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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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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危。
几个月前,合德太子因忤逆圣上被关押宗□□,保太子党屡次奏请皇上恩准太子殿下探病,未得允可。
一时间,关于传位于哪位皇子,成了明月国上下最惹猜疑的话题。
朝中大臣为两派。一派押宝太子苻睿身上,理由是太子虽然犯了错暂时关在宗□□,皇上并未下旨废了他,他日皇上驾鹤西去,若不留下特别密旨,太子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另一派押宝在忠王苻霖身上,苻霖文武双全,心思颇深,很得皇上器重,如今皇上病重更是衣不解带侍奉左右。
其实对于魏淑妃而言,太子和苻霖同为她所出,哪一个当皇上真的无所谓。只不过是若干年前,皇后无子,玲珑心地的魏淑妃将自己生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太子,交给了皇后抚养。
许是生恩不如养恩,魏淑妃就是不如喜欢忠王那般喜欢太子,太子也并不亲近淑妃,倒是皇后病了,常常床前尽孝,悉心伺候。
太子被投进宗□□后,皇后也就托故身子不适,将后宫大权交给了魏淑妃。
这么多年来,老谋深算的魏淑妃上蹿下跳,政治手腕耍尽,在后宫收买了好多皇上身边的太监,女史,在外笼络了朝中好多功高位重的权臣。其中,列为九卿之一的少府监常启泰也在拉拢行列.
——因为,常启泰那个善弹琵琶,素有“一曲琵琶倾皇城”的二女儿常倾城,三个月前嫁作了忠王妃,两家结成儿女亲家,自然一荣俱荣,更近一层。
没人知道,在这烦躁不安的夏日,一场争斗蠢蠢欲动,一场关于夺位的手足相残即将上演,皇城上空阴云密布。
世事变幻无常,鹿死谁手,又有谁能一眼望穿?
忠王府。
王妃常倾城,慵懒地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一个翠衣婢女轻轻摇着雕翎羽扇,面前四方红木矮几子上,放着一盏新沏的莲花茶,王妃红唇微启,含一小口,在唇齿间稍作停留,一脉幽香便沁入肺腑。这莲花茶是自己亲自督人于早上未开时,采了王府里最好的白莲花,用麻皮略系,第二天早上摘花,把茶叶烘干,如此三、四次,即不会夺了茶味,又保留了莲香。
顺着螺纹鲛绡的纱窗望出去,今儿个天气晴好,忠王府上空,一派蔚蓝,衬得王府内红墙碧瓦,愈加的清新悦目。窗子外庭院正中是一个心形的花圃,里面种着十来棵美人蕉,风拂过,送来丝丝清凉。
“茶浓了一些。下次少放点花瓣吧!”
旁边的侍婢翡翠小心地应了一声:“是,小姐。”
前头男人们的争斗传不到红瓦绿墙的后院。王府的晌午,如往常没有两样,一样的寂静无声,自院墙那边高柳上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品茶的雅兴突然被扰乱,忠王妃连连颦眉。
“德福,叫人把那嘶嘶作响的东西粘了下来!”贴身侍婢翡翠是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深知王妃心意。
外头一个太监应承一声,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拿着竹篙子,粘起了鸣蝉。
高高的红墙似乎隔开了外界所有的争斗吵闹。但并不代表忠王妃不知道正北方,那座金碧荧煌的宫阙将要发生什么。
这些日子,听靳德福说,自己的父亲和一帮权臣半夜三更来到忠王府,似乎在秘密议定什么。
其实,皇上病危,忠王那么尽孝,多半是眼前这位忠王妃教育的结果。三公九候之家的女儿,本就是皇族子嗣媳妇的不二人选,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琴棋书画,宫廷礼仪,乃至性格脾气都是为当皇家媳妇所量身定做,自然那些使心机耍把戏的手段,不输于她那婆婆魏淑妃。
不想当皇上的皇子不是好皇子。换言之,丈夫所做的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她不是没机会嫁给太子,起初皇后也看中了她,想恳请皇上出面,纳她为太子妃,可是,皇上并未开口,倾城的爹常府监也看不上那个看起来有些严肃呆板,不受皇上待见的太子。因此以年龄尚小托词了,之后将那个庶出的姐姐常玉儿给了太子做了侧妃。因此,太子娶了护国公柳大人的柳烟凝。
谁承想,两年后,皇上竟亲自下旨,将倾城指给了忠王,可见,皇上也是偏向忠王的。
公爵侯门里的小姐们,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她们的婚姻幸福被赋予了太多政治色彩。常倾城就是如此。
其实当初将嫡出女儿倾城嫁给太子,被封做太子妃,不比现在去争取太子要现成些?真不知道她爹常府监是怎么想的。
但是这些与倾城有什么干系?作为一个有修养的千金小姐,她所能做的就是低眉顺首,随了长辈的意思,做个举案齐眉的忠王妃。
从小就被请来调教自己的嬷嬷熏陶,知道皇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常倾城没有选择。曾经站在常府那两层高的望台上,爹爹指着远处那巍峨绵延的皇宫,对自己说,女儿,你是为那个地方生的!
那一年她十岁,皇宫的红墙碧瓦,在单薄幼小的她看来,很大,很高。
说起来,自己的夫君也很满意,其实忠王和倾城,郎才女貌,鹣鲽情深,一对少年夫妻,真的是天下绝配。
窗外的蝉鸣终于被赶跑。
过了今夜,胁迫皇上立下“将太子贬为庶人,改立新太子,将皇位传给忠王”的密旨,明日一早,就会尘埃落定,东宫储君地位,将会被自己的丈夫忠王取代。
那郁郁不得志的太子,或者被处死,或者在宗□□呆上一辈子。他是否想过,拉他落马的人,是他的亲娘亲兄弟——世上事就是这般残忍。
倾城读了不少书,《女训》、《女则》除外,史书也是她的最爱,她深深明白: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宫廷争斗,从来不计较手足同胞,有的只是胜者和败者。
忠王一夜未归。忠王妃常倾城一夜未睡。
天还漆黑,外头隐隐传来声音,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忙理了理衣襟,站了起来。
倚在床腿睡得迷迷糊糊的翡翠仿佛没听见外头的声响,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 小姐,王爷回来了么?”
嘈杂声近了,似乎不光是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兵器相碰的脆响,冷,突然间沁入常倾城的骨髓。
只感觉外头火把灯笼越来越明亮,朝着王府后院奔来。王府守卫森严,如今又是夜里,怎会传来这样的声音?
难道……心中一阵哆嗦。
几名面生的内侍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仔细一看,带头的一个,自己认得,未出阁前,他常去娘家。不是旁人,正是御书房的秉笔太监桂公公,也是爹爹少府监常启泰的莫逆之交。
见是他,常倾城心中稍微安顿。他是爹爹早在皇上身边按下眼线,该是自己人。
桂公公手里拿着拂尘,面目庄严,一扫往日媚笑。他望着常倾城,眼神深不可测,“奉太子之旨意,请王妃移驾宫中。”
太子?哪个太子?心中有疑,却不敢问。
缓缓走出屋门,东天露出一丝鱼肚白。这才看清,府内来来往往的兵丁,正在搬运值钱东西,难道,等不到过些时日再来搬么?——这个苻霖真是心急。
身后的太监们却是默不作声,出了院门,上了轿子,便飞奔皇宫。进了神武门,高高挂着的宫灯还在亮着,到处都是披盔带甲的羽林侍卫。
桂公公一声尖喊:“去红芍宫!”
红芍宫是倾城的婆婆魏淑妃的宫殿。——看来是得逞了!
“桂公公,忠王教您来接本宫的么?”掀起软缎子的布帘,悄声问道。
桂公公佛尘一挥,一抹冷漠凛冽浮上脸庞,“王妃娘娘,老奴是奉命行事,您到了就明白了!”那表情和语气,早已不是先前给予结交自己父亲的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常倾城的心头。
远远地,内苑在望,侍婢翡翠扶着她下来。缓缓走在黄金砖铺就的主道上,凌晨的露水微凉,透过软缎子的红绣鞋,从鞋底直渗了上来,未经太阳炙烤的晨风一派清凉,常倾城不由拢了拢架在双肩上的烟霞色批帛。
曾无数次进宫请安,这条路无比熟悉,此刻却是那么漫长。
太子?到底谁为太子?
终于,看到了红芍宫。那大气磅礴的宫墙上满布着飞檐走兽,偌大的宫门上金光灿灿的铜钉硕大圆润。软烟罗的门窗,抄手的游廊,依旧是那样的富丽堂皇,看在常倾城眼里却有一丝异样。刚进门,就有四名内侍从前后包围了她,押送般簇拥着她往正殿走去。经过左偏殿有回廊下那个月牙形的池塘,倾城看到水中睡莲尖尖,含苞待放,星星点点的各色金鱼游来游去,丝毫不知宫闱内的险恶,煞是自由自在。
红芍宫里的宫女早已被赶到别院,外头站立着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阶下,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明黄的颜色预示他地位不一般,更有绣在前后心镜的一对四爪腾龙,不是合德太子苻睿,又会是谁?
他脚下面,跪了一地的人,有太监宫女,也有朝廷命官,只除了他,静静地站在殿上。
倾城低着头,不敢看有谁,此刻还抱着一丝侥幸,自己的夫君和父亲不要在其中!殿内,中堂的雕龙刻凤的黄樟木椅上,正坐着一身着暗紫色留仙裙的魏淑妃,高高的堕马髻上交叉别着一对纯金步摇,星星点点的金花钿布满鬓角,端的是无比华贵。
此刻的她端坐在凤椅之上,风华依旧,却早无了先前那统辖六宫时的威严。淑妃身旁,站着的依旧是那个自娘家带进宫的老奶妈宋嬷嬷。
一切不用问了!所有这些,预告这次夺位终于失败了!连同魏淑妃、内侍监还有自己的爹爹和兵部尚书等等一干人,还是没能把贬在宗□□的太子拉下来?
竟然小瞧了那个不得志的太子,他的根基竟如此之深?
自己作为主谋忠王的结发之妻,岂能幸免?
有内侍从背后推了她一下,“罪妇!还不跪下!”接着,倾城身子一软,匍匐在地,一切皆已成败局。
那个身着四爪金龙袍的太子,声音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传出来,冰冷彻骨:“母妃,您看看,人可都齐了?”
常倾城伏在银灰色的地衣上,额头触地。未来得及梳理的朝天髻些许凌乱,斜插着的牡丹花钗就要滑落,这个花钗,是做少监的爹爹托京城顶好的金匠亲手为自己打制,此刻任华钗摇摇欲坠,却不敢整理。
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不徐不疾的脚声缓缓地走近,一双软底黑鞋自金黄色的长袍下露了出来,他在跪着的人群中来回逡巡,仿佛一个猎胜者在清点自己的猎物。
“苻睿,你想怎么处置本宫?别忘了,本宫是你的亲娘!”魏淑妃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了他。
“母妃还记得是您生了皇儿啊,哈哈哈,不会吧,自己的亲娘帮着夺自己亲儿子的太子之位!天下有这样的亲娘吗!您只当苻霖是您的亲儿子!”一阵狂笑让人不寒而栗。
“你打小跟着皇后长大,平常也不亲近于本宫,不就是嫌弃本宫是个偏妃么?”魏淑妃冷冷一笑。
“孩儿只想知道,所谓十个指头各个疼,您偏就为什么看不中皇儿呢?是因为那个荒唐的理由——因为皇儿是寤生的?”太子满脸的愤愤不平。
魏淑妃生太子时,的确是寤生,害得魏淑妃差点送了命,也许这真的是她讨厌太子的原因。
“要杀要刮随你去吧!苻睿,您别折磨本宫了!”魏淑妃闭上眼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