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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斜阳暮 ...

  •   “皇后娘娘……娘娘!事情不好了!”

      栖梧宫里,一向稳重的大宫女流苏竟然不顾形象的奔跑起来,所到之处引起一片侧目。到了主殿前时,流苏猛得刹住步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仪。

      她吐出一口气,整了整衣服,又扶了下簪子才低声道:“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

      “嗯……进来吧。”殿内传来的女声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流苏,刚才是怎么回事。”

      流苏有些窘迫的请罪,然后看了看四周,确定屋里都是自己人才说:“和安公主……不见了!”

      殿内一片寂静。

      流苏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她可是皇后从娘家带进宫的,也是从小就跟在皇后身边,在景帝那里都有几分脸面……正因如此,才敢来给皇后报这事儿。

      想起先前一脸恐惧的来对自己说和安公主不见了的那几个人,流苏就心下暗恨。犯错的是她们,直接在主子那里挂上号的却是她!

      “嗯……”

      不知是过了多久,先前那女声才慢慢说着:“陛下知道吗?”

      流苏此时也冷静下来,作为皇后身边的第一人,她自然不笨。现在在着急上火已经没用了,最重要的是补救,是把和安公主找回来!相信娘娘也是这么想的,最好是在陛下没发现之前和安公主就好好的待在宫里了。

      想通这些,流苏便斟酌着语句,慢慢道:“想来那几个丫头也不敢就这么报……娘娘仁慈,许是还能留她们一命。”

      偷眼瞄了下主子,娘娘的眼圈还有些泛红,精美的妆容遮掩不住那丝憔悴。

      “哼,”皇后咬牙,冷声说着,“本宫还想着,是我们对不起那孩子,为此还……”她顿了顿,“没想到,她竟然敢!”

      可不是么,流苏暗暗地想,娘娘为了和安公主还抹了好几晚眼泪,在和安公主的嫁妆上也那么上心,甚至许诺只要和安公主能回来,就让她随意挑选青年俊才。

      ……只要她能回来。

      还能回来吗?

      这么一想,流苏就又觉得和安公主也是个苦命人,才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就被要求……那虽说背负了全国人的希望,听上去好像很值得尊敬,却并不是一个这么大的少女本要做的啊。

      “这就好,还有挽回的余地。”皇后沉吟道:“流苏,你把和宁公主唤来,自己去。”

      “是。”流苏低眉,小心翼翼道:“和安公主身边的丫头……是不是也要一并叫来?”

      “她们?”皇后眯了眯眼,心中阵阵发狠,“到时候,一并给公主陪嫁,言明是送给屹国国君和大臣的!无论如何,还能帮公主挡一挡,算是她们的造化了。”

      毕竟还是对自己女儿偏心,皇后便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几个宫女身上。

      “是。”流苏行了礼,便退下。她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公主即使是要和亲,是要和大量钱财一起被送给屹国作为停止战争的代价,皇后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一次处置那么多人,屹国的使臣还在京师,怎么可以白白送他们把柄呢。

      看着流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皇后才揉了揉眉心。她望着殿内柱子上华美的雕刻,目光空茫。

      她第一次觉得,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好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总得有命来享吧。现在,她连女儿的命都保不住,只能在一些相关的事物上多费些心。

      屹国和景国之间的矛盾已存在百年,几乎是在两国建立时就有祸根埋下。近十年来,更是战火连绵,而屹国显然更胜几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景国的胜算太小。现在,他们只能选择暂时停止战争,休生养息。

      作为皇后,她还是可以可以接触一些国事的。所以她知道,自己那景帝夫君早就开始为战争作准备。只要再过上一些年,他们就可以胜利。

      说白了,景国需要的就是时间。从招兵买马到暗中操练,从囤积粮草到制定战略,需要的都是时间。只要忍过这些年,屹国就不再会是他们的对手,不再能将他们狠狠压制,甚至提出要一个嫡公主和亲的要求。

      于是,在一切都没有成熟的限制啊,公主就可以被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天家血脉,本就应为了国家安危做出一切。

      她是皇后,她当然明白这些。可是,她同时也是一个母亲。和安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比太子更为得宠。虽然小女儿和宁也是备受宠爱,却到底比不上长女。

      她想过很多可能,甚至觉得就算和安为此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也可以接受。唯独没想过,一向乖巧的女儿会玩失踪!

      >>>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就有人报和宁公主到。随着那声音走进来的,就是景国二公主薄绮,封号和宁。

      “母后……”薄绮行过礼,轻声唤道。整个皇宫里,她是和姐姐薄绯关系最好的,一起长大加上一母同胞,这些都使得两人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说。现在姐姐前途已定,她的心情自是难以言表。

      “绮儿,”皇后挥退下人,将薄绮唤至身前,“你和绯儿向来最是要好,所以母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姐姐不见了,母后不知道她在哪里。”

      “什么?!”薄绮失声惊呼,随即便捂住嘴,拧了拧眉之后道:“父皇知道了吗?”

      “没有……”皇后抿唇,对于小女儿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虽然这不是她期望看到的。想了想,皇后决定循循善诱:“母后觉得,如果在你父皇发现之前将你姐姐找回来,这事儿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多好。”

      “母后的意思是……?”薄绮心下一动,“姐姐这些日子一直有些闷闷的,除此之外倒是也没什么了,”她做沉思状,“嗯,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真的?”皇后眉尖拢起,“那可是有些不好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皇后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奇怪,有些高兴女儿在为人处事上的长进,又有些伤心她竟然会对自己撒谎。毕竟是在后宫中经年,皇后自然可以一眼看穿女儿的犹豫,但她也知道这个小女儿向来都是最有分寸,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却也不得不防,谁知道两个小姑娘之间有什么小秘密。说不定,和安会联系和宁的。

      薄绮沉默不语,好像是在和母亲一同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

      “也罢,”半晌,皇后才转过脸,岔开话题叹道:“这些日子你也不开心,母后知道。那今日就给你个特权,出宫转转散心吧。”

      薄绮乖顺的应了,又陪着说了些别的,才离开。

      她明白,母后不会真的完全相信自己。可是,那件事和姐姐失踪,会有什么关系吗?

      在没有确定这点之前,薄绮还不想就这么出卖姐姐的一点小心思。如果没关系的话,就太对不起姐姐了。

      走在宫里的九曲回廊中,薄绮望着远方的一片繁花似锦,幽幽叹息。在危机时刻为了国家献身,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又有谁想过献身者的心思?

      往日读着古书,她也会感慨史上那么多和亲公主的大义凛然。可是,事情真的到了自己这里,却又不尽然。

      回到自己宫里换了身常服,薄绮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就在城里随意转转好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就是随处转转都能碰到丞相家公子陈昭。

      两人曾在宫里一年一度的桃花节里见过面,此时碰到了薄绮也不好把对方无视过去。好在她现在是作男子打扮,倒也不怕旁人看到说三道四。

      念及此,薄绮便上前打招呼。她身后跟着的是扮作小厮的贴身侍女佳萝,此外还有隐藏的侍卫无数。

      “公……呃,公子。”陈昭觉得很有些尴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遇到这么一位,不行礼好像说不过去,可是行礼……看公主的装束,好像更说不过去?

      “嗯,陈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上。”薄绮眨了眨眼,示意对方免礼,这才继续道:“咳,不知陈兄……嗯,所为何事?”她是真的很少和除了太监和父兄的男子说话,这时候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也算正常,良久就只冒出这么一句。

      倒是陈昭朗然一笑,“是和一帮朋友约了去城外赛马,正打算回府牵出我那匹……就是最好的一匹马。”

      他避开公主的目光。刚才对方眨眼的小动作,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什么东西击中心脏了一样。

      薄绮因为陈昭的识趣而微笑,她的确不明白那些马的品种之类的,陈昭这么说倒是比较清楚。她想了想,便道:“那我就不打扰陈兄了,只是可否托付一事?”正好,她刚才还在想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父皇母后的情况下搞清楚那件事。如果她就这么去了国舅府上,一定会被那些侍卫汇报给父皇母后的。

      “公子请说。”陈昭看出来公主面上隐隐的郑重,说话的语气就也带了丝严肃。

      “呵呵,你不用这样啦。”薄绮倒是笑了,“也没什么,就是想要你去国舅府上,问候一下表哥。当然,要以你的名义来问。”

      问候表哥……?

      不知怎地,陈昭心里竟划过一丝失落,他随即便惊觉,自己刚才是……

      看了看站在眼前的公主,少女的面上带了一丝狡黠,甚是明媚动人。

      “……是。”在心下狠狠训斥自己几句,陈昭才应道。

      他究竟是想到什么了!那是公主,就算现在站在他面前,穿着普通的装束,那也依旧是公主!何况,这也不过是二人的第一次说话,第二次相见而已。

      可是……心上的那种感觉,却又无比清晰。陈昭觉得,自己好像,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薄绮自然注意到了陈昭的不自然,她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对方急于回府,便又闲聊几句后就离去了。

      陈昭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那异样感迟迟没有散去。可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去赴赛马之约。也许,那里就有人知道杨俞现在如何。

      念及公主那时候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她让他做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他最初想到的原因。

      这样的想法,让陈昭自己都没察觉的松了口气。

      >>>

      景国京师外的城郊有很大一片草场,就是专门为了那群贵族子弟游玩准备的。半个时辰后,草场上有了零散的少年,皆是穿着华美衣裳,年纪最长的也不过二十来岁。

      他们是将被注入军队的最新鲜血液,亦是景国君主为战争准备的最后一步棋。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原本应该游手好闲的少年里有很多都有着一腔热血豪情,所为的只是在未来的一天踏马杀入战场,扬景国国威,让欺凌他们多年的屹国再也不敢对他们的家国眈眈相视。甚至,在弓被拉满的时候好像一支箭那样,插入屹国心脏。

      “怎么会有见杨俞?”陈昭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的青年,“不是说好吗,大伙一起来玩,说不定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

      不是所有人都抱着与他们一样的信念,至少杨俞就是朝文臣方面发展的一个。也对,立军功虽然很好,却也太危险,很多家族已经不需要子孙再去抛头颅洒热血,何况还有些人天生就更适合在朝堂上。

      “当然是去请了的,”青年笑道:“不过也太不凑巧,那小子突然就病了,据说还是……”他向四周看了看,这才低声道:“我也只是听说,杨俞竟得上天花了!”

      陈昭闻言错愕,紧接着心下便一惊。

      生长于京师贵族圈内,更是丞相的儿子,陈昭的城府早就练就。将几件事一联系,他便发觉不对的地方。公主出宫本就是偶然,而在宫里时……想来帝后也不会让公主与青年男子有太多接触——女孩子的名声最是要紧,平常人家都知道这点,何况是为天下表率的皇家——即使对方是皇后内侄也不例外。

      在公主要问候杨俞都要让他帮忙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事先知道杨俞生病,还是生了那种不能见外人的病!即使只是平常的交际,也不可能这么凑巧,至少陈昭不相信会是这样。

      “阿昭,怎么了?”和陈昭说话的青年见他表情不对,便有些奇怪的问道。

      陈昭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难道……是皇家出了什么事?

      为人臣子,忠于皇室是理所当然,可要是在明知道将被卷入皇家阴私的情况下还要往前凑,他又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可念及公主,陈昭有些犹豫。

      活了近二十年,这孩子终于初恋了,还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现在,心上人让他办的第一件事他都这么犹豫……陈昭很矛盾。说白了,他从小到大都没学过怎么对待喜欢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太深接触就喜欢上的、身份还比自己高的少女。

      “没什么?”那青年并不相信陈昭的话,却也不再追问,懒懒的转开话题,“今天一起出来,就要好好放松嘛。”

      “是啊。”陈昭压下心中的悸动,“把这里的景象记在心里吧,以后……也许再也不能来了。”

      天空中漂浮着云朵,白软的让他想到前些日子妹妹闹着要吃的棉糖。偶尔还有飞鸟掠过,其中运气不好的就被一箭射下,发出最后的鸣叫。此时正当夏季,草色最为青绿,在风吹来时好像泛起层层波浪一样,连空气里也弥漫着草香。

      这是他们生长的地方。

      亦是,他们许下誓言,定要守护的地方。

      青年闻言动作一顿,随即笑出来,“你怎么一开口就是这么伤感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屹国所在的方向,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明情感。

      “怎么可能是最后一次呢。”

      他们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

      也许要经过很多年的努力,也许要付出很多代价。鲜血,骨肉,甚至是……

      可保江山,卫家国,这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景国人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他们亦是为最后胜利而蜇服经久。总有一天,他们会凯旋归来。带着胜利,来拥有军人的最高荣耀。

      “是我说错话了,”陈昭弯了弯唇,“那么,就记住我们的大好河山,记住这样美丽的景致……当那天来临的时候,想想这片草场,想想在等待我们归来的家人。”

      他突然就下了决心,如果真的可以平安归来,就去向她提亲吧。

      少年别过头去,不让身边的人看到自己面上浮起的淡淡晕色,唇角的笑意也愈来愈大了。

      说来,早上出府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个时辰后自己就会有这般决心。

      随后有的,就是一群青少年在一起比拼马术,阳光将他们的汗水都镀上金色。一直到夕阳欲颓时才渐渐有人离去。

      阳光温暖依旧,好像会将他们策马奔腾的身影定格在这里。

      陈昭牵着火龙驹慢慢走着,他还不想太早回到府中,也许是因为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

      不仅仅是为了少年人特有的心性,更是因为他不由得就构想了无数次以后与那人美好生活的画面。这时候的陈昭觉得,那样的一天总会到来。

      草场的外围是一片树林,百步就能走出。陈昭此时就在里面,闲闲地摘下树叶吹哨。他兴致不错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声响。

      “谁?!”陈昭猛地转过身,看到几片叶子落到地上,那丛灌木也在轻微晃动。

      回答他的是一声微弱地呼救。

      >>>

      薄绮回宫之后只换了身衣服,就又有人来宣她至栖梧宫。对此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扬了扬眉,心中暗道母后还真是对她一点儿都不放心。

      薄绮知道,随她出宫的侍卫在她回来的同时就已经将她做过的事情报给母后。只不过她并不清楚,这次宣她是因为姐姐的事,还是因为她和陈昭说了几句话。

      可惜没等她理清思路,就被一个人的出现而震住,随即开始反思自己的小心思会不会露出马脚——她那父皇竟然也在栖梧宫里!如果说在面对母后时薄绮还能隐瞒一些事情,那么面对父皇时……她真的没有信心,不被一眼看穿。

      “和宁见过父皇、母后。”抿了岷唇,薄绮最终决定还是随机应变。

      皇后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她早该想到,既然自己能掌握这宫里除了景帝以外所有人的行踪,景帝自然也能知道她的一些动作。

      薄绮刚离开不过半柱香时间,景帝就来了栖梧宫。皇后有些心慌,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驾。

      她当然也明白,此次和亲势在必行,和安出逃的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可此时,皇后也别无他法,只能先旁侧敲击,看景帝是为何而来。也许,并不是已经知道了?

      然而景帝的第一句话就将皇后的期望打破:“和安去哪里,你难道没有一点线索?”

      皇后想到了之前薄绮的犹豫,迟疑了下还是道:“这……臣妾觉得,和宁许是知道什么。”

      “是吗?”景帝语气淡淡:“也对,她们两人一直交好。和宁是出宫了?”

      “是的,臣妾想着,就算和宁真的不知道,或许也能接触到和安。”正因如此,她才让薄绮出宫转转。

      “嗯,”景帝略略点头,叫过带来的宫人吩咐:“你去和宁公主那里守着,公主一旦回来,就宣来这里。”他顿了顿,又他看向皇后,“在此之前,先把和安身边的人叫来问问?”

      皇后明白,景帝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却也只是给自己说一声而已。可她更清楚,那些宫人也不会知道什么,不然和安就不可能做到出逃了。

      于是,薄绮到栖梧宫时便看到地上跪了一大片人。她认出来,那都是姐姐贴身伺候的,其中有一个已经被打的见血,是姐姐身边的大宫女绿衣。

      “起吧。”景帝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是。”薄绮一边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一边作乖巧状。

      皇后倒是一如既往的慈和,“绮儿,母后听人说你见到陈公子了?”

      薄绮点头。

      景帝便接口道:“那照绮儿来看,陈公子此人如何?”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就把薄绮问得哑口无言,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绮儿不用这么紧张。”景帝的笑容里带着点不明意味,“只需说实话就好。”

      薄绮一咬牙,干脆把自己的为难摆在面上,“父皇这么问,女儿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么说着,她突然就想起刚刚见到时朗然一笑的少年,在阳光下那笑容真的是很好看——薄绮想把这样的想法甩出脑海,因为她在一个瞬间竟然有些晕眩。

      天啊……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姐姐的失踪和表哥有没有联系,就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宫里那些老嬷嬷要是知道,一定会苦口婆心的给她讲这不应该。就算是母后,大概也会让她去抄几遍宫规来反省的。

      想到这里,薄绮偷偷的瞄了一眼母后,好像……没有生气?

      皇后嗔怪的看了景帝一眼,道:“您吓到孩子了。”然后看向薄绮,“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和你父皇突然想到,绮儿都十五岁,是大姑娘了。便是宫外那些人家,在这个年纪也已经定亲了。”

      薄绮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不是早晨母后还对她说姐姐失踪了,她现在可能真的会娇羞一下,不过不会有如果。而且薄绮更明白,在这样的关头她的婚事不可能被提上日程。

      那么,是为什么?

      帝后见薄绮不答话,也就继续道:“朕觉得,那陈公子就算是良人一个,只是不晓得绮儿怎么看,”说话的是景帝,“毕竟,要过一辈子的是你们年轻人。”

      薄绮心中一震,不顾礼节的抬起头。这话,真的会是父皇说的?可父皇面上的表情很认真,想来这话并不是做伪。便是为了从她这里套出什么,金口玉言也不是能反悔的。

      “陈公子,自然是不错的。”她斟酌着语句,“只是女儿与他不过见了两次,”这样的话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极限了,“还有一次是在上一次桃花节……”她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也小了下去。

      “这么说,绮儿是觉得陈家公子不错喽?”看出女儿的羞窘,皇后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如若这么想,点点头就是了。”

      末了,她还感慨道:“女儿长大啦。”

      薄绮几乎要站不住,闭上眼狠狠心,就点了头。

      “那就这么说好了。”皇后笑道:“在你姐姐的事情办完了以后,就办你的事吧。”

      薄绮闻言没有丝毫喜悦,反是一凛,心里明白这是进到正题里。

      果然,景帝和皇后的表情也变了变,正色起来。

      皇后说:“绮儿,母后明白,你姐姐不会告诉你她去哪里了。但是,母后也知道,你还是有一些线索的,”随即放软了声音,“绮儿,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姐姐她……”

      薄绮想了想,说:“从得到消息说屹国要我们的嫡公主和亲之后,姐姐就变得有些奇怪。”她抿了抿唇,“女儿却只是觉得,姐姐心情不好是必然的,就也随着一帮姐妹安慰了几句。毕竟……如果是女儿的话,在这种时候肯定是希望可以一个人待着的。”

      “只是这样?”景帝眯了眯眼,显然是不相信。

      “嗯……女儿是打算,让姐姐先……呃,冷静几天,再去看姐姐的。”这也是实话,那个时候姐姐的情绪显然很不问题——有谁能在听到自己要去赴死的情况下还保持冷静?姐姐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只不过抱着她流了好久眼泪,然后带着哭腔说给她几天让她安静一下。

      帝后无言,似乎是在思考薄绮的话的真实性。

      薄绮的手揪着袖子里的帕子,丝绢制成的手帕差点就这么在她手里牺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帝才挥手道:“朕知道了……如果想起什么,或者你姐姐和你联系,来告诉父皇母后。”

      薄绮应了便退下。在走出栖梧宫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汗已经弄湿了里衣。

      她在想,父皇母后的真实意图是什么。用一个美好未来,换取姐姐的行踪?

      薄绮一时有些茫然,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不可能真的出卖姐姐。那么,就算是父皇母后失望也好……公主之于国家的责任,她当然明白,却在其与姐姐之间摇摆,做不出决断。

      只希望,姐姐能多快乐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觉得她前面的日子过得太顺心,于是专门把大事儿都集中在这一天。薄绮还没回到住处,就第三次接到去栖梧宫的旨意。

      她听到,佳萝在一旁低声嘟囔了句什么。薄绮无奈的摇头,不知道又怎么了。

      可传旨的是父皇身边的人,她只能跟着走,还不能在路上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薄绮在栖梧宫外殿里见到陈昭,他正跪在那里请罪。薄绮心里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快就被证实。

      内殿里,她的姐姐浑身是血的躺在榻上,旁边围着太医院的几位圣手。他们个个都眉头紧锁,正在处理和安公主身上的伤。

      “姐姐……!”

      看着这一幕,薄绮的眼泪直接掉下来了。

      她的姐姐,一贯是最被娇宠的,从小到大唯一的不如意就是要被嫁到屺国。姐姐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便选择逃走。

      薄绮还记得,不久之前,姐姐眼里带着几分梦幻,向她诉说着少女心事的场景。可是现在,才多长时间,姐姐就成了这样。

      外殿,景帝眉头紧锁。

      内殿,皇后一脸忧色。

      “绮儿,”揽过小女儿,皇后面上一片悲痛,在声音里也带出几分难过,“怎么会这样……”

      “母后,姐姐不会有事的。”薄绮咬着下唇,努力让眼泪不落下来,却被屋里的血腥味刺得心中发酸,“姐姐不会有事的!”不知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还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

      另一边,陈昭正在讲述他遇到和安公主的经过。

      “若不是在桃花节中见过公主,臣也不会相信……”他顿了顿,“公主身上的伤势太过严重,臣只能先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将公主送进宫来。”

      为了不被发现,他还特地去草场附近的农家借了衣裳,又请农妇给公主换装。

      到了往日众人已经睡下的时候,栖梧宫里依旧一片灯火。陈昭早已告退,他临走时景帝面上一片冷凝的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你应该清楚。”

      陈昭当然清楚。

      在和宁公主让他问候杨俞时,他就想过,这件事情会不会牵扯到……没想到,竟是被他一想成谶。

      此时和安公主依旧在昏迷当中,帝后并和宁公主则在内殿里不知商量着什么。

      有机灵的宫人多少能猜出些。和安公主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去屹国了。那么,剩下的嫡公主就只有和宁。

      “和宁,”一般情况下皇后对两个女儿都是唤名字,叫封号的时候极少,“和安成了这样子……”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大女儿生死未卜,可是和亲的事情却不能耽搁。如此一来,景国能做的只有用和宁代替和安。

      “和宁,你明白我们的意思。”相较而言,景帝冷静得多,“还有十天,我们的公主就要远嫁。如果屹国看到一个浑身伤痕的公主,就完全有理由说我们没有休战的诚意。想来,和安的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在场的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薄绮咬牙,现在她才想起来。姐姐回来了,被陈昭在城外救回来,那另一人呢?

      刚才看到陈昭时,倒是忘了问他表哥到底怎么样。

      她心思翻转,最后定格在父皇母后的话上。这个机会,是景国等了经年的,怎么可能给屹国理由说他们没诚意?!两国之间的战线已经拉的太长,相信屹国也会有不小损伤,但现在是弱方的毕竟是景国。

      “那么,就由女儿去屹国吧。”薄绮抬起头,眸中清明一片,“屹国需要的,不就是嫡公主么。女儿居幼,又有长姐先嫁的惯例……在下明旨由女儿和亲前,先给姐姐赐婚好了。”她说到最后,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嗯,幸好之前没有明旨说由姐姐去,不然就有些难办了。”

      “绮儿……”皇后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失声痛哭,“是父皇母后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姐姐……”

      >>>

      第二日,早朝时景帝下旨,和安公主赐婚与丞相之子陈昭,和宁公主远嫁屹国。下朝后,屹国使臣被宣进宫,又是一番谢恩以及对婚事的具体商议。

      还有九天,公主就要拜别景国帝后,踏上去屹国的路。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对陈家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的却是对旨意的不解。按理说,不应该是和安公主远嫁么?在此之前,皇室可没有露出任何要将两人婚配的迹象。倒是前一天,有人在街上看到和宁公主与陈公子相谈甚欢。

      又有在宫中有关系的人联想到昨日陈公子在皇宫门禁时才出宫,这才隐约明白什么,那却不是他们能知道的。

      陈昭在陈府中接旨,送出宣旨人之后回首,便看到父亲站在身后。

      “父亲……”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昨日之事,是万万不能泄露的。将和安公主下嫁于他,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即使目的是给和安公主处理伤口,他也毕竟是做出越礼的事,这已是最好结果。

      可想到和宁,想到那个他刚刚勾勒出的未来,他就只想苦笑。

      和宁……要离开了?

      要去屹国,在未来的日子里不知会受到怎样对待。

      陈昭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处有些麻有些痛,更多的却是空茫。

      原来,他竟然连一个保护她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日里,所有人都是忙碌的。

      和安公主因为伤势关系,就暂时住在栖梧宫。此时,薄绮便坐在姐姐躺着的榻边与姐姐随意聊着。

      “也就是说,表哥他……”薄绮低眉,心里涌出阵阵难过。

      薄绯在栖梧宫的第二日便发起高烧,又是几日的折腾后才渐渐清醒,然后知道妹妹将代自己去屹国的消息。

      那时候,她虚弱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流下泪来。

      “姐姐对不起你……”薄绯的声音很轻,却让薄绮能清楚的听到,“也对不起表哥,呵呵,如果不是我,表哥怎么会……”

      这时候殿中只有姐妹两人。薄绮不好的预感被证实,心里更是难过。不过现在她要做的是打起精神安慰姐姐。

      薄绯告诉妹妹过她对表哥的倾慕之情,那时少女羞红的面颊那么美丽。只是谁都想不到,被表妹倾慕的杨俞,这么快就没了性命。

      在得知自己要和亲屹国时,薄绯第一次生出叛逆情绪,她不想离开家人,更不想离开表哥,于是她逃出宫,正巧再去找表哥的路上遇到对方。于是接下里的事情顺理成章,私奔这样两人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就被确定下来,然后迅速付之行动。

      国舅府上,有小厮匆匆来报少爷在城中遇上和安公主,之后不一会儿便不知所踪。当今皇后的哥哥自然不是简单角色,联想到屹国对景国提出的要求,也就猜出七七八八。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上报皇室,恰好杨俞最近几天都在家里读书练武,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对外来者讲出公子患上天花的话。私下里,派出人马找寻二人。

      从薄绯断断续续的讲述里,薄绮知道了姐姐和表哥私奔出京后发生的事情。杨俞对京师周围一带的地形很了解,为两人选择了一条少有人际的路。在这条路上,两人遭到刺杀,杨俞为了保护薄绯而身亡,薄绯也受了重伤,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她迷迷糊糊的听到有声响,便呼救出声。

      之后……之后的事情,薄绮已经知道了。

      刺客啊……原来,屹国在景国的力量,竟有如此之势。

      薄绮慢慢的想着,这是不是说,景国需要的是更长时间。

      国舅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杨俞是杨氏一脉嫡系独子,他的死去对整个杨氏都造成极大影响。不过杨俞毕竟是为了保护公主而亡,也算将功补过,皇帝并没有因为真相而追究太多,私下里淡淡警告几句便揭过此事,表面上则对杨俞追封一通。

      九日很快便过去。景国薄氏和宁公主绮端坐于宫中,面上画着新妆,身着绣着石榴百子并凰鸟展翅图的嫁衣。皇后踏进屋里时,她正拿着苹果发呆,见到一同来到的姐姐时有些惊到。

      “姐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下地……”

      薄绯打断妹妹的话,“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里犹带着飘音,“原本,坐在这里的应该是我才对。”

      “姐姐……”薄绮心中忍不住难过,“姐姐,要好好养伤才是啊,不久之后姐姐也要做新娘了。”

      两人的婚旨在同一天颁下,可是需要给和宁公主准备的东西并不多,只是赶制嫁衣和准备好嫁妆就好。和安公主那里就复杂得多,还得修建公主府。礼部官员进宫一趟,弄清楚皇帝意思后才开始着手工作——和安公主那里不急,不急。

      长姐先嫁的惯例到底被打破,却也没人说什么。

      姐妹两人说着话,皇后便在一旁看着。直到吉时到,和宁公主往太和殿拜别父母,随后登上花轿。

      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从景国京师到屹国朝城的路上慢慢展开,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远远望去好像一道血河。

      陈昭这日称病没有进宫参加宫里的宴会。他就站在路边,与百姓一起看着那红色的轿子从眼前经过,向远方行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送亲队伍的最后一点时才离开。晃了晃站僵的腿脚,陈昭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现在,那个梦想中多了一点。不仅仅是化为箭插入屹国心脏,还有救出那少女。

      阳光下,和宁公主的狡黠眸光被他心铭刻于心。

      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

      >>>

      经年之后,当景国马蹄踏破屹国宫门时,已经褪去少年时代轮廓的陈昭终于得到当年的和亲公主早已死去的消息。彼时,他已经是景国军中的第一人,官至一品,封司马大将军。

      他眸中出现片刻茫然,随即便冷冷一笑,眼前出现一片血光。

      那是屹国皇族的鲜血,还有几滴正从陈昭剑上滑下。

      他想,那少女的生命总是需要什么来祭奠的。

      据随着大军归来的人说,攻破宫门那日的陈将军不知为什么变怒极,一日之内便亲自提剑斩杀屹国皇室百余人,那君主甚至是被陈将军亲自凌迟。这个消息传到景帝手中时,景帝却只是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到底是如此……”后面的字被风吹去,除了景帝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此时的景帝是当年的太子,和安和宁两公主的同胞弟弟。在和宁公主远嫁时,景帝因不忍而自请差事避出京。

      对于屹国君主,他亦是恨之入骨,可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亲自对对方动手。让陈昭去做,大致也不会出岔的。

      在据说是和宁公主住过的宫室中待了整整一夜后,陈昭又恢复了往日温和。

      当年陪嫁而来的侍女里,只有一人存活至今,便是佳萝。

      可被带到陈昭面前后,佳萝仅说了几句话,就再没声息。

      她说的是:“公主的心愿总算实现了……呵呵,公主临去时吩咐过,要奴婢一定要亲眼看着屹国末日来临的。”

      这一句话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成了支持她活下来的信念。如今牵挂已了,佳萝没有遗憾的合上眼睛。

      回到京里,陈昭再一次接受封赏,官至超品,陈氏一族显赫至极。有不少人都上门来提亲,愿意为他作续弦的不乏妙龄少女,却被他一一拒绝。

      人们只道是陈将军对亡妻念念不忘,可按理来讲两人相处不过一年时光,会生出这么深厚的感情么?

      ——是的,和安公主因身体亏损过大,下嫁陈昭后不过半年就染上沉疴,一日日的拖着,又过了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却不会有人知道,陈将军所怀念的那人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不过数个时辰罢了。

      其实在最后一战之前,陈昭一直在忐忑。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结果,她竟然早就离开人世。

      暂时的失控后,陈昭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一定要做的事。这个念头在回京之后不久就催促他下定决心,辞官归隐。

      递上请辞折子时,他有些恍惚的想着,上一次这么坚决似乎是为了那个少女么?

      朝堂一片哗然。景帝看着手里的折子,思索片刻后倒是准了。

      陈氏气焰太旺,陈昭的归隐对其是一个打击,更是一个保护。

      后来……

      又过了很多年,陈昭习惯性的向屹国朝城所在方向眺望。这是他多年里养成的习惯,即使现在明知道那少女不在那里,他也依旧常常会这么做。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让陈昭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天。

      穿着男装的少女分明是有些无措,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说着什么,从寒暄到那个吩咐。

      他记得,她唇角还挂着淡淡笑意。

      陈昭摇了摇头,将手中壶里的佳酿尽数洒在地上。酒液缓缓渗入泥土,又在阳光照射下显出粼粼波光。

      THE EH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斜阳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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