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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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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法国的时候落脚在普罗旺斯地区的一个小镇。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镇,就好像我们北海道的那些小镇一样,人少,封闭,落后——虽然很美。
“那个地方真的很美,美到你除了风景,觉得一无所有。我去那个地方的时候就只有一种迷茫到不知所措的感觉。每天在发霉的屋子里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饭,然后跑出去跑到太阳地里一遍又一遍的背法语词汇,跟隔壁阴阳怪气的老太太搭话,被骂了多少回都不知道。等我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时候,我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隔壁骂一句‘espèce de taré’。而且直到大二,我都保留有一种法国南部的乡村口音。
“上了大学曾经想过生活会好一点。那个班级天南海北各个地方的人都有,我跟伊朗的一个女孩子出去约会过,小景你不要生气哦,是我主动约人家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死心。死心什么?我才不会告诉你咧。总之我就是跟她约会了,约会的最后我被一杯冰水从头淋到脚。她家里是很有钱的那种暴发户,臭小姐脾气。但我仍然觉得我是幸运的了,跟我同期的一个印度男孩子约一个韩国女孩子出去,被打断了腿。
“我那个时候经常出去混酒吧,因为不混的话就没有工资,也没有明天的肉钱。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像是会卖身的人吗?我只是去端盘子跑腿弹弹钢琴而已。我大学念了四年,在酒吧混了三年,除了第一年我不知深浅,剩余的三年总算有了肉吃。
“第一次爸爸去看我的时候,我带他在外面吃午餐和晚餐,花干净了我一个月的肉钱。我看着他吃下最后一块牛排,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就怕他会要求去我那里住一晚。不过最后他还是去了。你知道吗,那天我睡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爸爸眼里的泪水。我不怕他呵斥我怎么过的这么差不跟家里说,我怕的是他们已经尽力而无可奈何。”
戛然而止。这个故事有开头,没有结尾。
不二已经哽咽住了,完全没有办法把后面的精粹进行下去。
一个人背井离乡的日子太苦,太难熬。他不二为了那些错过的爱情,都扛了,忍了。可谁又能想到,出人头地的他,会因为思念犯下错误,会因为弥补错误而犯下更大的错误。
迹部看着不二,良久的沉默。
他知道不二说出来的只是片段,但他不知道不二没有说出口的是多么肮脏乏味的事实。
还有忽略掉的,即将到来的悲剧。
问题回到原点,迹部咬着牙问:“那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进而冷笑,“这么说来你离开的后果就是这样,不二周助,你是没长脑子吗?”
他不可抑制的心疼了,心疼对面的那个男人。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一个死结,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最起码在现在的不二周助眼里,这样的质问是对当年他那份爱情的否定,是对他辛辛苦苦七年的嘲讽。
不二周助外表看起来云淡风轻,冷静理智,其实说白了,会走上文艺线路的骨子里都是感性的人——一本《小王子》足见端倪。不二在不能思考的时候惯性都是用直觉来说话的。
于是不二怒了:“我以为你都知道。你不是一向自以为是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不知道答案?”
迹部噎了一下,他想过无数个理由,但都被一一否定。
——他甚至知道不二是接了手冢的电话才决定离开的,因为他早就逼问过手冢手冢也坦白了。
但最终的答案,他总也不能确定。天才的思维,他曾经以为他能理解,可一场不辞而别,打破了他所有的笃定。
问题就这样僵死了。
程序陷入了死循环,不二没有说话进了书房一夜没有出来。迹部在卧室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做好早餐闷声离开。
留下背后不二倚着门框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一个哈欠下去,眼泪总也止不住。
伊集院成美的布局就在不二和迹部猝不及防的小争吵中肆意的展开了。
倒不是迹部刻意加深他和不二之间的小矛盾,毕竟在宽宏大量且犯贱气场全开的迹部大爷看来,一时口快的级别已经不足为虑了,七年过去,迹部对于不二的忍耐和包容只会有增无减。
只是事不由人。
接到父亲的电话急匆匆的飞到伦敦,一下飞机出了机场入眼的就是白色的别克外加司机白色的西装。
这已经是很好的暗示了。迹部奶奶熬过了八十六个年头终于随迹部爷爷而去,留下迹部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有点后悔没有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在哀痛的同时,竟然还有一瞬间的想法:可惜没有带周助来。
等他回到日本这片“不算故土的故土”,迹部景吾被公司秘书的一个个夺命连环call搞到气急败坏,完全忘记了消失一周的解释以及补偿。
那天是一号。
就像迹部不知道属于他和不二的公寓里住了个女人一样,不二也不知道迹部此刻是一个人睡在办公室,亦或是躺在某个男人女人的床上。
只是不二没空多想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睁眼,是伊集院集成美得逞的微笑。
“你就这么住进来了?”一大清早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清秀的女人脸,还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这种镜头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即使是温馨爱情剧,恐怕也是难以称得上是可爱。
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是虐心悲剧。
“我住进来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伊集院成美走进厨房,帮着不二煎了一个蛋,手法娴熟面色自然,仿佛她是不二同居多年的爱人,而不仅仅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房客。
不二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与迹部一别,是赌气还是没有力气开口不二已经不记得了。七年的时间,不二已然形成了将痛苦放大的习惯。表现的像个受害者一样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终究会造成太多的误解。
该找个机会道歉的。若是以前的不二,一定会这么想。即使他有意识的喜欢惹迹部跳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迹部生气。包容是有底线的这回事儿不二比谁都明白。
——他不明白的是迹部有的时候对于他,已然丢失了底线。
厌恶的推开成美煎好的鸡蛋,不二就着牛奶勉强吞咽了两片面包,就回房间换衣服去了。今天他有点事情要出去办。杂志社的编辑想要跟他见一面。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开个专栏在网络发达的信息时代ICQ或者MSN哪样不能解决。偏偏杂志社的编辑似乎是很了解不二,一口咬定有的事情不见面说不清楚。
叹气。不二想自己又要笑到脸僵。从进入法国的第一年起,很多时候不二就已经习惯不再常常微笑了。笑不出来硬要笑的感觉很难过,不二撑不住的时候也会气急败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二在骄傲被磨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总归会敛起所有的锋芒,学会低头,学会麻木,学会不仁。
从换好衣服到出门关门,不二从头到尾没有嘱咐叮咛成美一个字,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又好像……成美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在杂志社见到柳莲二似乎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不二寻思着不论怎样柳也算是“认识”的人,只是……为什么他是自己的编辑?而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柳似乎察觉到不二的疑问,淡淡的开口:“高中是变声期。”
“呃……哦。”不二对着柳,一瞬间有点词穷。他在法国七年,对于日本的这些旧识都有些不习惯。不过天才不二穿越苦难得来的经验也非同日可语,很快,不二就振作起来,笑道:“嗯,柳变得还挺多的,我也快认不出来了呢。不过一直以为柳是回去做精算师那样的工作,怎么想起来要做编辑?”
“我是文科生。只是数学学得好罢了。”柳一边解释一边拿起一摞纸递过去,“这是签约的合同,你先看一下。”
“签约?”不二皱皱眉头,看也不看就把纸推过去,“如果非要签约的话,我还是投散稿吧。我不一定会在日本呆多久,合同这个东西对你们对我都不划算。”
柳想了想,心道也是,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倒是不二很意外他这么快的放弃,追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本来就是两套方案。主编说要签合约恐怕是看中了你的名气。”柳解释道,“但现在想来你说的很对。这样,你只要按时交稿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思索了一下,柳又补充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之前你在法国的作品我也读过,跟你现在的风格差得很大。你最近……为什么特别喜欢讨论感情问题?”
不二笑容不变,道:“当然是因为我的感情出了问题。”
柳:“……”
不二看着柳惊讶的眼神,坦率的任他打量,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好听的小提琴声传出,不二仔细核对了屏幕上的字是“迹部景吾”后,才缓缓摁下接听键:“景吾?”
听到这个名字,柳竖了竖耳朵。当年他跟迹部景吾的事情大家还都是有所闻的,毕竟都是网球圈子里的人,更何况他跟乾贞治的关系匪浅。而不二莫名其妙的离开去了法国,迹部那一阵子几乎疯掉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七年过去,这些对于柳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凑巧,让他想起了大半,甚至勾起了他这些年渐渐沉寂的好奇心。
当年大家所不知道的是,柳莲二其实一直认为不二和迹部是很适合在一起的,原因无他,当时的他也喜欢乾贞治。同病相怜罢了。
迹部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二似乎很困扰的样子,在柳的办公室旁若无人的发起呆来。
电话那头迹部越来越清晰的呼唤,让柳不得不敲了敲不二眼前的桌子,不二回神,总算想起柳的存在。歉意的笑了笑,不二快速的离开柳的办公室,出去继续电话:“嗯……所以小景是打电话来解释?不过,我觉得还是我先道歉比较重要。你……应该多陪陪你父亲。毕竟……那是你祖母。”
不二这里的语气夹杂着小心翼翼,那头迹部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让不二语气更加的轻:“小景。小景你……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那边沉默,不二又问了一遍,确定迹部是默认后,才放下电话,匆匆跟柳定下专栏的事情,就离开了。
柳目送不二的背影,良久,抬手拨了一个号码,却不想这一通电话埋下的是一个未来。
“贞治,不二回来了。嗯?亏你能想到迹部。对,所以……我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