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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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乌云蔽月，这浊世的恩怨情仇愈发令人看不清了。
黑沉沉的夜，冰凉凉的夜，连心的一点倔强执着全藏进这混混沌沌看不清的夜里。
她若无其事地吃下晚饭，若无其事地躺下睡觉，若无其事地接受慕容伯父在门外的好一会儿察看。
待人已离去，她才偷偷地下床，又猫着腰转出了慕容府，一步一步跑得踉踉跄跄，她不顾一切地冲回连府，那间曾经阳光明媚的宅子。
到了，她呆了。惊诧地立在原地，这是她曾经居住过的连府吗？眼前只剩一片灰烬，乌黑的木炭把这吞噬人心骨的夜渲染得更加沉重。这……就是她曾经生活的连府！就是当朝尚书令的府邸！
连心不敢置信，她呆呆地走入废墟中，想找寻最后一丝熟悉，可是……除了后院那座墙倔强地不肯倒下，谁还会认得出这是一处府宅？她转入后院的那座墙边上，浓重的悲伤袭来，她开始大哭，不管周遭人的眼光，她大哭，歇斯底里地控诉命运的不公，此时，天地间真真只剩了她一人，孑然一身。
忽然，瞥到墙角一团模糊的血肉，她惊疑，她是不想见到父母的死状的，可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团血肉模糊的，听到她的哭声还在慢慢蠕动的……是冯叔！
是前天还上了她的当说等小姐走了他就走的冯叔！
可如今，小姐还没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连心把冯叔沾满血的身子扳过来，她带着哭腔，小心地问道：“冯叔，你不是离开连府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我带你去医馆，你可以救好的！走……我带你去……”说着，试图避过血肉模糊的部位，想要拉扯起冯叔。
冯叔不知为何尚存一丝气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避过那些一刀夺命的招数，留了这一口气，或许冥冥中注定，他应该要留着这最后一口气来见小姐。
摇了摇头，握住小姐试图把他扶起来的手，“小姐……你快走，别让那些人找到你……你快走！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啊！”说完最后一句话，气尽人亡！
“冯叔！”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再唤不回逝去的那些亲人。浓重的悲伤袭来，绞得她心口生生的疼！
……全身的力气似乎要被悲伤抽光了，连心拼了命地呼喊，没有人懂她的绝望。忽然身形一滞，整个身子被人抱起，连心已无力反抗，只听得那人说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哎！您怎的跑这儿来了，无端端的又让老爷着急啊！这要让那些个人找到了可怎生是好！”
连心并不认识这人，但她知道，他是慕容府的家仆。
痴痴呆呆地被带回慕容府，连心不再说一句话，纵使她有两世的心智，她还没坚强到可以淡然接受至亲冤死的痛苦。沉默只是本能地表达内心的哀伤。
慕容府，前厅，慕容崇厚面色凝重立于堂前，思绪流转，他既惊且怒。
“可查清楚了？的确是倚圣门干的？”嘶哑的声音问道。
堂下弯着腰回话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查清楚了，的确是倚圣门铸威阁所为。”
沉思了一会儿，慕容崇厚再问道：“尚书令原因不明地死亡，皇上就不管不顾的？”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他还是不甘心，还是问了出来。
“皇上只对外说意外身亡，虽下了旨要查明，可究竟怎么查，查不查得明，大人心里明镜儿似的。”那人颇为惋惜地回道。
“恕奴才再多一句嘴，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两不相犯，皇上不会坏了规矩，大人还是不要想从皇上那里能为已故之人讨回公道。再者，小姐方才跑到连府的废墟里撕心裂肺地哭喊，满大街的人都看到的！大人还是早作打算，为两位小姐安排个去处，这尹天城，她们是实在留不得了！”
似乎思量了许久，万分沉痛下，慕容崇厚扬了扬手，说道：“我要修书一封，三日之内，务必到达漠河的静慧师太手中。”
堂下那人稳稳地回道：“是，主子放心。”
……
如果连天地都翻覆了颜色，还有什么……能成为眼中的悲凉？看惯了茫茫冰漠一望无际的白，还会不会忘了曾经帝都里见过的万紫千红？
白，只是遮掩，埋藏了心底永远不会痊愈的伤痕。
冷，只是麻痹，沉寂了灵魂里蠢蠢欲动的仇恨。
她们，平安地活了下来。
“父亲！母亲！不！啊……冯叔！”惊厉的尖叫划破午后的宁静。
“心儿，心儿……醒醒，醒醒！”千代蓦摇晃着在噩梦中痛哭的连心。
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梦中的刀光剑影，火光连天，眉目清秀的少年郎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连心知道，她又是做噩梦了。
千代蓦沉沉地叹了口气，十四五岁的年纪俨然有了大人的稳重，“心儿，已经五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么？”
怎么可能放得下？灭族之仇怎么能忘？五年前被慕容伯父送到漠河静慧师太手中，她知道这是伯父一片良苦用心，为了躲避仇敌的追杀，只有这茫茫冰漠是他们找寻不到的地方。五年来，师太日日教她们两姐妹念经诵佛，希望能压住二人心中的怨气和悲伤，连曦已经学会修身养性，淡然处世，因为对父母已亡之事并不知晓，连心却日日从噩梦中惊醒……五年前，冯叔握住她的手让她好好活着的那一幕时不时地浮现眼前，她怎么能忘？那红得耀目的鲜血像仇恨的一只妖魔，日日啃噬她的心骨！
定了定心神，连心眼波淡淡地看向千代蓦，“不要告诉师太。”
点了点头，千代蓦一脸忧郁地把脸转向了窗外，她要求的，他从不会拒绝。
“蓦哥哥今日来找我做什么？”连心转了话题。
千代蓦这才想起来，差点儿把正事忘了，“来，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想到这件事，千代蓦的嘴角竟然浮出一丝笑意。
连心叫上了连曦，三人一起往千代蓦说的小院子里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树红梅傲然独立于雪中，鲜艳的红衬着无暇的白，活像画里无双的风景。
连曦惊呼着跑过去，欢欣鼓舞地雀跃着，“好漂亮，好漂亮！”随即想到些什么，又奇怪地看向千代蓦，“蓦哥哥，这里冷成这样，怎么会开花！”
千代蓦微微抿嘴，样子颇为高兴，说道：“有心自然能办成。”转头看向连心，美丽到孤傲的脸上竟然滑落两行清泪，千代蓦很是惊讶，梅花不是心儿最喜欢的花儿吗？本以为费尽了心思催得花开能让连心笑一笑，此时……她怎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心儿，你先别哭，怎么了？”连曦看到妹妹哭了，急忙关切的询问。
饱含着泪珠却转出一笑，连心笑着说：“没事，我是……太高兴了，很久没见过梅花了。”虽是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疼，银色的泪痣漾着异样的悲伤。
千代蓦抬手拭去了连心脸上的泪水，轻声地说了句：“不要勉强自己笑。”
连心却笑得越发大声，“什么呀！我是真的高兴，姐姐，是不是很漂亮？”话锋一转，却把话头引向了连曦。
“嗯，很漂亮呐！活像画中的。”脆生生的声音，比少女该有的娇俏更带了几分庄重娴静。
三人开起了火炉，坐在屋内，看窗外奇迹般的梅花。
连曦打开了话匣子，“心儿，我想起母亲了，如果她也在这里，看到这样的梅花，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连心只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连曦又说道：“心儿，你说……母亲在塞外最担心我们什么？”父母在塞外为国效力，连曦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母亲肯定最担心你不愿意吃我给你的胡萝卜，还担心你不陪我一起去茅房。”连心装作很是肯定的说道。
“呵呵……你看你，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每次一看到胡萝卜就扔给我吃，每次一上茅房还让我跟你一起去，你羞不羞啊！”连曦眉飞色舞地说道。
其实连心是没有说错的，来到古代她沿袭了上辈子的坏习惯，挑食！特不爱吃胡萝卜。还有，在古代，她最恨上茅房了，前世看过的纪录片里都看到过有虫子从茅草里爬出来，于是每次上茅房她都会叫上连曦一起。
三人继续谈笑了许久，便各自回房了。
连心站在庭院里，看着远处的极光，这里只有她知道那种绚丽的光束叫做极光。呆呆的看着，不觉脸上又湿了一片。一方手帕从身后递来，连心接过，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千代蓦。
“为什么看到梅花开放你却哭了？”千代蓦站在连心身旁，目光同样注视着远处天空那绚丽的色彩。
“你花了很多心思，才把树根焐热，才让那梅花开放的吧？”
不等千代蓦回答，连心却自顾自地说道：“可是你知道……我为何独爱梅花吗？因为我的母亲，名梅影。”
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却是声泪俱下，“小时候，我们一家人经常这样赏梅，母亲常常教我们养梅花，赏梅花，父亲常常就坐在一边看着我们玩乐，兴起时父亲和母亲还会……”
“别说了！”千代蓦疾声打断她的自言自语，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目光里满是心疼，偏偏充满了坚决，“心儿，不要这么痛，让我帮你分担一点痛，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沉沉的誓言，坚决的心。多少年以后，当千代蓦再想起这个时候他给她的许诺，心中只充满了嘲讽与自怜。
连心幽幽地转出一个笑容，“好，蓦哥哥先回去吧，我再走走就回房去。”
“别待太久了，小心着凉。”留下一句嘱咐后，千代蓦自己回了房间。
连心依旧立在原地，痴痴看着远方天空那炫目的极光，沉淀了这么久的心绪，还是挡不住那颗红尘心，她知道师太一直用心良苦希望她能放下仇恨，只是怎么可能放得下呢？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被繁华淹没了的尹天城呢？
第二天，寒风雪景，与平日并无两样，世事的轨迹却从此开始转弯。
连曦急急忙忙跑到千代蓦房里，神色慌忙，“蓦哥哥，你见到心儿了吗？”
千代蓦自昨夜回来后还未出过房门，“没有，怎么了？”
“心儿……心儿好像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她……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踪影……”
“啪！”千代蓦手中的茶杯嘭的摔碎，打断了连曦带着哭腔的话语，千代蓦急忙和连曦跑出门去，一颗心悬着像是随时要脱离了身体，他不敢想象五年里那个一直在身边的姑娘就这样消失了……
东南西北，上下四方，千代蓦和连曦几乎找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空茫茫的冰漠里……一个人都没有！脸上焦急的神色愈发凝重，她孤身一人到底能去哪里呢？莫说走不出这茫茫冰漠……若到了山上遇到雪崩或是野兽……千代蓦不敢再往下想，汗珠凉凉地从脸上滑落，像极了泪痕，却只做一瞬的停留，便已凝成了刺骨的寒冰。
连曦已然精疲力竭，她在雪地里奔走了整整一天，两人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放目四望，却依然只有无声无息的白。
嘭的一声响，连曦跌在雪地里，嘴唇乌白，她已经用尽了力气，此时已晕厥过去，千代蓦咬着牙抱起连曦往回走，到房里把连曦安置好后毅然走了出去，自己继续寻找。
……次日清晨，连曦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赶忙跑去千代蓦房里，把整个小院找了一遍都没发现千代蓦的踪影，他……这是，一夜都没回来吗？泪珠止不住的滑落，连曦分不清为何，是因为妹妹……还是因为……？
还是不敢告诉师太，连曦又等了整整一天，千代蓦仍不见动静，终于按捺不住，连曦哭着跪倒在静慧师太面前，求师太救救连心和蓦哥哥！
静慧师太闻言，既惊且痛！直呼连曦糊涂也！发动了漠河村所有人去找，傍晚，深夜里，千代蓦回来了，一到家门便晕了过去，梦里含含糊糊地叫着心儿的名字，又勾下连曦一串止不住的泪珠。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过去了，没有一点踪影，没有一点消息，昔日黄衣锦裘的少年郎，如今憔悴得不成人形，终究还是找不到吗？
三个月过去了，千代蓦和连曦始终不曾放弃寻找，整个漠北一带几乎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是每日失望而归。
三个月后的一天，千代蓦负手立于窗前，对连曦说道：“曦儿，我要回尹天城去。”
“嗯？为何？”连曦不解地反问。
“这是我父亲的命令，不得不从。”
“从此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吗？”不敢置信地带着哭腔，连曦问道。
“你跟我一起走吧，你可愿意？”
“……”连曦不知如何回答，她想和蓦哥哥在一起，可是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妹妹。
看出了她心中的踌躇，千代蓦向她许诺，也是向自己许诺，“我一定会找到心儿的，即便翻覆了人间，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寻芳踪卿可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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