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悠之青鸾》糖小婉

1、第一章

　　彼之岸世尘外
　　长无虑悠自得
　　对膝而卧幕天席水
　　飒飒刀风疾一叶清歌慢
　　看如今正是月下影成双
　　等来年何人江上画离殇
　　　　序
　　建元37年，景文帝病逝于紫宸殿描金盘龙的榻上，享年47。
　　因他单名一个羽字，生前又及爱青鸾，故史又称其羽皇帝。

　　羽帝孤身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微微浮动的流苏。不知是哪个当值的宫女，竟忘了关上窗子，一阵阵风透进来，使得帐上绣着的青鸾鸟好像随时便会翩然飞去一般。
　　“你一刻也等不了了吗，这便要走，离我而去么。”片刻，殿中响起他自嘲般的笑声：“你来了。”
　　内室的门让人一脚踢开，黑衣的男子仍然背着永不离手的刀，怀里横抱着一人，慢慢踱到榻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要死了。”
　　“你终于来接他了，傅红雪，二十年，太晚了。”羽帝转动着已经发黄的眼珠，定定看着他怀里那人——依旧是青裳绿衫，衬得那一头棕发，别有一番风雅。
　　傅红雪转头环视了一圈内殿，打翻的烛台、倒地的锦屏、还有不知何时送来的药碗，已经冰凉。
　　“没有聘礼，我如何能来接他呢？杨羽。”
　　“以天下作为他的陪葬品，傅红雪你依然好大的气派。只可惜，我皇帝当得厌烦了，这一程劳你相送。”羽帝转而抬眼看他，及是自得，仿佛要死的人不是他自己。
　　傅红雪伸手理了理怀中人的发，闻言嗤笑一声：“杨羽，若只是给建元换个皇帝，那怎么能叫陪葬呢？”
　　“二十年了，让我看看你的手段有没有进步，傅红雪。”羽帝忽然断断续续咳了起来，血丝一条条顺着嘴角滴在枕畔，眼角微红，神色里竟有些兴奋。

　　傅红雪将怀里人轻轻摆靠在榻边，缓缓凑近濒死的皇帝“诏书上是要传位于太子的，你放心，你的遗命太子自然知晓。可惜诏书却在向亲王手里，你的皇叔谋划多年，想必轻易不会交出来吧。不过，你还可以放心，现今兵权已不在我手中，帅印及兵符我已全数交给四皇子，他一介文人，能否擅用就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了。六皇子从暗格中取走了你当年收集的傀儡蛊，皇子之中只他与你最为相似，心狠手辣，那几条虫子现下，应该已经侵入了宿主体内吧……还有许多，你要接着听么？”

　　羽帝初听，确有几分震惊，伸直手似乎想掐住他，奈何，枯瘦的手臂在空中兀自颤了几下，就因力尽而落了。

　　“乱了，哈哈，傅红雪，这天下终是要乱了，须得多少年才能重归安宁？你以为交出权力，就可以独善其身？难道你要终日躲藏，不怕连他的尸身都不保？”

　　“我自有我的去处，傅红雪和叶开，到什么时候都无需躲藏。”脸色苍白的男子似乎不打算再作逗留，俯身抱起那人准备离去。

　　“我想要的，只有一样从未得到，二十年了，傅红雪你却还在做梦？你早已失去，即便此后这天下多年烽烟，终究只能作他的陪葬了，你失去的永不会再得到。”羽帝赤目散发，状似癫狂，极力踩他痛处。

　　“谁说的？”傅红雪声音暮然低柔，望向窗外已经将天际染红的火海:“我两从此长悠无愁，死生不弃。”男人喃喃细语着消失于门外。

　　羽帝见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便以手覆眼，须臾，不再动弹……

　　终我一生……叶开……

　　第一章
　　建元15年，开春，叶辞延被封了左相，且原来的左相犯了案被下了狱，此案由他全权接管。

　　御书房里，景武帝正翻看奏折，见叶辞延进来，不待他行礼便挥手免了他请安“辞延，明党一案，你有功劳。”

　　叶辞延欠身拱手“明承遥跋扈，又居功自傲，只怕趋炎附势之人不在少数，臣愚钝，还望皇上示下。”

　　闻言，武帝放下朱笔，绕开书案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左肩“辞延，你如今是朕的左相了。”

　　叶辞延没有抬头，维持着双手握拳，头又略低了些，答“是皇上赏识，臣定尽心竭力，必不负于皇上。”

　　武帝笑了笑，向外走去，错身时道“明党一众，朕，是一个也不想放过！张德盛，去……昭阳殿。”

　　后一句则是吩咐他的贴身太监，那太监想大约今晚也就不必翻牌子了，应声后低头碎步忙跟着走了。

　　待武帝远去，叶辞延才终于直腰舒了口气：承遥兄，这是皇帝的旨意，却摊在了我头上，不管个中细节如何，为了叶氏一门，我只得做下去了。

　　叶辞延的官轿还未到府邸，那两扇门便吱呀一声大开出来，跟着门里便迅速闪出一人，青衫绿袄，双手还使劲搓着，还是冷，心道：我叶开也算天不怕地不怕了，怎么尽是怕冷！

　　南宫翔一身水蓝的绸衫，外罩一件白色狐皮大氅，立在风口头发翻飞，倒颇有几分潇洒。此时见他出来忙上前拽住他手“也就是你，让我堂堂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在门外吃半天冷风，今天不醉到躺着回来，我定不放你走！”

　　叶开让他拽了半路，又听他絮絮叨叨抱怨了许久才挣开手“谁知道我家老头子又怎么回事，让我最近老实点，要再闯祸，少不得一顿板子，所以我今日是万万醉不得啊南宫兄。”

　　闻言，南宫翔驻足默默回想了下方才掌心里的温度，边解下大氅边说他“这样冷的天，多披件外衫也不影响你装风流，喏，记得还我。你父亲才封了相，自然许多眼睛盯着，今日我也就说说，不会真灌你。”叶开心道家里都存了几件你的厚实衣服了，明明就不计较嘴上却还说让我还，南宫翔你个老实鬼，我这朋友是真没交错。

　　“说来，明相的事是真的？”叶开有些好奇，明明听说是皇上器重的臣子，怎么说废就废了？
　　南宫翔伸手去捂他嘴道：“别说是我面前，现今这个明字你在哪都别提，咱们只管吃酒散心，懂么。”
　　叶开撇头躲开他手，这个南宫翔什么都好，就只一样，爱动手动脚。
　　“我知道……。”正说着，突然听前面一阵马蹄翻踏之声，两人张眼看去，一匹四蹄踏霜的黑马向二人的方向疾驰而来，途中踢翻了几个卖小食的摊贩。
　　那几个小贩见马上之人一身戎装，便不敢吱声，默默收拾起一地残食。

　　可咱们叶大侠是最看不惯这等欺凌之事的，不待南宫翔反应过来便一飞身立在路中央，扬起下巴等着对方。
　　好在对首那人马术精湛，抢在马蹄踏上叶开之前硬生生收稳缰绳向右落脚，接着便是“啪嗒”好一声响，大片白菜叶子砸在众人头上，这不，今儿想吃白菜的看来都得下馆子了。

　　马上的人一身黑甲，眉眼肃杀，脸色漠然冷冷盯着叶开道“你找死么？”

　　叶开立即抬手指着他道“这一地白菜且算我的。你看看你身后，那些包子炊饼，那可都是吃食，在地上滚了几圈难道还能捡起来洗洗干净再吃么？你总该赔偿吧！”说道吃食两字，叶开特意咬重了音。

　　马上之人顿了顿后翻身下马，仔细看他。

　　叶开一身青衫，罩着白狐皮的大氅，垂在耳侧的几缕发丝连同领口的白绒随着晨风微微浮动。这时早上的阳光不算刺眼，柔柔的在他白净的侧脸镀了层淡淡的虹……多少年后，他仍然清晰记得初见青年时的光景，他立在那里，眼神清澈，眼角处却隐约带着一星半点的桃色微瞪着朝他看来，仿佛这尘世的埃半点也沾染不了他的心。

　　傅红雪生平第一次对春色有了感应。

　　那是极清的一潭湖水，映出青绿的柳枝随风微摆，波纹上缀着几朵刚开的桃花。此时从湖面飞驰而过的风也消除了料峭的寒意，带着春日的暖意而行……
　　南宫翔见他盯着叶开瞧，心中不快，上前一步挡在前面道“这位可是傅小将军？”
　　傅红雪这才回神，冷眼看他“我们素未谋面，你怎么知道？”
　　南宫翔道“傅小将军师承天波烟客，灭绝十字刀法名动天下，我看到你背上的刀刻有铸金的十字，想必不会错了。”
　　傅红雪面无表情点头道“正是。”随即眼光越过南宫翔看向叶开“就是赔偿吗？”
　　问完，他自己心中也诧异，今日这兴致从何而来他素来不是多话之人，现下手中又正有要事，却仍然下马与他说话。

　　叶开眨眨眼，没想对方初时蛮横，此刻却又服软，笑道“你不会种地，又这么糟蹋食物，道歉总是要的吧。”

　　傅红雪转身也不多言，摸了银子往摊贩手上塞，继而又淡淡道了句抱歉。等几个摊贩都收了银子，才跨上马，低眉向叶开道：“你满意了？我还有事，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策马离去，经过叶开身边时竟向他笑了笑。
　　叶开转头眼神随傅红雪身影而去——刚才那一脸冷漠的人，眉梢微扬，弯了弯唇角算是笑过，只是这样几不可见的笑容，在初春的街上竟平添了几分暖意。
　　南宫翔在他眼前挥手，道：“走了。”
　　叶开回头向他笑笑，随他走了，远远仍听他嘟囔着可惜了一地的面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