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叶衍生沣远 上海故梦》梁羽

4、第四章 解围

　　他们用日语对话，厅上众人噤若寒蝉，根本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两人你来我往，脸色渐渐沉重，继而拔枪相向。
　　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敢往枪口上撞。
　　苏明远脱下外衣披在那少女身上，握紧了拳头站起身，以流利的日语说：“我。我可以为他作证！”
　　剑拔弩张的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因这一句话陡然崩断。长谷川恶狠狠转过脸，张着血红的眸子瞪着他。他自来嚣张跋扈惯了，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抢掠，也不曾见有人反抗。今日居然在这个看似文弱的中国男人手下连着两次受挫，不由暴跳如雷起来，连虚伪的风度都顾不上，引枪便朝他扣下扳机。
　　“嘭！”刺耳的一声枪响。
　　苏明远蓦地敛目，以为今次定然是凶多吉少的。臆想中的痛意却迟迟不曾袭来。他惊诧地张开眸子，却见片刻前还凶狠如狼的日本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他面前缓缓倒下去。他的眉心镶嵌着一颗子弹，大量鲜血合着脑浆涌出来，兜头淋了一脸。
　　不远处的楼梯旁，慕容沣保持着端枪的姿势，一缕轻烟自枪口徐徐冒出来。
　　片刻的安静。
　　“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继而喊声渐乱，人流奔走攒动，抑制不住骚乱起来。
　　那副官未料慕容沣竟胆大包天到一枪崩了长谷川，也被唬得呆住了。这时颤着声音喊：“慕容沣！你不要命了！敢杀日本人！”他生怕对方就此逃走，留下自己担这天大的责任，拔出枪冲两侧的士兵喊：“全部抓起来！交给植木大佐处置！一个都不许放过！”
　　手下小兵闻言，已知他的意思，匆匆忙忙提枪上膛。
　　大厅众人挤得挤、逃得逃，瞬时乱成一团。
　　忽闻正门外传来几道嘹亮的哨声，一名身着德式灰蓝军服的年轻人领着上百士兵涌进门，将众人团团围在中央。
　　那人朝天开了几枪，方才将惊乱的人群镇住。
　　那副官慌不择路，端枪就往来人身上招呼。来人不急不徐，快他一步一枪打在他手腕上。
　　后者惨叫着，手枪“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年轻人朝慕容沣走过去，恭恭敬敬说：“四少，属下来迟了，累您受惊。这些人怎么处置？”
　　男人懒懒的，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姿势，鹰一样锐利的眸子自人群中一扫而过，嘴角冷酷勾起：“扫了我慕容沣的兴，你说该怎么处置？”
　　“家平明白。”他说着，摆摆手。随行的上百士兵端起枪，冲着被围住的长谷川军队一阵扫射。
　　枪林弹雨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片刻，偌大的正厅已是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宾客们被眼前残酷如炼狱的情形骇住了，连喊声都发不出，只张着一双双惊恐到极致的眼望着楼梯上那个姿势优雅缓缓走下来的男子。那个传说中从未打过败仗的督军，那个冷酷嗜杀的男人！
　　慕容沣自苏明远身边走过，玩味地看了他几眼，蓦地淡淡一笑：“倒是个有种的，与这群怂货不太一样。”他的眸子，原就极漆黑明亮，正色时会显出几分凌厉来，这时眉宇微微弯起，带了淡淡冥思地端详着他，仿佛他正吸引着他所有的注意。
　　“你叫什么？”
　　“苏…明远。”
　　“好。苏明远。我记住你了。”他说完，敛了笑容，脚步也只作这样几秒的短暂停留，便大步跨过去。
　　男人无形中产生的强大压迫感，让苏明远心脏剧跳，不知为何竟觉出几许惶恐。他咬牙，想起此行目的，生生压住心口澎湃的惧意，叫住他：“四少！”
　　男人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他。苏明远喉结滚动，呐呐地说：“请恕我冒昧，有一事想求四少帮忙。”
　　他拖长了语气反问：“哦？” 苏明远低着头，一揖到底：“江南云台镇苏家大小姐苏明玉，正是家妹。她自幼顽劣淘气，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是断断不敢高攀四少这等人才的。还请四少撤了婚贴，另寻一名门当户对的闺秀，以结鸳盟。”
　　他这样说，是很明显的拒婚的意思了。
　　半晌的沉默，空气似被凝固住般，比寒冰更冷。
　　苏明远却觉得所有的惧意消散了，只余下一抒胸臆的酣畅。抬起头，毫不退让地望着他。他在对方清亮的眸子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男人突然低沉地笑起来，“所以你方才帮我，就是为了孤注一掷，好讨我一个人情？”
　　苏明远摇头，“不，是你先在长谷川枪下救了我。若说人情，也该是我欠你的。刚才那句作证的话，我不过说出实情，并无任何目的。而现在，我只是在请求你。”
　　慕容沣微微眯起眼，却没再说什么，只伸出食指，定定指向他，然后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