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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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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想起风时里包恩忽然有了种时间过得太快的感觉,前最强杀手在黑暗里睁开眼,屋子里一片凌乱。第几天没吃饭不记得了,好在自来水没断,还不至于饿死在自己的秘密房间。饥渴让他有些暴躁,但更多的是木然。
电子日历说,还有两个小时就恰好是被莫名其妙地变小后的整一个月。
终极任务结束于一场诅咒,不得不和本是陌路相逢的人拴在一起,预定起下半程生命。
杀手本该继续枪口上的人生,然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下午,静默地回归黑暗。
但他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闹剧。
最强杀手失踪已经一个月,黑手党内部的反应,不啻于另一场闹剧。
他想象了一下,嘴角干涩,笑不出来。
里包恩伸伸手脚,他早已厌倦了看到自己四肢只占据着大床的十分之一,手指意外地还能扣得动扳机,但这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月前说了再见就再也没见过。
他忽然很想风。
中国到意大利还算方便,香港毕竟是国际化大都市,航空线路四通八达。第一次见面时风这么说。那时他来晚了,只听到后半句,昏暗的屋子里声音细细碎碎。很久之后,他只记得这句话。
没前没后的,只是句礼貌的客套话。最强七人个个都是话唠,一句话而已无足挂齿,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直忘不掉。
这事和话的主人提起来时被笑了半响,直笑得杀手想要拔枪。
风就说跟你说过不要总喝咖啡咖啡因对身体有害不要总吃意大利面面条太硬不好消化你也应该多吃水果蔬菜重视营养多样化不然迟早一天身体会跨,你一样没记住,无关紧要的事情反倒滴水不漏,难不成杀手都是这样?里包恩就黑着脸说是是是,天晓得见第一面时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能唠叨,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他于是伸手把风的辫子一寸寸地解开,抱他吻他。
东方的武师出奇地配合,他本以为亚洲人都带着无趣的矜持,过一种洁癖般的生活。
但风不同。
某次任务结束后,他说留下吧,那人微笑着说好,末了补充道前提是有一个早晨能练武的院子。
在一起真是件简单的事情。
这不是记住你的话,再不去找女人了?
我可不记得说过这个。
里包恩去过香港,那城市满是像风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他们急匆匆地走过大街小巷,因红灯而暂停,十多秒后又更快地向前涌动。两人挤在人群中,自然而然地拉手。武师的手指尽是坚硬的棱角,就像看起来那样,并没有太多柔和的弧度,却和拿惯了枪的指节一样灵活。里包恩知道对方包裹在旗装下的身体远比外观要健硕得多,而常人往往止步于风的温润宁静,以为其内在也是一片柔软,这让他平白地生出了些优越之感。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风说那是这国家的先哲所说,是为人的道理,也是为武者的真谛。里包恩不太懂,风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讲。
杀手有着天赋的学习能力,语言自不在话下,只是再学得精细,毕竟比不过在市井中浸淫的母语。
风也这样评价自己的意大利语,东方人学不会舌音。中文说得习惯了,本能里就懒得动用整个口腔。里包恩教得次数多了就直接扳开那人的嘴,说平时没见你舌头这么不灵活,看来还是需要专家调教。
香港的夜晚灯火辉煌,不比在西西里,看到的黑色大海。
但里包恩很喜欢香港。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不少,两个自由职业且不缺钱的人,半个地球也形不成阻拦。里包恩不会讲到自己的工作,不见面的这些天又犯了几条命案,又拆了多少个地下交易,枪口对准眉心,扳机扣下时什么都不会想,就像吃饭那样没什么好说。风也没有询问的习惯,只絮絮地说起自己又过了海关,到了内地哪个名山大川,寻访了哪位隐士高人,练成了哪项独门绝技。武师的好奇心永远都不在黑暗的街角,里包恩很清楚。
风期待的是有人等在约好的时间地点,仅此而已。
至于对方是怎么跨过尸山血河而来,他不在意。
里包恩从没问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无法赴约,风会怎么样。
但他知道如果没来的是风,自己会怎样。
他们彼此都是坚强的人,生活方式的不同轻如鸿毛。
武术的本质并不在伤人,至少对风而言是这样;而枪不同。
风从不赞美,也不批判。
这实在没什么好指摘的。
秘密房间的门喀嚓一声开了,他的心脏倏然狂跳不已,几乎没了生命力的躯体跟不上运动速度,他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抑制住大口喘气的冲动。
没想到你给的钥匙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语气依旧是让人舒服的,不急不缓。黑暗中看不太清来者的摸样,门外的光勾出一个低矮得不合比例的影子。
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婴儿径自坐下,躺在床上的人便没有再介怀他从哪里搞到的水和茶,又是怎样以这般随时会被警察当做失踪儿童带走的身体弄到面粉和肉,以及在意大利普通超市买不到的韭菜。风做饭时直接踩在灶台,这样忙上忙下的实在有些好笑,好几次他看着对方险些掉入水池,让他想起不久前站在这个厨房的背影。
他的刀工还是一样好,银白和血红实在是非常爽利的组合。
他想起不久前悄悄从后面抱住对方,正在做饭的人叹口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用刀的时候不要开玩笑。里包恩笑说我不记得了,然后把头架在风的肩膀,半趴在他的背上,懒洋洋地看那人手起刀落,速度不减。
彼时的身高差能做到的,现在做不到了。诅咒真是件公平的事,两人尺码不差分毫。
饺子端上来时他愣了楞,片刻后拼死地往嘴里塞,旁边的人拦都拦不住,自己也说不清是饥饿,还是因了那份未变的熟悉感;胃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压力,吃得急了就跌跌撞撞地去吐,直把黄色的苦水都一并吐个干净。风也不多说话,一路扶着他。爬上洗漱台的边缘,两只白色的刷牙杯并排摆着,许久未用地落了薄灰。他一抬头,不期然地,在镜子中就看见了这样的自己和风。
矮小的,可笑的,简直让人作呕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里包恩睁开眼,头顶仍是黑色的天花板,和这整个月里看到的一样。他依稀记得几个在镜子前失控的片段。风想要抱住他,却发现手臂环绕之前,额头就先顶在一起,连拥抱都做不到。
像梦一般的事情,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抱歉,是我打昏你的。
他侧头,风躺在他边上,那是他往常在的位置。
右手被他拉着,很小的手,软绵绵的,没了往常的棱角和骨节,就像自己的一样。
里包恩动了动,回握住他。两只彼此生疏的手别扭地调整着姿势,最后固定在十指相扣的位置。
他想起以前风的手比较小,他总喜欢整个握在手心,只留下一根拇指暖暖地扣着自己的虎口。十指相扣,从没有试过。
风说习武者的双手是温暖的,因为血液流动平稳顺畅。果真是这样。
我爱你。
风说。
风的声音一点儿都没变。
武师的手一阵抽痛,他感到源源而来的颤抖。
风有时会向左侧睡,里包恩睡不着于是对着他的睡颜发呆,他喜欢的丹凤眼不在了,那有些滑稽的样子他也形容不出来。两个人躺着,大半截被子却都还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无论怎么看,都不习惯。
虽然心里时空时满,但比起风来之前,实在是好太多。
风说,心乱的时候不妨出去走走,旅行是最好的修炼。
风说的话,不会错。里包恩点点头。
风说,凭我现在的身子,武术大概是必败了,幸好你的枪法还像以前一样,要不然,这路上的许多难关都未必过得了。
他于是用枪抵抵帽檐,就像以前一样,轻松自信地笑。黑西装很合身,连礼帽都是订制,他没有问过风从哪里拿到这些物件。
风说,尺码一样也有好处。
里包恩记得他们走了很久,反正对于两个不存在的人来说时间早已没了意义。风的话越来越多,风依旧很强,越来越像他记忆中那个不厌其烦唠唠叨叨的、世界第一的武师。
但他们什么都没做过,除了拉手。里包恩很久之后回想起,方才意识到剧变的破坏力对于双方都是相似,没有人能真正处变不惊。那天风打开他的门,只是出于骨子里的顽强和淡定。
他不敢问风在最初的一个月里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凭着一己之力扛了过去。
让我再吻你一次吧。离别的时候里包恩说。
哎,你坐下,站着我够不到。
风听话地坐在地上,微笑着看里包恩走上前,轻吻在自己的头顶。
吻额头、面颊、脖颈、连嘴唇都和不同女人做过无数遍,独独被他吻过头顶的,就只有风一人。
他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执着着什么。
里包恩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如果你还是无法坦然,那就等恢复了身体,用以前的声音来说吧。
总有那么一天。
他回头,风起,枯叶铺天盖地地飞过他的视线。那人在不远处微笑挥手,记忆中千百个送别的场景一起复苏,泪落得毫无征兆。
一平总是早上5点起床,无论春秋冬夏,似乎武者的生物钟与太阳的起落完全无关。
这样的生活节律,很久以前曾经体验过。
里包恩大多的时候都睡着,醒来得早了,就会听见窗外挥拳踢腿的声音。
衣料磨过空气,虽然慢了不少,也没那么稳重有力,但摸得出熟悉的章法。
细小的声音挥之不去,里包恩在吊床上翻个身,无端地怀念起意大利家中的大床。
那时也有个家伙每日每日地练拳,寒暑自无所谓,但无视前一晚的折腾,就让里包恩实实在在地感到了些许的挫败。
他曾调笑着说,真想听你扶着腰喊痛。杀手说到做到。
那个家伙就说你尽可以试试。里包恩以为能看到的脸红,自然是没有。
玩笑的赌注是双人豪华晚宴,里包恩从未赢过。
上一次这样说话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15,或是20年。身体自从那些年后都未改变,像以前一样,他并不缺乏女人,那里面自然更不缺对他忠贞不二的好女人。他从未想过用这样的身体碰触任何人,拳打脚踢除外。熟稔于某种生活比想象的更容易,如果不是故人的影子时常来袭。
蠢纲的睡姿真烂。里包恩偏着头想。
东方渐白,树叶哗哗地响,盖过了女孩子压低了的喊声。
他忽然很想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