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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ed ...

  •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现在已经十点,电影早就散场,而我则坐在电影院外面的花坛边上抽烟,手里捏着两张七点半的电影票。

      天气有些冷,风里已经能闻到秋天的味道。电影院前人来人往,红色的霓虹灯照亮情侣们的脸。这家偏僻的电影院因为常年放映老电影培养了一批忠实拥趸,我买的两张电影票是一部默片的票,我给哑七发了短信,他说他会来。八点的时候我以为他迟到了,八点半的时候我知道他不会来了,我本来打算一个人看电影,结果进去看了十分钟实在没办法融入电影氛围,就去对面的茶餐厅吃了点东西。芳姐在九点整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里,他们派车来接我,说要开工。我说我在第三街的星光电影院,芳姐告诉我,他们大概十分钟之内能到。五分钟后她又打来电话,说生意没谈完,开不了工。

      我问她派去的是谁,她说我也认识,那个哑巴。

      我知道哑七今晚有事做,没想到买主联系的芳姐做清理。

      我没有再问下去,这种买卖,一般说好开工,但是半路反悔开不了工,只可能有一种情况。杀手失手,没有干掉目标人物,那我和芳姐,我们这些负责清理现场,收拾尸体的人自然不会有事情做。

      我以前是个杀手经济,专门负责联系杀手和买家,总是争取给杀手拿最好的待遇,别人都说我退休后可以开一个“杀手权益保障协会”。我觉得身为一个杀手经济,为杀手着想没什么不好,他们好,就是我好,我好了,分给他们的生意自然就好,对他们也更好,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不像那些抠门的经济,做那些不值钱的买卖,杀手拼死拼活也只能分到几千块。他条命只值几千,还不够生活开销。他们这种人原本就与别人没什么交际,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经济,经济也看轻他们,认为他们的命就值这么点钱,他们会怎么想?

      现在我已经不作杀手经济,我和芳姐一起开了间运输公司,白天运货物,晚上运死人。市场有需求,生意也好,凭着以前留下的人脉,招揽了不少生意,公司开场才半年,在业界已经算得上小有名气。

      哑七是我当杀手经济时认识的杀手,我见过那么多杀手,哑七可以说是最出色的一个。在业内他排不上第一第二也绝对是顶尖水准,不过哑七有个缺点,他长得太好看了,太容易被人记住。

      后来我不作杀手经济了,哑七还是在当杀手,他有很多债要还,他有个妹妹,前一阵子才被他从夜总会赎出来,现在去了别的城市,他们不打电话,每个月靠信件来往,哑七偶尔也去看望她,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做些小买卖。不过这还不算完,哑七父亲的赌债到现在还没还清,我每天看到他在纸上涂涂改改,都是在算这些数字。

      我问过他,既然当杀手,有没有考虑直接干掉放高利贷的人。

      哑七老实,他摇头,在纸上写:不会,他们也有家要养。

      我真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当杀手。要说他心地善良,为人单纯,可他杀人时又绝不会手软,要说他心狠手辣,每次可能会要干掉小孩的买卖他从不接。他现在的经济彭叔找我说过,说当杀手的最紧要是赚钱,斩草除根的生意最好做,钱给的最多。我和他讲道理,虽然我不知道哑七是不是这么想,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斩草不除根,留下来的根长大后就要给以前杀掉他父母亲人的人报仇,他不是自己变成杀手,就是将来要找杀手,就是有了这些根,杀手这一行才好干下去。

      彭叔被我说的一愣一愣,哑七后来告诉我,彭叔现在也很少给他们找要杀小孩的生意了,最多提供优惠服务时,买二送一。

      我和哑七以前并不住在现在的城市,我先搬来,后来他也搬来了。他找我一起合租房子,我觉得有个能干的杀手和我分摊房租也挺好,就同意了。

      后来房间越睡越挤,一开始哑七在我房间里留了他的睡衣,后来又留下了袜子和枪,再后来他的被子和枕头也搬了过来。

      我和他都不怎么会煮饭,哑七学得比我勤奋,休息时就看美食节目,上网找菜谱,然后和我一起出门买食材。家里储备最多的两样东西:香烟和泡面,后者已经渐渐绝迹,今天早上我在厨房里再找不到一包泡面。

      所以我晚上点了碗公仔面吃,还加了块猪排。

      哑七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泡面,他煮饭很好吃,可他是个杀手,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我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如果我现在就抛弃泡面,嫌弃它不如哑七做的菜难吃,把自己的嘴养刁,那以后他死了,我又已经吃不惯泡面,每天去外面吃饭,未免太奢侈,养老金都要吃空。

      任何时候都要做好最坏打算。

      我抽第二根烟的时候,有个女的过来借火。她穿很短的白色牛仔短裙,上面套一件紧身T恤,曲线优美。我给她点了根烟,她坐下来和我搭讪。

      “等女朋友?”她问我。

      我把电影票给她看,她看到是七点的电影,笑了笑:“被放鸽子了?”

      我点头,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天气很冷,看到她的打扮我觉得更冷。

      “我也有两张票,也被人放鸽子,要不要一起看?11点的电影。”女人对我说,还掏出了电影票。

      我看了眼,是正在热映的动作大片,讲杀手的。

      “我过会儿有事,大概赶不上你的电影。”我拒绝了她,她叹了口气,把电影票收进皮包里,弹了弹烟灰,忽然笑了,“和你说实话吧,其实你不拒绝我,我也不想和你一起看了。”

      我也笑了,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实在太对了。

      “我想,不是和他一起看那还是算了。”女人说着,对我眨了眨眼,“谢谢你拒绝我啊。”

      红色的灯光将她的白色牛仔裙照成了粉红色,我对她挥了挥手指,“不用谢。”

      “你女朋友放你鸽子,你该不会还是在等她吧?”女人的烟还没抽完,又来和我搭话。

      我不知道,只是吃完东西,和芳姐说完电话,觉得无事可作,就又来到电影院前面抽烟。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哑七接任务的时候我绝不会给他打电话,这样未免太不专业。

      “他在忙。”我说道。

      “是啦,男的女的都说自己在忙,”女人开始抱怨,“忙这个忙那个,都有忙不完的事,忙不完就不要找女朋友啊,忙完再找,大家都快活。”

      我觉得好笑,附和地问她,“你男朋友也在忙啊?加班?”

      女人点头,轻蔑地嗤了声,说:“周末十点突然说要加班,谁知道,大概和哪个辣妹去鬼混了。”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她问我,“你觉得你女朋友会不会来?”

      “不知道,如果路上没出意外,或许会来。”

      “出意外?”

      “车祸,或者其他什么,你知道的,意外,人会遇到很多意外。”我抽了口烟,说道。

      “你听上去好像有些沮丧。”女人对我说,我有些意外,“是吗?沮丧?”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了,哑七不会这么说我,他不会说话,没有纸和笔的时候我们就打手势,我还从没见过能表达“沮丧”这个词的复杂手势。什么时候我们两个都该去学学哑语。

      “为什么你觉得他会出意外?我是说,这有些不太常见。”

      女人的追问没有让我觉得不自在,大概我确实需要找个人好好说话,我和哑七很少说话,即便我说,他也不会张嘴回答我。

      他不会说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也不会说好听的,不好听的。有时候我想听他说些好话,他必须得找一张纸把想要说的话写下来,要知道人都是心血来潮的,过了那一刻,就算他写下来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甜言蜜语我也没了兴致。而事实上,他也没给我写过什么甜言蜜语。

      我不知道哑七为什么会和我住在一起,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谜。我看着他时,做过许多白日梦,换作他,他看到我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换位思考这件事,在他身上失败了。

      我尝试着作一个哑巴,好体会他不能说话的痛苦,不过,这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吗?

      不会说话,就不用说。有时候反倒是优势。

      “说说你吧,你的男朋友怎么样?”

      “我?他啊,不怎么样,都一样。”女人踩灭了香烟,她没有离开,我想我一定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消遣时间的对象了。

      她轻笑着说起她与男友的初次相遇,“在朋友的派对上,他来和我搭讪,我的前男友之前出意外……”

      她说到这里时看了我一眼,“所以你的担心是必要的。”

      “过世了?”

      “过世了。”

      “可怕吗?”

      “很可怕,我们都要结婚了,然后车祸,过了两年才缓过来。”

      我试着想了想哑七真的没有回来,他死在对方手上,被大卸八块扔进海里喂鱼。

      确实有那么些可怕。

      女人又说起自己的现任男友:“然后出去约会了两次,圣诞节的时候确立了关系,晚饭还吃的挺浪漫,当时什么都说的好听,但是,日子久了,也就这样,不是我等他,就是他等我。”

      不过人生本来就是等来等去,等一个人出现,可能要耗尽前半生你才能看到他露出小半张脸,或许要耗尽一生才能握住他的手。

      有可能最终都等不到他回握住你的手。

      可等一等,也不赖。

      女人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她接了电话说了几句后和我道别,“我男朋友,找我宵夜,走咯。”

      女人谢过我的打火机,祝我早日等到我的女朋友。我缩着脖子和她挥手,影院的红色灯光渐渐从她身上消失,有另外的人走进了这片血红色的灯光下。

      我看到他,举高的手没有放下,又挥了挥。

      他也看到我了,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朝我走过来。红色的,颜色暧昧的霓虹灯洒在他身上,好像浴血奋战,才下战场的战士一样。

      我起初以为他脸上有血,后来才发现那是灯光造成的错觉。我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确实没有沾到血。

      哑七无声地看我,我给他看电影票,“散场了,回去吧。”

      我站起来,也走到了那片浓烈的红色灯光里。我发现我刚才其实一直都在想一件事,虽然没和任何人说,但是我一直在想:在这样的一条街上,没有什么车,没有什么人,哑七就这么趴在地上,后背中了两枪,浑身都是血。

      我本来想问哑七出了什么事,后来想了想还是没问。在回去的车上他靠在我边上睡着了,他一定很累。

      我不作杀手经济后认真想过要干些什么,那时正好芳姐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和她合伙。我想,要是以后哑七在出任务的时候死了,那我能给他收尸也算是没什么遗憾。

      下车时,哑七醒了,我们往家里走,他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给我,我打开来看,上面写着:下次再一起看电影吧,我请你看。

      他的字远不如他的人好看,也不知道他是提前写好这张卡片还是刚才匆忙写下。我捏着卡片打开门,说:“不去看电影了,以前也去看过,去爬山吧,我们还没一起爬过山。”

      我和哑七还有很多其他事情都没一起做过,得趁他还没送命之前都做一遍。

      我没有回头看哑七的表情,他抱了我一下,他的呼吸声靠在我耳边,我竟然觉得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话。

      我对哑七说:“家里有菜,你煮饭吧。”

      我还是趁吃得着的时候多吃两口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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