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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半辈子的住宿问题 ...

  •   卡洛斯最终也没吃上我做的饭,其实我不会做饭,我只会用微波炉加热。
      我们在江边笑够了,闹够了,疯够了,肚子也饿了,他说想吃家乡的小吃,我们俩商量着去吃广州小吃,虽然不是我们家的特产,也算是离着比较近了。
      他拍拍裤子站起来,把手伸到我面前要拉我起来。刚才跑的脱力,就这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没站住,他拽了我一把,我就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反应很快的一只手护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却绕道我的后脑揉了两下我的脑袋,把头凑在我耳朵边上没头没脑的问:“夏,心情有没有好些?”
      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我脸上一热,心跳突然就像失控一样,我猛的推开他,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拍他的肩,掩饰我的惊慌:“心情是好了。但是,哥们,咱下回别这么玩了,太要命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受不住了。”
      果然,他又出现了那种迷茫的神情呆呆的望着我,我抿着最强忍着笑,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走了,吃饭去!”

      那天我又没有回家,到了卡洛斯的小院里的时候,梁伯伯正坐在院子里摆弄着葡萄藤,梁奶奶笑眯眯的和我们打招呼:“回来了,刚摘的西红柿,来吃一个。”说着把一个不锈钢的小盆递到我们两个面前,里面装的还半青的小西红柿。
      我连忙摆手别别扭扭的说:“不用不用,我们才吃过饭。”
      我这个人就这样,容不得别人对我太好,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卡洛斯直接从我身后伸出他的长手,拿了两个西红柿,放在我手里一个说:“夏,不用客气的和梁奶奶。”说着给了梁奶奶一个飞眼和大大的笑脸,掂掂手里的西红柿“对吧奶奶,谢谢奶奶。”
      我愣愣的看着手里的西红柿,僵了一会才抬起头对梁奶奶磕巴着说了句“谢谢。”
      梁奶奶笑眯眯的拍拍我的头说:“哎,谢什么,我放桌子上了,你们要吃自己拿啊。”转身帮着梁爷爷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去了。
      我低头啃着西红柿,混蛋!我的脸一定又红了,这都是卡洛斯的错!

      老两口有楼住,他们住了一辈子清贫的日子,现在老了,孩子总算是有出息了,就想着把老两口接到工作的地方住,可是在这一片地上住了大半辈子了,到老反而更恋着自己这冬冷夏潮的小院子。儿女说什么都不愿离开,最后也就由着他们,在离着不愿的地方买了个房子,空出来的平房就租给了卡洛斯,也是他狗屎运,赶上了。
      我有时候去上学的时候能看见老两口像一对夫妻剑客似地,一人背着一把宝剑去江边练太极剑。
      老两口上午在江边逛够了,来院子里浇浇水,卡洛斯说他那时候特别喜欢和他们在一起,那样子就像是在一起过了几十年的一家人。
      我看得出来,卡洛斯很享受那种感觉。
      老两口走了,我对卡洛斯说:“我以后也要有个这样的院子,种点菜,再养只大狗,太完美了。”
      他和我说:“是很棒,我喜欢梁伯伯还有梁婆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像这样和父母一起做点什么。现在总算也体会到了,这样真的很幸福。”我们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桌边,他的视线从台子上梁婆婆种的白茉莉飘到我的身上,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着说:“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奇怪的我这次竟然没有移开视线,我问他:“为什么?”
      小院里清风徐徐,葡萄浓密的叶子被风吹的哗哗响,时不时在地面上漏下明亮光斑,空气里是水汽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茉莉的清香。
      这回反倒是他别开了脸,说:“没什么,和父母关系不好,就一个人出来了,也没和别人说。”他笑笑“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一直都想一个人出去见识见识,世界多美好。”说完裂开嘴笑起来。
      我告诉他:“没事以后要是没出去了我收留你。”
      “好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虐待我的头发,他用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的眼说:“你说话算数,我以后落魄了就来找你啊,我们拉钩!”
      我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脸用不屑的口气说:“都多大了还拉钩。”
      他嘟着嘴:“有什么关系。”然后直接拉过我的手勾起小指,嘴里嘟囔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变了...嗯...变了就是...”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变了就是笨蛋!”然后呵呵的傻笑起来。
      “这都和谁学的。”我用恶狠狠的语气和他说,装作我的脸一点也没红。
      “门口天天有小孩子拉钩。”他笑呵呵的说。
      “你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我和他约好了下半辈子的住宿问题和伙食问题,可是他现在人在那里呢?

      他又和我谈起自由,这回却是一次沉重的谈话。
      我问他“你为什么总是追求自由,自由不应该是一种心态吗,为什么要特意去追求呢?而且,不出来旅行也是自由的啊?”
      他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讲的那些。那时候不懂,努力的想去理解,可是现在懂了,可是我宁愿我从来没懂过。
      他说,可是约束一种都在啊,不让我自由的不是我给自己的约束,我要的自由不是我能要的自由,不是自由的生活在天地间的自由,世界不让我自由,道德不让我自由,家庭不让我自由,我根本就得不到那东西,一直都自欺欺人罢了,不能自由的爱,我只有自由的走,好像这样我就是自由的一样。自由的走却不能自由的爱。说到底我口中的都是自以为是的自由。
      “爱?”
      他呆住了,然后呵呵的笑着掩饰说:“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卡洛斯...”我在心里组织语言,“不能说吗?”
      “你想听吗?”他眨着眼似是调皮的看着我,掩饰,你在掩饰什么?
      “嗯。”
      “可是,万一我说完你该不理我了。”他又撅嘴,似是委屈,就像个做错事又不敢承认的孩子一样。
      奶奶的,我还委屈呢,要不是看在你上午拉着我没跑断腿,弄的我现在小腿还在抖,要不是看你好像心情也不好,我才懒得搭理你呢!你卖什么萌!
      “乖,不要调皮。快!说!”我冲他吼道。
      他一下就正经了,正襟危坐说:“那我说完你不理我了....”
      “我理你,我保证理你,我发誓,绝对理你,行了吧,说吧。”这时候我开始忐忑了,他这是要说什么?
      “啊...呃...我,我父母和我关系不好的一直。”
      他突然像是紧张了,眼神乱跳。我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趴在了胳膊上,静静的看着他,等他讲觉得也许这样能让他防线那些掩饰。说实话,其实我不只是因为看他心情不好才问他他的事情,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好奇,只有一点点,真的,就一点而已。
      好奇他都经历了什么,看过了什么,过过什么样的生活。
      “夏,我...”他舔舔嘴唇,“我们是朋友吧。”
      “是。”我想都没想就答,然后觉得自己这样有敷衍之嫌,又加了句“严格算起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那你不会看不起我?”他左手绞着右手不安的问。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一直都是笑着的,欢快的,阳光的。原来他也会不安会怕,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有点骄傲。
      “不会。”我很干脆的告诉他。
      “那就好。”他勉勉强强的冲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我觉得也应该告诉你。我...父母不喜欢我的,还有我的姐姐和哥哥,他们也讨厌我。”
      “嗯?为什么?”我轻轻的问他。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这么乐观又温柔的男人怎么会被讨厌呢?
      他也像我一样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嗯...我家里是信基督的,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的,按照神的旨意做事,每周都去教堂礼拜,好心的帮助别人,他们都是好人。是我不对,我被家庭驱逐其实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
      “驱逐?”我吓了一跳,驱逐,这么沉重的词...
      “嗯,我犯了大错,我的中文老师,我...你猜对了上次,我是真的喜欢他,可是...基督教是不认同我们这种人的存在的,你也知道,我不该...”他说着就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干脆没了声。
      我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脑地就卡在原地,嘴巴张着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词,我只听说过,但从没想过它会离我如此之近。
      那时我更想不到的是,这个词将会伴随我一生。
      他缓缓的从他的臂弯里抬起头,靠在椅背上,像是离我远一些就可以逃避一切,防卫的姿势。
      “同性恋。”他指指自己,他薄薄的嘴角似乎噙着笑,可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却背叛了他,他的眼里没有泪水,满满的都是悲哀“基督教的罪人,被世人不齿肮脏的同性恋。”
      他看着我震惊的脸很难过的笑着说:“从被知道那天,我父母就恨不得没生过我,每天反省忏悔,和姐姐哥哥遇到他们厌恶的看我,到毕业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平时的朋友也不见了。甚至毕业典礼都没有一个人庆祝,只有我照的是单人照,半夜别人在开庆典的时候,我偷偷回家收拾了东西就跑出来。一个人在机场住了两天...后来,我还以为等他们发现了,至少会给我发个短信,我就一直带着手机,可是...到现在,它也没响过。”
      他一直在微笑,用忍耐压抑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叙述着过去。
      我听着他仿佛从很远传来的声音,像是陷进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他的事分明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可我就是觉得难过的好像那是我一样。
      “我不能再回去了,家里...哎...我的家很美的,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漫天的雪,到处都是白色的,房子还有树还有地都是白的,还有江上,都结冰了,还有大狗拉着车,还有极光,可惜我还没见过就跑出来了,听说极光特别美...”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这时候我却像个自闭症儿童一样,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那...你的老师呢?”听他回忆了半天他的家我终于憋出一句,问出来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戳人伤口麽?
      他证了一下,然后眼神又黯淡下去:“他...他要过他的生活,我离开了就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是,然后我就走了,你看到了中国,我就什么都忘了。”
      “卡洛斯...”我似乎是叫了他一声。
      然后是沉默。
      我风中凌乱了一会,卡洛斯又笑眯眯的凑过来拍拍我的头,像是刚才那些都是幻觉,他还是原来那没心没肺的样儿:“是不是在想怎么安慰我?还是开始讨厌我了?”
      我没反应,因为他的反应太快了。
      他看我还想自闭症儿童一样呆呆的看着他,就笑不出来了,拍拍我脑袋,有些慌乱的问:“夏,你不会不理我吧,你刚才发誓了的。”
      我摇头。
      “摇头是理还是不理,哎?夏?”他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给个反应。”
      我拍掉他的爪子:“理你理你,信息量太大了。”我指指自己的脑袋“等我算一会。”
      “嗨,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爷们儿。”他硬生生的把老爷们儿说成老爷门,我又没忍住,笑出来了,这个家伙啊,真是...
      “你没有朋友吗?”他用肘支着桌子,拖着下巴问我。
      卡洛斯!你这恢复也太快了!你吃了恢复剂吧!
      我指着他:“你。”
      “没了?”
      我想了两秒:“没了,剩下没人会和我说这些。”
      他笑了,很开心似的,“给,吃西红柿。”他往我嘴里塞了个西红柿,酸。
      然后卡洛斯很宽心的靠在椅背上,吸溜吸溜的吃着西红柿,望着郁郁青青的菜园子感叹了句:“真好啊。”
      然后我们没再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吹着五月微暖的风,心里想着卡洛斯。

      同性恋,边缘人群,被屏蔽的词。
      无法得到的自由。
      自由,就像个笑话。

      阳光照在背上,很暖,我就有点困了。
      算了,有什么,同性恋,也没什么,他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其实,也没什么。
      朦朦胧胧的,我好像听到卡洛斯叹了句:“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多好。”
      风很柔,吹的很舒服。
      一辈子还很长呢。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卡洛斯冲着我笑,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我坐在教室里手里有一张英语卷子,班主任在监考。然后卡洛斯就朝我走过了,伸出手拉着我就跑,跑啊跑就跑到一个到处都是白色的地方,卡洛斯指着一个尖尖的上面落着雪建筑告诉我那就是他的学校,拉着我跑到学校门口兴奋的要带我参观他的学校,可是穿着反复华丽制服,拿着长剑的门卫却对我们说:你们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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