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罗马基情史）》琴瑟如寐

1、梦回1

　　他做了梦，噩梦，却感到十分的畅快淋漓。
　　他披衣而起，听着军帐外夜风的呼啸声，为自己倒了杯红酒。
　　琉璃杯反射着微弱的烛光，更显出一种姽婳的血腥之色，衬着那半杯红酒，像是一沤鲜血。
　　血色，如同梦中那猎猎的战旗，以及王者身后张扬着的披风。
　　他津津有味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
　　梦里面，不可一世的男子在等人。狂妄地会将全世界抛在身后男子，此刻却停驻下来耐心地等一个人。
　　可惜，等来的却是一个奢华荼蘼的木匣——以及，木匣里苍白、安静而黯淡颓靡的人头。
　　他看到男子强大而强悍的背影，以一种微微倾颓的姿势，几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霎那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
　　而一向睥睨众生的眼睛里，分明是泣血的神色。
　　他想着，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敬畏而又憎恶着的父亲啊，捧着自己恋人头颅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他想那种滋味肯定痛彻心扉的美妙，可惜自己永远也不会尝到。
　　因为他马上将得到自己爱的人，而且永远将他锁在怀中！
　　他肆意而张扬地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红酒甘甜，而辛辣，铺天盖地，像是尼罗河的洪水。
　　愚蠢的父亲，我怎会重蹈你的覆辙？
　　他跟他的养父一样，自信得几乎狂妄。
　　但心下终究不安。
　　他太久太久没有梦到自己的养父了。同样陈兵埃及，剑指亚历山大里亚；同样百万大军，待而不发；同样痴且妄地等着一个人……这梦，似乎带着点不详的预兆。
　　他不能再等下去，他应该主动出击。
　　“来人！”他放下酒杯，喊道。
　　帐外的勤务官掀开军帐，躬身进入：“到，将军。”
　　夜风带着地中海腥咸的气息，紧随着倏忽而至，灌得男子的衣袍猎猎作响。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前几天不是有埃及的秘使到么，我想，是时候见一面了。”
　　“是，将军。”
　　儿臂粗的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燃起，将偌大的军帐照得灯火通明。
　　烛火摇曳，蜂蜡蜡烛于哔剥声中散发出一种甜腻而馨香的气味。
　　在这晦暗不明的芬芳中，一个黑袍人掀起帘帐，曼步走了进来。
　　年轻的独裁者略抬起眼睑，饶有兴趣地望向来者。
　　在煌煌的烛光下，那人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摘下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张极其艳丽的脸庞。
　　一个美人，迟暮的美人。
　　男子勾起嘴角：“原来是女王陛下，有失远迎。”他说着，尾音傲慢地上扬，也没有任何起身迎接的意思。
　　女子闻言微笑，眼角皱纹温柔地浮起，衬着明亮的灯火，有种难以言喻的魅意在蓝色的双眸间流淌。
　　“不过是败军之将，在将军眼里，犹如丧家之犬，怎敢劳凡将军大驾？自然是我，躬身来迎。”
　　男子抚摸着手中宝剑，淡淡说道：“幸好女王是躬身来迎，若还是装在毛毯里突然滚出来，在下怕是承受不了。”
　　他语气极其淡然，然而话语又极其恶毒。
　　“我知道你等的不是我。”女子不怒反笑，弯着艳丽的双眸，看着他。
　　他抚着宝剑的双手蓦然一停。
　　“可惜他不会来。他宁愿死也不会来。”她顿一顿，然后微仰起头，带着洋洋自得的神色，“因为他爱我，恨你。”
　　男子骤然将剑出鞘，于剑鸣声中，将剑尖遥遥指向女子，“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女子弯起嘴角，沉声道：“我想做什么，您自然知道。这几十年来，我唯一想做能做必须做的，就是保住托勒密王朝。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男人眯缝起眼睛看着她，带着恶狠狠的眼神：“可以。”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我不但要得到他，更要他对你死心。那么，我可以考虑埃及继续作为国家独立存在，而不是成为罗马的行省。”
　　“死心？”女人掩住嘴痴痴笑了起来，“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的心只能由他决定，我如何做到？”
　　男子霍然从座椅上站起，踏步向前，逼近埃及女王：“你做不到，便去死。你死了，他在你身上的感情，也该死了吧。”
　　女人笑得更厉害了，花枝乱颤，肆无忌惮：“亲爱的屋大维，庞培死后，您的养父有没有死了放在他身上的心了呢？哦，确实是死心了，整颗心都死了，对不对？”
　　男子狠狠地抿紧了唇，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女人于是软下口气，柔声道：“您要我死，我怎么敢不死？只是我的儿子还年幼，如何支撑起这危机四伏的帝国？请您宽许我苟活几年，等到埃及王嗣成年，我自然能瞑目死去。”
　　男子一言不发，跳跃的烛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上模糊不清的光影，更加显得他莫测，和俊美。
　　女王凝视着他，心中竟是赞叹。
　　眼前的男子，真是诸神的宠儿，上天的眷恋。
　　可惜……
　　“罗马的独裁者啊，您那么年轻且优秀，竟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吗？只要他在你的身边，让他爱上你，岂不是早晚的事？”女人循循诱导，“我自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将他交给你。”
　　屋大维抬眸，看着女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先假装自杀，留下遗书，劝他跟你一同回罗马。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回罗马，那么埃及和我跟他的孩子，都可以保住。考虑到我的遗愿和孩子，他自然会遵守的。”女王微微笑着，对着屋大维说，“书信中的内容，我相信不仅安东尼可以做到，您也可以做到，对不对？”
　　“埃及和你的孽种？您的要求真多，我的女王。”
　　“因为只有这样，安东尼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您的身边啊。”女王勾着绯红的唇角，眼波流转，“这个协议，如何？”
　　安东尼冷冷笑了一声，道：“合作愉快。”
　　女王掩住唇，痴痴笑：“合作愉快。”然后向屋大维风情万种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就在女王掀开帘帐，离去霎那，她又微侧过身，回眸看着男子。
　　夜风从帐外呼啸着涌入，一瞬间，帐内的火烛凌乱狂舞。光与影之间，仿佛心绪万端，心魔乱舞。
　　“我相信,”女王缓缓说，“你比你的父亲，聪明很多。”
　　然后帘帐垂下，身影消失，一帐烛火，重归平静。
　　屋大维蓦然扫去桌上所有物什，拔出佩剑将雪松质的桌案，砍成数段。
　　平生最恨，被人要挟。
　　更可恨的事，要挟之物，正是他的死穴。
　　他孤身站立着，良久喘息方定。
　　“来人！”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到，将军。”勤务官畏畏缩缩地进来站定，连眼都不敢抬。
　　“我想，我跟女王的密谈，应该也让尊敬的埃及总督安东尼知道。”他冷冷地笑，“我就不信，被最爱的人当成商品，恶狠狠的出卖，会不死心！”
　　“是，将军！”
　　安东尼稍稍缓了表情，拍拍下属的肩膀：“去吧，别让人知道风声从哪出来的。”
　　下属离开后，寂静宽敞的军帐又剩下了他一人。
　　他觉得异常疲惫，孤伶伶的，像是独自一人在这苍莽的世间踽踽独行了太久太久。
　　他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期待不久之后，会有那么一个人，陪伴着自己，如同曾经拥有的流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