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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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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过后,是北方边陲一年中最潮的时节。商肆会馆门前的番旗湿重地垂着。小镇的沙石路面上积起了无数的水洼。车队驶过由尘土飞扬变为泥浆四溅。百姓出行苦不堪言。而此时,一支商队在杏灵客栈门前卸完了货物,马匹交于小二牵进后院歇息。商人们争先涌入了前厅坐下喊酒。惟独其中一个雪衣少年,跟着小二,来到后院。
食槽里堆积的草料颜色青翠,也湿淋淋的。陆文龙安抚着一匹未栓起来的雪色骏马,抚摩它的长鬃,感到手掌微润,嘴角浮起了莫名的笑意。雪色骏马却似乎极为不满,暴躁地将草料弄散了一地,鼻腔里连连发出愤怒的呼噜声,一甩长尾仰首嘶鸣,吓得正栓马的小二向后退步,“公子...您...您看这马儿....\"他自是不知,槽枥之间,定然困不住沙场上驰骋的宝驹。
马厩屋檐上不断坠下的清亮雨水切断了文龙望向前厅的视线,他拉过缰绳来,用额头碰碰骏马的脑袋说:“云儿莫急,事情办完...”尾音念得含糊不清,既而转向小二,“栓完马,就没有你的事了。走吧。”
小二见他气宇不凡,不似寻常商贾。腰中所配一把镶了翡翠的长剑,更不是善人之物,心中畏惧,拔腿便蹿回了前厅。
文龙伸手在那长剑的剑柄上摩挲了一阵,笑意更浓。只有他知道那剑鞘里其实是,空的。
小二胆战心惊转到了前厅,心中直吐苦水,流年不利,战事不平,这边陲小镇一刻也安生不得。正想着,发现今天偏偏是时令不好,冲了霉头,上一位还没安定,跟脚又上门来了。
一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跨进了店堂中,付手而立。
偌大的杏灵客栈竟没了空位,这小二拍是摆明了戏弄他吧!明明空下了如此几桌。
“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被人包了场子。今天甚不方便,改日?改日恭候您上门。”
小二心中连连叫苦。他说出口时亦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可眼前这位似乎并没有与他过意不去的打算。当他不存在一般,一双凤目只是凛凛地盯着前厅通向后院的方向。
陆文龙来了。
“场子是我包下的。商队兄弟们不喜嘈杂。”
富家公子皱起眉头,打量起走到眼前的这位雪衣少年,见他颈项上所围一条白狐披肩,毛色纯正无一丝杂色,是北国特产定然价值不匪。而他是一向看不惯这种伸手挥霍一身铜臭的商人的,连年战祸都让他们发去了不义之财!偏偏陆文龙不搭理他的眼色,凑近了上前去,“这位公子孤身一人,想来也非聒噪之徒,便坐下与云生同饮几杯吧。”
富家公子瞥到了他腰间的那把佩剑,鄙夷之情更深一层。华而不实,人亦如此。“既是商人,岂有不喜嘈杂之说,我看你们倒是挺奇怪。”他歪了歪嘴角讽刺道。
已经坐下饮酒的商人们中,即刻有人放了杯子立身而起:“三殿......”
“锁盛,闭嘴!”文龙喝住他,回过头去瞪视的那一眼,足足让那个彪形大汉浑身一个冷战。他转回来看着富家公子继续说:“像我们这样做大买卖的人,自然不屑与小民打交道。公子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吧。”嘴角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神情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那对不住,在下亦是普通小民,不方便留下与公子同饮。先告辞了。”
文龙见对方甩袖要走,却突然凑上前去,一双大眼定定睁着,觉察到那双半眯的凤目中怒意已生,他积蓄在嘴角的笑意终于完全绽了开来。看得对方暗吃一惊。这男子到底想要做甚。
没等那位公子反应过来,文龙已经擦到了他耳边压低声音轻念:“偷出营地,私入酒肆,这些不由得军法处置的么?岳应祥,岳将军。”
对方一惊,眉间更是多了几道深褶,“你是谁?”
文龙料到他会如此,便在他耳边低低笑了几声,才慢慢道出:“我是谁?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两个人在人前嘀嘀咕咕着,也不知是商人们中谁先咳嗽了声,文龙才慢慢与岳云拉开了距离,眼里满是得逞的神情,看得对方怒火中烧。“请你吃酒!应还是不应?”男儿的豪迈劲儿此时却突然全跑了出来。岳云虽然心中窝火,但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便一拍桌儿坐了下来,“应了!今日便与你喝个痛快!”看得一屋人目瞪口呆。两个怪人。
世事难料,败兴的事情说发生就发生了。一坛酒还没见底,小二就慌慌张张吼了起来:“马厩屋顶塌了!!公子!不好了,您的马跑了!!”正叫嚷着,文龙一转头看见他的云儿撒开四蹄从客栈门前飞驰而过,一抹白影,听得耳边岳云一声低呼:“好马!”便扔下酒坛奔了出去。文龙一声高亢的响哨,雪色骏马立刻掉转了方向向客栈驰来。他跟了出去,眼见岳云立在街心一个利索的翻身上马在鞍上坐定,云儿一扬两只前蹄,他拉着缰绳的身影竟像要飞起来一般。前蹄落地,云儿喘着粗气不再挣扎,他,竟然制住了云儿!
岳云下马,耳边响起了两声拍掌。“想不到公子如此好的身手!”文龙走近。雪色的马,月白的衣衫,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渍。看着云儿染得像墨一样的四蹄,他终于皱起了眉。岳云亦摸着云儿的柔顺长鬃,“这样的烈马,用来驮货着实可惜了。”文龙一笑,“那在下便赠与公子,如何?”
商人们中又有人惊呼:“三......”这次不等文龙喝住,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乖乖地改口:“少爷,那马是老爷赐......”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休要多言!”
“......”岳云不语。
“公子既然喜欢,就收下云生的心意!大丈夫做事最讨厌拖泥带水!”
云儿适时仰头嘶鸣了声,岳云心里着实喜欢,便点头算是应了,抱拳一揖:“谢谢公子的好意!”
眼见文龙站在对面又笑了起来。雪色长衫让他眼前一恍惚,觉得那笑就好像,就好像南朝三月灿开了的桃花。
南朝。南朝。
那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