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鱼十三

12、十二

　　穆千里所在的公司，每个部门都有一个分管副总。客服部是后勤部门，历来不怎么受重视，一直是被总经理助理管着的。

　　不知道宁顺安发了什么神经，在每周例行的总经理工作会议上强调，服务是企业立足的根本，将客服部的工作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并亲自督导其工作的开展。

　　宁顺安分管客服部一周之后，敦促穆千里组织部门活动。客服部的员工，不比公司中高层，全是刚出社会不久的愣头青。虚伪的应酬还没学会，只想找个机会疯一次。

　　项目依然是唱歌和吃饭，只是时间不一样。唱歌的时间是周六下午，从十二点半，一直HIGH到下午六点。晚餐从六点半开始，自助烤肉餐。

　　机会难得，穆千里欣然应允，满以为宁顺安会缺席，没想到他也专门空出了时间。穆千里还好，一直没有什么架子，大家也都熟悉了，在她面前不会有放不开。宁顺安却不同，人家是公司一把手，虽爱笑没有架子的样子，到底不敢造次，以至于一开始包房里的氛围很有些凝重。

　　这样的场面难不倒宁顺安，他先唱了几首高音的歌，破音走调的状况频发，偏偏还一副陶醉的模样，这样自我娱乐的精神，让大家很放松。唱完歌，宁顺安又拿着啤酒敬了一圈。到底是年轻人，气氛好了也只想到自己，被抢走了麦克风的宁顺安，连个敬酒的人都没有。HIGH起来了的年轻人，还是不太能和宁顺安打成一片，毕竟他代表着权威，也掌管着他们的收入。

　　穆千里拿了一瓶啤酒，不过没有喝，她倒是连喝了两杯菊花茶，然后找了舒服的姿势，在那里嗑瓜子。她离她的下属并不太远，时不时地还交流几句。

　　她也唱歌，唱得很一般，高音上不去，低音又下不来，唯一算是亮点的，便是她的声音，甜美干净。

　　风格倒是百变，从邓丽君到莫文蔚，从周杰伦到陈奕迅，甚至最新的歌也会几首。她唱民歌，唱中国风，也唱快歌舞曲，国语、粤语、英文，她都唱，最后还跟着起哄，咿咿呀呀地唱《忐忑》。

　　唱过一轮，大家都觉得很过瘾，又开始拼酒。穆千里也喝，不主动挑起战局，却颇有几分来者不拒的气势。只是，没人灌她。她全面接手客服部不久，但之前一直是客服部的副经理。比起和高层关系很好的王悦，走群众路线的穆千里却更受爱戴，她和下属并不是一味地打成一片，而是她可以给他们指导，可以让他们成长。

　　他们敬她，所以不怎么闹她。

　　整个过程穆千里都很开心，只有在表现最活跃的下属郭晓沐被人轮流灌酒之后，才出言轻叱：“差不多得了哈，还没吃饭就把人灌醉，也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像个姐姐。穆千里的脸上，带着真实的关切。她整个人是稳重而又柔和的，很美丽。那一刻，宁顺安很希望，被灌的那个人是自己。

　　晚上吃烤肉，刚坐下，小年轻们就去拿菜，穆千里和宁顺安被留下来看包。

　　穆千里整理桌上的餐具，把调味料准备好，让服务员开了火，把白纸放在烤盘上，淋上点食用油。她的动作熟练自然不过，过了会，才想到对面坐着宁顺安，忙解释道：“让宁董吃这样的东西，实在抱歉，不过这些孩子更喜欢这个。”

　　她这么客气，倒让宁顺安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道：“其实，其实我也喜欢。”

　　“吃完饭走出去，宁董可能就不喜欢了。”穆千里一面说，一面看他的衣服，忍不住笑又说道：“一身的烤肉味，可惜了您的衣服。”

　　宁顺安还准备说点什么，去拿肉的同事又回来了，桌子上恢复了热闹。

　　这一晚上的氛围也很好，只是吃到半酣，大家开始聊工作、聊理想、聊人生，气氛越来越凝重。

　　小A说：“做了一年多了，该会的也都会了，我就找不到方向了。”

　　小B说：“我们是做客服的，不像业务或是企划，有成果拿出来。没有成就感，很容易疲惫。”

　　郭晓沐接口道：“你们都是强说愁。一个家里给买了房子，一个刚刚毕业，哪有什么烦恼？哪像我，工作这么多年，连个房子都没有，我女朋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买房子就和我分手。”

　　众人有些吃惊，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小A心直口快，接口道：“为了房子而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分手就分手，怕什么？”

　　这话明显不合适，穆千里刚想说什么，郭晓沐就笑了笑。事实上，他最近也被女朋友逼烦了，有人站在他的立场说话，他还是高兴的。只是，很快那笑容又变成了苦笑，他悠悠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要是为了房子，早和我分手了。”

　　他这么说，穆千里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忙说道：“这么多年感情了，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只是，她可能在气头上，找一个点就随意发挥了。她了解你的情况，不会为了逼你而逼你。”

　　怕大家纠缠在这个问题上，那对于倾诉人来说，是第二次伤害，穆千里忙岔开了话题，端着果汁敬大家：“谢谢大家对我的工作的支持，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指出来，我尽量改。”

　　后半场，穆千里的话有些多。说到工作中的小事，越说越兴奋。如果说她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到现在有什么算是成就的话，差不多就是她的工作了。在这个公司五年了，从最底层的员工做到现在的中层部门主管，她是有小小的得意的。只是，这份得意也是在很多次的挫败和打击后得来的，还直接得益于王悦的主动离职。那位若的成就感也显得单薄而又辛酸，这是一群小人物的人生，充满了无奈。他们的梦想，被生活压迫地越来越微小，也越来越现实。

　　煽情的基调一段建立，大家也纷纷煽情。

　　郭晓沐说道：“老大，我一直佩服你。以前王悦打击你，你也扛过来了。最佩服你的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的老公，结婚几年了，没有房子，你也可以坚持。”

　　他这么说，穆千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是，郭晓沐的脸上满是真诚，甚至眼里流动着崇拜。穆千里纵然心里不舒服，还是发作不得。过了一会，她忽然宣布道：“我离婚了。”然后一副拒绝讨论的样子。

　　她不需要谁的安慰，更不需要谁的同情。大家很安静，只有她招呼大家吃饭。

　　吃过饭穆千里匆匆告辞，样子有点狼狈。曾经的她，工作和生活分不清楚，试图在工作上交生活中的朋友，教训有些深刻，大家都觉得她不专业，领导也因此对她有意见。之后，她对工作，只是工作，一板一眼，才慢慢扭转了印象。

　　回到家，穆千里的心情有些难以平静，很多事情如电影般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一个下午聊天的冲击，她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

　　不可避免地，她想起了葛思宇。她从心底里生出了羞愧，有些无法面对那样的往事，也无法面对葛思宇。

　　她清楚地看见葛思宇的变化，也明白了他的心意。纵然他有一千个不好，但他心里有她。可是，踏出这一步的穆千里，已经无法退回去了，他们回不到谈离婚之前的时光了。那个时候，她总是给他提要求，他总是做不到，然后她觉得，他不爱她，或者，他从没学会过爱一个人。

　　可是，现在呢？即使有一千个理由证明了，他爱她，她也依然不会回去了。

　　我们总是被现实左右，总是被束缚住脚步，所以，任何冒险的决定都是稀缺的，都是应该珍惜的。

　　穆千里，无奈地珍惜着自己的决定，在寂寞难过里倔强。

　　礼拜六的晚上，疯过一个下午的穆千里，忽然间觉得很难受。如果说离婚前的生活是一个泥潭，她找不到出口，那么离婚后的生活更是一个泥潭，还是一个人面对的泥潭。

　　拿了钥匙和手机，兜里揣了些零钱，穆千里走下楼去，她准备去逛逛。搬来这里三个多月了，她都没有好好在小区里逛逛。

　　这里比城南他们之前住的小区要新一些，周围多了很多更新的高楼大厦。这里很方便，走十分钟，便是大型的购物中心，各式商品，应有尽有。

　　可是，这里的墙壁上，没有成片的爬山虎；那些刚种上不久的树上，也没有不停鸣叫的知了；没有一小片废弃的空地，长满绿绿的小草。更别提傍晚时分，摇扇乘凉的大爷，追着孩子跑的大婶，清脆的象棋吃子的声音了……

　　这些东西，沉睡在记忆里，说不上美好，以前司空见惯的时候，不会觉得以后会怀念，离开的时候甚至可以潇洒。可是，说不上有一天，它就在你的心里长满了草，纠扯着，疼痛得让你措手不及。

　　然，她还在坚持，她还在挣扎。有一个莫名的信念支撑着，不会崩塌。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几乎是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