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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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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这两个字只需要一张素净的生宣,浅浅地勾几笔墨,呈现出的就已是温润典雅的意境。不需要积墨,不需要着色,清雅的江南不适合太过光鲜浓重的色彩。
因此,墨无言爱上了江南。慢慢地,他习惯了着一袭青色的长袍穿梭在江南的小镇里,习惯了在一个小私塾里做一个本分的教书先生,也习惯了藏起自己的才华。
他早知道不能过多地露出自己的锋芒,尤其是他这种不适合官场生活的恬淡之人。既然没打算踏足官场,便没有必要显示出惊世的才学。读书与他只是爱好罢了。一个人在一方温暖之地,细数花开花落,闲看云卷云舒。白日对着一群可爱的孩子上课,夜里静坐在院中赏月。如此生活,真是舒适至极啊。
可叹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盘闲散棋局,只因一个子,崩坏了所有的宁静。
那一日是夏天,荷花开得正盛。正午阳光散满了一池水,为素淡的颜色添了几分别样的仙灵之气。细小的水珠落在荷叶上折射出深浅不一的绿,将之间藏着的粉白花瓣衬得越发娇艳欲滴。墨无言静静地看着,不由地想,若是一叶小舟出现在层层叠叠的掩映中,上面立着一位清秀佳人,便是一副绝妙的画啊。
果然出现了一只小船,可惜船头立着的不是什么清秀佳人,而是一位公子,一看便知身份不凡。黑色的绸布用银色细线在袖口和衣襟上绣上了繁复的花纹,腰封则用金线绣上了连绵的玉带纹。衣服的下摆是细致的深灰色纹路,纹样是缠枝纹,只是看不出缠的是什么花,不大像茶花,更不是牡丹,倒让人平生几分好奇。腰间只佩了一块玉,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手中还捏了一把折扇,扇骨是漆雕所制,十分繁复。他肤色白皙,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眼角向上微挑,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活脱脱地一位风流公子。
“这位公子,不知你是否是江南人士呢?”趁着墨无言发呆之际,那公子上了岸,到了他的身边。
墨无言见那人对他说话,便可有可无地点了一下头。
“在下碎晓,初来此地。不知公子可有时间带在下在此处游历一番?”碎晓双手抱拳,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什么适合游玩的地方。”墨无言推辞道。
“公子既然会来这般景色美丽之地,又怎会不知呢?”碎晓眉梢微挑,摆明了不信。
“我只是来这里散步,休息一下罢了。”
“那么就请公子带我去你常去的地方吧。”
“这……”
“公子很为难么?”碎晓微微蹙眉,似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让公子为难,在下也不好强求。”说完,又是一叹,迟疑地转身,吩咐船夫掉头,欲意离开。
墨无言见此人如此失望的样子,倒也不好拒绝了:“且慢,公子先上岸吧,我答应便是。只是我去的地方确实不是什么适合游玩之地。”
“无妨。”碎晓粲然一笑,“你只管带我去便是了。对了,唤我碎晓就好,不知公子名姓?”
“我叫墨无言。”
“那我叫你什么呢?无言?”
“随你。”
碎晓跟着无言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间茶馆,很简单的一间茶馆,和别的地方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在碎晓仔细观察了茶馆之后,他坚定地抹去了似乎二字。
“我只去一些平常之地,如果公子想要好好游历还是另寻他人的好。”墨无言见碎晓的眼中带了一两分失望不由地提醒道。
“我说过了,只需带我去你平常去的地方便好。还有我说了唤我碎晓的。”碎晓嘴角含笑地回道,眼里的失望已然不见。
“这……不好吧?”墨无言微蹙,一副踌躇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是也唤你无言么?”碎晓笑得一脸温和。
“那……好吧。碎……晓?”墨无言磕磕绊绊地才说了出来,言语中带着几分试探。
“恩,”碎晓满意地笑着,“不知道无言来这里,都喝些什么呢?”
“一般都是西湖龙井。”
“也是,毕竟是江南啊。那么便喝龙井吧。”
不一会便有小二将茶送了上来,陶瓷的茶壶,上面绘着青色的花纹,还有两只配套的杯子。各自倒了茶,便闲闲地随意谈些琐事。谈吐中不难发现,碎晓的才学和见识绝非一般人能比的。他果断而有条理,对事情总有别样的看法。很久没有何人说得这般痛快的墨无言,不由地兴起,也忘了藏拙,有几次竟差点脱口说出一些政事的见解,好在及时止住了。
这番谈话将两人的关系拉进不少,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两人或是在雨后的西湖泛舟,或是在午后靠着老树纳凉,或是在清晨去采集荷花上的露水,或是在夜里爬上屋顶喝酒赏月……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墨无言见碎晓没来寻他,心里有几分异样,倒也没细想,径自去了湖边。恍惚间,走到了第一次遇见碎晓的地方。花期已经过了,湖面上只剩下了残败的荷叶。此时的叶子已不是充满生机的绿色,而是萧瑟的枯黄,间或着深暗的绿,倒比大片的枯黄更让人心生感慨。
“不知公子可是墨无言?”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紫衣的公子,华贵的衣饰,雍容的气度,面容似乎有几分熟悉。
“你是何人?”墨无言不由地皱眉,他应该没有什么表现值得这样的人上心啊。
“公子不认识我,但应该认识碎晓吧?”紫衣的人见墨无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便接着说,“我是他弟弟,残筱。”
墨无言这才想起那人眉宇间的似曾相识来自何处:“你不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皇兄他看上了你那点而已,”残筱挑眉一笑,从上到下打量着墨无言,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可我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价值啊。皇兄是想让你辅佐他呢?还是只是收做男宠啊?”
“你们是皇室的人?”墨无言微怔,这些日子和碎晓呆在一起,居然忘了他的身份绝不一般这事,自己怎么会粗心至此呢?
“皇兄没有告诉过你?”残筱到也有些好奇了,“难道皇兄根本就只是玩玩而已?”
听完残筱的话,墨无言愣在当场,也不知残筱是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坐在藤木椅上,往昔的惬意荡然无存,现如今只是惶恐。一杯杯地喝下冷透的茶水,冰冷的感觉顺着咽喉一路凉到心底。分辨不出是碎晓的身份让他心凉,还是碎晓的欺骗让他心凉。思绪混乱间,有无数的念想冒上心头,却一个也抓不住。等神思终于归位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逃离江南,逃离碎晓,逃离和皇室有关的一切地方。
这是墨无言抬头才发现,外面已是月上柳梢,到正是个离开的好时候。匆匆地拾了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些细软,便离开了那个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暖的地方。转身离开的墨无言心中很是不舍,舍不下那方温暖,或者说也舍不下碎晓吧……但这终没有妨碍他的决绝,他,墨无言,绝不是笼中之鸟,不是一个为了感情可以舍弃自由的人。
决然而去的墨无言不会知道,有两个人看着他离开,其中一个久久不能回神。
“皇兄,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演这场戏,逼他走?”残筱显然不能体会碎晓的感情,“不知,你什么时候也会这般为人着想了?”
“残筱,你不懂,”碎晓叹息着说,“我舍不得折了他的羽翼,我舍不得毁了他。”
柳梢上的月静静地看着这场别离,虽然他永远也不会懂,为何两人会不舍的背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