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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女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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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就被教导,我是侍女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养着我,是为了侍奉尊贵的女王陛下,而女王,是我们女儿国的君主,神圣不可侵犯。她造福百姓,救济天下,作为她虔诚的子民,我们应用她赋予我们的身体报答血恩。
此刻,我正缩在一个巴掌大的浴盆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每一寸皮肤给予我的热浪般的暖意,黑色的头发软软地铺在水面上,就像一团团海藻一般可爱。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惬意地洗过澡了,二丫头竟然还好心地往里面洒了几朵后花园里的小花瓣,虽然只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小红花,却顿时让我的虚荣心倍增。
我心情大好,右手使劲拍了一下水面,白沫般的水花一下子溅到了外面的樱桃木桌和我的圆润的脸上,我清了清嗓子,把自己想象成皇宫里经常遇见的那些不可一世的贵妃们,吊着声音大吼一声:“本宫驾到——”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花,你又在发什么疯?”听见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的头往后一仰,只见红衣裳红裤子的二丫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我。
我把手摆放在浴盆的左右两边,故作生气地鼓起了脸:“大胆!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站在我身后的二丫头皱了皱眉,伸手猛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立马用双手抱住了头,可怜兮兮地发出了哀嚎声:“哎呀……本宫不要你行礼了……不要了总行了吧……”
二丫头不屑地撇了撇嘴:“还没去林都司那当小丫鬟,你整个人就飘起来了。”
“怎么会!我只不过是模拟一下那种飞黄腾达的感受而已嘛……”二丫头见我对着她嘿嘿地笑着,大有谄谀小人之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萨莉都拿你没办法。”
“二丫头,你看看你,开个玩笑都不行,哪有人死板成这样。”我故作深沉地抚着额头,开始思考起了今后不一样的人生。突然我又咧着嘴开始傻笑,惹得二丫头又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你又怎么了我的小祖宗,不好好洗澡在干什么?”
“二丫头,你说啊,我要是真到了林都司那儿去,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你和萨莉,还有小茉莉了呢?”
“……不会的,你别乱说。”
我微笑着看向浴室里黄棕色的天花板,白皑皑的雾气飘忽缭绕着,就像我那模糊不清的未来一般。转眼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二丫头也不知道在自个儿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丫头拍拍我的头,“好了好了,还不把澡洗完,水都冷了。”
我点点头,继续哼着歌往身上浇水,一边做着我的白日梦。
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外人耳口相传的女儿国——无数男子为之向往的国家。就像外人所想的那样,这个国家所有的子民都是女性,包括我们的女王陛下。任何男性都不得进入女儿国,女儿国的子民如果要繁衍后代也只能出国受孕,产下婴儿并确定是女婴,才能把婴儿抱回来,如果是男婴,就只能把他丢弃或交给别人抚养。
也正是如此,出国后从此一去不复返的人不在少数,要么是舍不得自己的娃,要么是舍不得娃的老爹。而每年争着进国一睹风采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外界更是盛传“女儿倾国红颜醉,饮罢彼岸才见雪”的美誉,意思是男子一见到女儿国女子的惊世容颜,就像喝醉了一般,直到离开了女儿国,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见血”而亡。
当然这些是夸大之辞,但女儿国里的人虽说不上个个貌美如花,也是气质各异。女儿国盛产美女,这是众人皆知的——但除此之外,女儿国还盛产另外一种群体——磨镜,也就是女性与女性之间的爱恋。这般由来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天天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对着一群女人,未成年时连一个男人都见不到,有了磨镜之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像有些国家大力打击,在女儿国“磨镜”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引以为傲的传统。
萨莉原是贵族沈若丹的侍女,只是后来主人被赐了死,所以便换了身份。我嘛,只是萨莉跟随主人出宫时在路边看到的被遗弃的婴儿,因为萨莉看着我可怜,而她那时的主人也动了恻隐之心,我就这么被抱了回来。因为我是在一颗无名花树下被发现的,所以她们就叫我小花。
二丫头与小茉莉也都是孤儿,只是二丫头的年龄要比我和小茉莉都大一些,因此别看她平时不爱说笑,却总是格外地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
直到那一天,突然有一个信使来到了贵族都嗤之以鼻的侍女的住所——洛阳宫,并称要从这儿带走一名宫女,林都司在外拜访别国大臣归来,身边的宫女少了一位,听说是在路上突然生急病死了,因此要从我们当中找一名宫女去她那里当左右的随从。而这个人的名字,无姓,小花,也就是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指定了要我去,可能是从别的侍女那得知了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侍女吧。其她的侍女都有个主人要侍奉,而小茉莉年纪太小,还不能干太多的活,而我正处在一个尴尬的年纪,正好就在这个时间段,找了我去。
不过这可是份美活,林都司虽然不及太尉、尚书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望尘莫及的官位,但在宫中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况且林都司真诚待人的秉性是众人皆知的,正是因为这个享有了“雅容圣人”的称号。我到现在还对信使公布人名后,那些宫女咬牙切齿的模样记忆犹新。
“快点,怎么还没洗好?”身边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回过神来,连忙点着头站了起来。身体从温热的水中一下子站了起来,带出了许多豆大的水珠,一下子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眯起眼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滴从头发里四处飞溅了开去。我睁开眼,回过头去,却见到了到现在都难以忘怀的场景,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哈哈哈的大笑。
“你……你怎么了?噗……没见过美人还是怎的?”
只见二丫头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就像是刚摘下来的番茄一样,乌黑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遮遮掩掩地晃来晃去,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
我顿时来了兴致,腿一抬从浴盆里跨了出来,二丫头更是像看到了什么女鬼一样地往后连退好几步,脸红得让我想上去掐一把。
“喂!……”
还没等我说完,二丫头就支支吾吾地打断了我,“小花……你……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要知道廉耻!光着屁股乱窜像什么样子!”
我从没见过二丫头这幅羞涩的样子,脸上无辜地看着她,心里其实已经让笑给憋得内伤,
“我哪有啊,刚洗完澡都不让人走了?”说罢就朝二丫头扑了上去。
二丫头惊叫一声:“你寡廉鲜耻!”突然就逃也似的退了回去,冲出了门跑走了,我扑了个空。
“嘁,什么嘛。”我嘟着嘴看向空空如也的门口,二丫头今天真是不正常,平时我们也是这样打打闹闹的,她已经不配合了,现在还变本加厉。
“哼,不理你。”我扭过了头,走了几步拿起衣服,开始哼着歌穿了起来。
穿好衣服,我走回了我们的寝室,萨莉这个时候已经干完活回来了,刚刚吃完饭,二丫头正在帮萨莉收拾着碗筷。小茉莉也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从这里跳到那里,突然看见了我,高兴地跑了过来,“小花!你洗好澡了啊!”说罢猛地扑向我的怀里。
我哈哈地笑着,刮了刮小茉莉小小的糯米鼻,“刚刚没有给萨莉捣乱吧?”
“才没有呢,小茉莉很乖的好不好!是不是,萨莉!”
“是是是……”萨莉看向小茉莉和我,微笑着。
“嗯,小茉莉也长大了嘛……”我感觉二丫头正看着我,但我赌气似的并没有理睬她。
我们接着整理房间,把床铺好,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等着萨莉给我们上课。
本来小侍女都是没什么素养的,大字也不识几个,天生下作的命。而我既然进了宫,那么也就是个准宫女,也就只能认了。但萨莉在收养我之前曾是沈若丹手下的大侍女,无名小卒都要让着几分。只因后来沈若丹失宠赐死,也就沦落为了平凡的小侍女。萨莉现在是二十出头,正值桃李年华,相貌也是在众多侍女中出挑,举止谈吐又有大家闺秀之风,有时我真是替她不值,女儿国的宫女只有到了人老珠黄之时才能准许出宫,一旦偷偷逃出宫被抓后果不堪设想。萨莉的手因为长期大量劳作已经起了粗茧,原本娇嫩的脸蛋也变得苍白。她现在穿着白色的裙衩,手捧一本书,坐在我们床给我们读。
“先帝创世以来,男子引领天下,无数沦臣妾命,臣民生灵涂炭,不得安生。然则女王百寓,巾帼英雄之风,罗敷不栉,玉女璧人,统领万丈,多或冶叶倡条,或绝代离尘……”
这本书的名字叫《女国史记》,据说曾经风靡全国,几乎人手一本,此书赞颂了女儿国历代君王的英勇事迹,并唾弃了历史上危害女儿国的臭名远扬的人物。因为这本书文笔好,又一心向国,所以尚书大人便极力宣传。
我们正听到某代女王三下五除二杀死了一个大怪物,小茉莉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萨莉阿姐,你说历代的女王陛下个个都有那么厉害?”
萨莉停了下来,微笑着说:“女王当然是厉害的,否则我们的国家怎能如此国泰明安?”
“那么萨莉,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女王陛下如何?”
“陛下还未成年,女儿国规定如果女王未成年,是要垂帘听政,能见到陛下的人只有贴身侍女,就连太尉大人与尚书大人都无法见到女王的真面目。”
“哦……这么说陛下还是个神秘人?”
“算是吧,不过陛下年纪青青,就如此有主见,管理国务也是毫不马虎。”
“萨莉,你好像很崇拜女王……”
“嗯,那是当然。”
“可是……她不是赐死了沈宫主……”
“小茉莉!”二丫头狠狠地瞪了小茉莉一眼,示意她别多嘴。小茉莉也自知说漏,闭嘴不再敢发声。
我偷偷地朝萨莉那看了一眼,萨莉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双眼,看不清她的眼神。
我们都不敢出声,就这样过了许久,萨莉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我们摇摇头。
“就是宫主被赐死的前一年写的。”
我惊疑地睁大了眼,可是这上面的作者明明写着“柳言”二字。
萨莉抬起头,似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说:“柳言是她的第二个名字,当年先帝在一次外出狩猎中被猛虎从马上击落,是宫主救了她。先帝念她对自己有恩,回红宫后赐予‘柳’姓,宫殿、黄金与侍女,从此居于宫中。”
“那……她怎么又叫沈若丹了?”
“宫主是不肯舍弃自己原先的身份的,所以……唉,这其中的冤孽,岂是你们能懂得的。”
“我们能懂!”我不解地喊了一声。
萨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在自语着什么,过了很久,她给我们掖好了被子,叹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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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那个小丫头吧?”一位坐在床边的女子微微淡笑着,看向手中的一副画工略显粗糙的画像。白色的床帘在两旁慵懒地散开着,透出一股清新的花香气。
“是的,都司大人。”身前的使者单膝跪地,低着头沉声回答。
“起来吧,在我面前不需要这般宫廷礼仪。”女子柔声说道。
“可是……大人……”使者的声音开始犹豫起来,不一会儿又定声说,“您是都司……我不能这样。”
“哎……随你吧。”女子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这副画像,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嵌在姣好的脸庞中更令人浮想联翩,“它的故事,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