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倾城》燕支雪

15、绵羊送子图

　　元泰二年的春节，注定是个热闹的一年。

　　老百姓过年，皇帝也要过年，老百姓过年很热闹，皇帝过年更热闹。

　　民间说，“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指的是腊月二十四和二十五打扫房间，腊月二十六准备过年的食物。

　　皇宫里比民间早一步，在祭灶也就是腊月二十三之前就大扫除，过了祭灶就开始蒸馒头。每个嫔妃蒸十几锅，争取能吃到正月十七。

　　太后皇后，凡是不被打入冷宫，够得上级别的各位妃嫔都有自己的内厨房，二十四，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忙活。

　　因为冷翠宫是冷宫，所以倾城没有自己的内厨房，吃喝比较简单朴素，只要能活下来，有朝一日能和儿子和娘亲见面，就什么苦都能吃了。想想倒也省心，不用自己操心，饭菜都有人送来。

　　二十四这日晚上，宫内华灯如昼，各个宫中的女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一个打扮的很严实的老嬷嬷来到了冷翠宫门口，悄悄四下无人，偷偷塞了一个包裹进来。被出来锁院门的翡翠发现拿了进去。打开一看，包裹里包着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自己素来和这些女人们无来往，谁会这么好心？

　　既然送来就吃吧，“翡翠，吃吧！”一人一个拿在手中。

　　翡翠应声，接过馒头，一掰两半，里面露出一个锡纸封好的纸团，连忙地给倾城。

　　就着灯光展开一看，几个蝇头小字甚是熟悉，正是魏太妃的字体：“想法取悦皇上！”寥寥六个字，再无说明。

　　看完后，将纸凑在灯上烧了。倾城一直相信，魏太妃不会就此罢休，她和新皇之间总有一笔账没算完。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也好借着她之力为自己父母报仇雪恨。

　　突然响起一阵门环叩击的声音，翡翠警惕地望了一眼倾城，倾城飞快地把馒头藏好，示意翡翠去开门，自己跑到床上躺下。

　　“谁啊？我家宝林已经睡下了！”翡翠隔着门问道。

　　“翡翠姐姐，我是珊瑚，我家婕妤娘娘来拜访常宝林了！”是常玉儿陪嫁丫鬟珊瑚的声音。

　　二同为常家的陪嫁丫鬟，岂有不熟悉的道理？

　　“常婕妤，不如明日叫宝林去拜访您吧！”翡翠迟疑着，知道常玉儿这翻来不会有好事。

　　“翡翠，好个忠心的婢子，大过年的，我难道能还你家宝林？除非常宝林很惭愧自己的境地，不好意思开门见我！”常玉儿冷笑道。

　　‘翡翠，开门！既是故人到，没有不放门的道理！”常宝林屋里头吩咐道。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冷风席卷过来，冷宫里的窗纱早已千疮百孔，翡翠便用一块半旧的厚布挂了上去，此刻冷风将这块布吹得鼓了起来。

　　不一会，身披一件银狐大麾的常玉儿，手捧一个小巧的带小铜火箸的手炉袅袅进来。

　　刚进了门，便连连打了几声喷嚏：“妹妹这儿好冷！没有火炉么？姐姐要是没记错，妹妹是个冷不得热不得的娇贵身子，每年冬天，你娘都为你挑上好的雪青木炭烧得通红，你的屋子里就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知道么？那时的姐姐有多羡慕你！”昏暗的灯光下，怀孕的常玉儿，脸上越发白嫩光洁，身材丰腴了不少，更添一段少妇的妩媚。

　　倾城紧了紧身上半旧的锦缎子棉袄，笑道：“世上只有人享不尽的福没有人少不了的罪，你看，妹妹这不还好端端地没冻死么！”

　　常玉儿冷冷一笑：“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就如同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一般！”

　　“冷宫封闭，才知道姐姐孕有皇子，妹妹清闲无事，便赶制了这么一件丝绵肚兜，虽不珍贵，总算是做姨妈的心意，希望小家伙出生后，睡觉护住肚子！”说罢，自枕头底下掏出一件绣着莲蓬莲藕莲花的大红小肚兜递了过去。

　　“哼，怎么？想巴结我？也好，只要你肯跪下来求个情，本宫回去跟皇上说一句话，妹妹也就可以脱离这冷宫了！”常玉儿斜睨着倾城，接过肚兜，端详了一下，倒也转身递给了身后的珊瑚。

　　倾城也不恼怒，浅浅一笑：“妹妹现在知道姐姐有这份能力，但是，只能谢谢姐姐美意，妹妹住在这儿舒坦的很，清净自在，无牵无挂，不用想一些人际芜杂的琐事……倒是姐姐一定要注意，让小外甥安安稳稳生下来，后宫争斗，看不见，望不透，牵挂的多了，提防的也多了，只怕面上繁华，心里累得很，万望姐姐在这后宫里，能如鱼得水母子平安！”

　　“你在警告我，还是诅咒我？”常玉儿哈哈一笑。

　　“我和你，虽然素来不和，但不至于诅咒！好吧，姐姐，这儿太冷，您带着身子，不要冻坏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倾城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哼，还这么臭清高，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常家二小姐么！”常玉儿甩袖而去。身后的珊瑚一个小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翡翠跟着出去关了院门，折身回来。

　　“现在的大小姐更是学会了盛气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翡翠愤愤不平，一转身看到了桌子上的枣红色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四个大包子。

　　“不知道这包头里有没有毒，小姐，我拿出去扔了吧！”翡翠道。

　　“不会的，扔了多可惜，好像，里面好像放了韭菜馅，拿过来，咱们吃了它！”倾城嗅了嗅，笑道。

　　翡翠没想到被常玉儿羞辱一番的倾城，还能乐呵呵接受她的东西。

　　掰开一看，白胖胖的包子里面果真夹着碧绿韭菜、豆腐粉丝做成的馅子。

　　倾城不爱吃馒头，爱吃韭菜包子，常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可是如今是冬天，这韭菜乃是稀罕物品，专门自夷洲进贡而来，韭菜容易坏掉，一路上五六千里路，运输中很费劲，在南方怕暖气将它捂烂了，到了长江以北，冬天特别冷，又怕被冻坏了，因此辗转运到京城，所剩无几。可见，在民间的寒冬腊月，是不可能吃到韭菜的，也只有皇宫里才可以吃得到。

　　“小姐，大小姐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翡翠说道。

　　常倾城不言语，心中暗想，常玉儿，你倒也没坏到骨子里。倾城知道，常玉儿从来不爱吃韭菜，她的胃口不好，吃了韭菜便反胃，想必这包子是专门做给自己的。

　　“对了，翡翠你赶快追上去，将这副‘绵羊送子’图送给常玉儿，嘱咐她贴在门上。”倾城想起了什么，将一副画好的图画取了出来。

　　翡翠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正要进门的常玉儿：“婕妤，我家宝林让奴婢送来一幅画，并叮嘱娘娘过年一定要挂在门上，说会给娘娘您带来好运气……”

　　常玉儿还以为她珍藏的什么好东西，回去一看，却是一辆羊拉的木车，上面坐着几个光着身子，白白胖胖的男婴。

　　“不贴门神，贴这个？”常玉儿冷笑道，这个常倾城耍什么鬼把戏？

　　自己看一看也看不懂，又很纳闷，便和珊瑚拿着画儿，绕道绛珠宫去见那断文识字，博古通今的兰妃，好好解释一番。

　　绛珠宫和别处宫苑完全不同，一点也没有要过年的热闹，只有铜雀烛台上宫腊燃烧正旺，当中一个大铜炉，炭火正旺，室内一派温暖，兰妃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

　　仔细端详着珊瑚递过来的这幅画图，笔端细腻，线条流畅生动，无疑是女子之手，却又画工娴熟，内气十足，不像一般附庸风雅之人所为。

　　便问道：“这幅画出自谁之手？”

　　珊瑚答道：“常婕妤在宫里头无意中捡到的，不知什么意思，正想听听兰妃娘娘的解释呢！”

　　兰妃便放下手中书卷，娓娓道来：

　　在南朝有个宋文帝，喜欢驾着羊车在后宫别苑任意行走，羊车停在哪个嫔妃的住所前，文帝就在此留宿。后宫中有个叫潘淑妃的女子，貌美而很有心计，她在悄悄地等待机会，当她得知宋文帝以『羊车望幸』法择妃待寝之后，便有了主意。她就来个“投羊所好”，在门外的屋檐上插以青竹枝，地上洒以盐汁。羊很喜爱这两样东西，它远远地望见潘淑妃门前的青竹枝，嗅到盐味，便直奔而来，舐地衔枝，逗留不去。宋文帝慨叹道:『羊都因为你而徘徊，何况人呢』于是，就决定到潘淑妃房中过夜，潘淑妃早就精心打扮好了等候着，一见文帝进来，自然殷勤侍候，百般献媚，从此爱倾后宫。

　　——这幅画，寓意早生贵子，圣恩永固。

　　这么一解释，珊瑚和常玉儿方才恍然大悟。不由佩服常倾城的确比自己有才有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