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宣和向展台上放了几个新品,然后坐在椅子上微微抻了抻身子,眼珠子四处转转,趁着没客人,偷偷抹了一指头奶油舔到了嘴里,脸上立刻漾起一个满意而狡黠的笑。
叮铃——
挂在门上的风铃一响,宣和立刻站了起来,还不忘舔了舔嘴角生怕奶油沾在上面。
见来人并不是客人,宣和松了口气,有些抱怨地道:“宣萱,都告诉你不要来店里找我了,你又没课吗?”
宣萱趴到玻璃柜台上,大眼睛转了转,说:“哥,潜哥没来呀?”
花痴妹妹。宣和坐了回去,揉了揉站酸了的腰,“秦大哥这两天应该很忙吧,都没有来店里了。我说你,好好上课去,别老跑来。”宣萱笑了下,跟宣和说了个那我走啦,就头也不回地跑掉。
宣和摇摇头,小妮子上了大学还这么不稳重。正想坐下再舔两口奶油,风铃又响了下。
宣和一看来人,嘴角自发就咧了开,“哥,你来啦。刚宣萱还来找你呢,可惜小妮子刚走。”秦潜嗯了声,走到桌边坐下,“刚开车到路口的时候看见了,打了个招呼。”
宣和在围裙上擦干净手,端了盘蛋糕绕过柜台放到了桌子上,“哥先尝尝,新品哦。”秦潜扬了扬眉,看宣和干净的笑容,心里也跟着暖和。
见秦潜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口,宣和忍不住问:“怎么样?”秦潜点点头,赞道,“不错,奶油甜而不腻,口感温润,裱花工整,不错。”闻之,宣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弯了起来,笑意从眼角淌出,干净的,温和的,就像春日暖阳一般的笑。
秦潜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到宣和时,他在雨中哆嗦着颤抖着的身躯,似漂了白般灰败的脸色,死一般虚弱的呼吸......
&&&
两年前秦潜和好友打拼的公司刚刚经营稳步,不似以前那样每天都要忙得灰头土脸,可以偶尔晚上一起去泡吧放松一下。
那天夜里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的趋势,秦潜开车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百无聊赖降下了车窗玻璃,便注意到鲜有人的夜路上有一个人连伞都未打,颓然地沿着马路往前走。在经过秦潜的车时,那个人似乎拌到了什么地方,直挺挺地就栽了下去。
秦潜吓了一跳,在想要不要下车看一眼时,却觉得何必多管闲事,正好红灯转绿,便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走了不远,秦潜心里小小的人性又燃了起来,便在马路上掉了个头,开了回去。
秦潜打着车灯在路边寻觅了半天也没找到人,雨越下越大,他想或许这人已经回去了,正要调头回家,车灯扫过一个小巷子时,眼尖的秦潜看到了他。
应着车灯,秦潜打着伞下了车。那人极瘦,穿着湿透了的格子衬衣和牛仔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秦潜蹲了下来,发现他一直在发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得毫无血色。秦潜推了推他,他转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尽管惨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唇给减了分,还是不能影响他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只是,半睁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生气,绝望从那双眼睛里毫不留情地倾泻了出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家里电话多少?我帮你联系家人。”秦潜话一落,那个人脸上的绝望更甚,呢喃着:“没有,没有家人......别管我......让我死......”他哆嗦着爬了起来,晃晃悠悠还没站直,就一跟头往地上栽去,秦潜眼快,托了一把。
秦潜思量着管还是不管,最终还是小心地避开他后背上的伤,把人抱上了车,拉到了医院。
谁让这个人生的好看,谁让他秦潜偏生就好这口。
这个秦潜捡来的人就是宣和。
宣和醒来后,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秦潜从他的钱包的证件上看到他的名字,以及藏在夹层的一张照片——两个男孩笑得阳光灿烂,搂在一起的动作亲昵到令人怀疑。
宣和说不出话了。那天他张着嘴啊啊了几声,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他好像很纳闷似的,漂亮的眉毛皱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秦潜。
大夫说他的这个情况是心理因素引起的,他心理强烈地抵抗着外界一切因素。
终于,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秦潜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递给他纸笔,就像照顾他的时候那样坐在一旁,尽量温柔地看着他,说,我们聊聊吧。
那天聊的结果——其实是没有结果。
宣和什么都愿意写下来告诉秦潜,但是全是无关紧要的。
出院后住在秦潜朋友空下的房子里,乖巧地接受心理治疗。秦潜最后获悉他想要知道事情,是通过熟悉的心理医生对宣和进行的催眠。
秦潜轻抚着宣和的睡颜,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卑鄙,谁让自己是商人。
当朋友慢条斯理地把那些只言片语告诉秦潜,他已经在心里构成了一个故事,从开始到结束。他慢慢地抚着宣和光洁的额头,突然有了冲动。
于是,就有了两年后,宣和的现在。
宣和不声不响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某一天,秦潜带着他去买些衣服的时候,在步行街走着,迎面几个漂亮的小姑娘本来正在打闹,见到他们二人时,其中一个小姑娘突然静了下来,看着宣和眼睛泛红,咬着唇就冲了过来。宣和也呆住了,直到小姑娘冲过来给了宣和一耳光。秦潜一愣,刚要把小姑娘拉开,小姑娘就搂住宣和的脖子哭个厉害,一边哭一边还在喊:你究竟去了哪里!!找不到你担心死了!!
秦潜这下懵了,只知道宣和有个男朋友,怎么……这还有个女朋友?
后来才知道,这小姑娘叫宣萱,是宣和的妹妹。
自那天以后,秦潜发现宣和愿意笑了,愿意张嘴说话了。
秦潜捡回了丢到外太空的耐心,一点点帮他开口说话,从结结巴巴到现在能完整的说出一些话。他给宣和介绍做蛋糕师的朋友,让宣和跟着做蛋糕,有时候站在街角从蛋糕店落地玻璃看进去,看到他偷吃奶油后舒心的笑,突然觉得,这两年过的很值得。
&&&
“宣和,”秦潜唤了声正在做蛋糕的宣和,“晚上,和我回家吧,今天中秋。”
宣和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秦潜没说话,等他自己慢慢想。半晌,宣和才从烤炉里端出一个不太大,但很精致的蛋糕来,脸有些微红,说:“哥……这个,这个带回去,可以吗?我……没有更拿的出手的礼品了……”
秦潜没说话,眼角的笑意昭然若揭。
有时候秦潜会想,宣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点龌龊心思。他把自己当救命恩人,自己却做着另一种打算。尽管,这两年来秦潜已经很冷静地觉得,自己不是在培养一个小情人,只是在养孩子而已。
宣和第一次和秦潜回家的时候,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可是那乖巧的模样,让爸妈看了喜欢得不得了。会买菜会做饭,尽管那时说话还不利索但会笑得很耐看,这一笑,爸妈心都化了。
那之后,爸妈总是让秦潜带宣和回来,不管什么节日,中秋节端午节,国庆五一,就连情人节秦妈妈都让把这孩子带回来。
宣和第一次不敌秦妈妈的热情,把称呼从阿姨换成干妈的时候,秦爸爸在一旁坐正了身子,带着些许期待等着宣和喊干爹。
见他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样子,秦潜突然觉得,就这样,当个弟弟,也挺好。
中秋过后没多久,天气已经转凉,秦潜去蛋糕店遛弯,正和宣和坐在桌子两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时候,蛋糕店进来两个年轻人。店里有客人的时候,秦潜都会像个规规矩矩的客人一样,低头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而今天不一样。
秦潜一见进门的那个被女友拉得紧紧的男孩子,就觉得哪里见过,可是在哪呢。
“欢迎光临,两位需——”宣和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脸色唰一下就变得惨白。
秦潜想起来了,这个男孩子,是两年前从宣和钱夹里看到的那张合影中,搂着宣和的那一个。
顿时明了。
“宣和……你……没死?”女孩子先反应了过来。
“宣和……”那个男孩子唤了声,稍稍上前了一步,宣和却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撞在了后面的墙上。秦潜起身,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宣和旁边,摆出了商人的专业笑容。“两位,是……宣和的同学?”他伸出了手,朝向那个男孩子,“幸会,我这是这家店的老板,秦潜。”
那个男孩伸了手,眼神却不住往宣和身上飘,“秦先生好,我是宣和的……大学同学,张朝阳。”
好阳光向上的名字。秦潜在心里念了下,微微偏了身,把宣和挡在了身后,“不知道两位需要什么?本店有些新品,就在展示柜里,两位随意挑选。既然是宣和的同学,那么就权当见面礼了。”
张朝阳嗯了一声,看着埋着头的宣和,刚要说什么,手心就被女孩子捏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女朋友。“朝阳,赶紧买蛋糕吧,爸妈还在家等着呢。过几天,我们再来找宣和,叙旧。”最后两个字,女孩子咬的格外清楚,眼底里似带着刀子,恨不得穿过挡着的秦潜飞过去扎死宣和。
秦潜拉起宣和的手,稍微用力把他拉着绕过了柜台,“宣和,烤箱里的东西好了吧,你不去看看?”宣和呆呆地哦了声,快步进了里间。
秦潜知道,平静日子到头了。
那天快关店的时候,秦潜对宣和说,“宣和,我那个朋友要回来了。你,搬来我这吧,有客房,不会打扰你。”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秦潜想。
那日之后,宣和虽嘴上不说,但是眼底里的忧愁与日俱增,有时候正说着话,飘忽不定的眼神就透漏了小东西在走神。秦潜爸妈担心得不得了,秦潜亦然,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宣和自己开口。
秦潜增加了去蛋糕店探班的时间,许是张朝阳察觉了秦潜的敌意,所以能钻了秦潜的空子,寻个他不在的时间,来了店里。
宣和看着站在展示台前面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宣和……你,你还好吗?”张朝阳担心的眸子让宣和卸下了敌意,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会儿……那会儿听说你死了。你还活着,真好。”张朝阳似乎如释重负般,露出了宣和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笑。
宣和轻轻偏了偏头,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莫不是那说不出话的毛病又犯了……?宣和有些慌,他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宣和你不能紧张,什么都不要想,要慢慢出声,慢慢出声……
这些,都是秦潜告诉自己的。宣和看着张朝阳,想了半天,说:“朝阳……你,要买什么吗?哥——老板说给你优惠,但是,但是我做不了这个主,你喜欢什么,我便宜算你。”
张朝阳苦笑一下,“我不是来买蛋糕的。”宣和慢慢哦了声,原来是来看我死没死的。
见他准备进里间,张朝阳连忙伸手拉了一下他,却见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退了下去,吓得张朝阳举起手不知如何是好。
逢时,秦潜一脚刹车把车甩在路边,大步就跨了进来。
“原来是张同学。是不是小宣和不给你优惠?这店我说了算,你快些拿了喜欢的糕点,省得小宣和反悔了。”秦潜直直插入两人中间,对着张朝阳扬了扬眉。
张朝阳匆匆打了个招呼,随便拿了个蛋糕,低着头就跑了。
小混蛋,还真敢不付钱。秦潜转身看向宣和,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怎么白成这样?你该出去晒晒太阳了。”宣和扯出一个笑,眼角瞄到店门口,笑容突然带了点调皮,轻轻地叫了声,“哥。”“诶。”
“贴条了。”秦潜啊了声,看着宣和漂亮的笑,突然明白过来,哎呀一声就出了店,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从雨刷器下取回来的罚单。
见宣和笑得狡猾,秦潜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嗔道,“小家伙。”宣和还只是笑,却笑得秦潜放心多了。
后来张朝阳几次到访,虽然都是秦潜不在的情况下,但是宣和可以把他当做普通的客人,说些无关痛痒的天气话题,推荐下好吃的新品——当然,记得收钱。
刘丹显然没这么聪明,她来的时候,正赶上秦潜在店里。她穿着毛呢大衣,画着精致的妆容,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的气场加分似的。
宣和对她点点头,寒暄了句,“刘丹,你变漂亮了。”刘丹笑了下,看见秦潜正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突然有些恶劣的想法蹦了出来。
“秦老板肯定不知道,为何那天一见,我和朝阳吓了一跳呢。因为啊……我们都以为宣和死了呢。”
秦潜眼皮跳了跳,笑容不变,“是么,小宣和在我这里两年多,一直很好。”
“哦?”刘丹的眼尾带了些讽刺,“我们知道宣和你被开除了之后还被家里赶了出来,特别担心。”宣和扶了下一旁的柜子,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秦潜有些心疼,便站了起来,整了下上衣西装,说:“我这做了小宣和两年的老板,什么都不知道呢。”
刘丹转身对着宣和的方向,笑着说:“宣和,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虽然我和朝阳都很忙,不过朝阳他呀,毕竟是你前——男友,多少我们都会照顾着你的。”她看了眼敛了笑容的秦潜,心里更开心了,“那我先走了,拜拜。”
看着小姑娘轻快地走掉,秦潜转身,见宣和身子又在发抖,忙过去拉他一把,“宣和,关了店——”我们回家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宣和突然转身哀求地看着秦潜,“哥,哥!求你!求你别赶我走!我——我没地方可去了……我,我喜欢这个店,我——”
秦潜一愣,才想到是自己的话让他误会了去,见他这般,心疼地把人揽到了怀里,抚着他的发,安慰道:“哥没有要赶你走,哥只是说今天就到这了,我们回家,不慌。”
好不容易让宣和冷静了下来,秦潜关了店,驱车一路不犹豫,直接回家。
回了家,秦潜也不问,热了杯牛奶给宣和,宣和自己不声不响地抱着个腰枕坐到了秦潜旁边。
秦潜关了电视,看着宣和。
“哥……我——”宣和低着头,昏黄的客厅灯光打在他的头顶,毛茸茸的咖色绒发泛着暖暖的光,他垂着眸子,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小阴影。秦潜这么心猿意马地听着,听着这些他早就从催眠师那里获悉的事情。
宣和进了大学,在开学典礼上认识张朝阳。那时张朝阳阳光向上,是个能力很强的外地大男孩。宣和和他很要好,称兄道弟了一学期,张朝阳对他表了白。宣和象受惊的兔子,躲了张朝阳快一个学期,终于在大一的学期末,接受了张朝阳。宣和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张朝阳的关怀和爱护让宣和每天都有这样一辈子也很好的想法。他们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角落,在张朝阳的相机里拍下了很多他们相爱的照片。在宣和把自己身心都交付出去了,甚至在想着向家里出柜的问题时,校园里开始流传张朝阳和刘丹在一起的传言。刘丹家庭条件优越,从入校开始就在为出国打算。而宣和深信张朝阳,他单纯地以为张朝阳是喜欢男孩子,只喜欢男孩子的。
大四上学期快到期末的时候,宣和得到了系里唯一一个出国的机会,就在他幻想着他和张朝阳的美好未来的时候,他在学校各处的公告栏上看见了让他触目惊心的照片。
宿舍楼下、食堂外、教学楼,一切有师生出入的地方都被贴上了他的照片。那些本应该出现在张朝阳相机里的,那些他们相爱的证据。所有照片都是巧妙地遮住了张朝阳的脸,宣和的脸拍得清清楚楚。
宣和站在公告栏旁,周围都是小小的议论声,阳光刺眼地可怕。
下午宣和就被叫到了政教处,看到了立在主任身边的张朝阳和刘丹。主任委婉地表达了宣和这一事件对学校影响极坏,希望他可以申请退学。宣和颓然地离开办公室,便听见刘丹在背后的声音。
“那主任,宣和的那个出国名额,怎么办?”“哦,就顺位到年级第二吧。”“太好了,朝阳,我们可以一起出国了。”
我们。一起。出国。
宣和想笑,想大笑,可笑出来的全是眼泪。
他回了家,得知这一切的父亲像暴怒中的狮子,浑身散发的怒气是母亲无法劝阻的。他跪在地上接受着父亲的怒骂,怒极时父亲抄起手边一切东西砸到宣和身上。轻则杯皿,重则桌椅。
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叱,后背隐隐作痛的伤,持续了一宿。天方亮,父亲气急险些背过气,在邻里异样的眼神下,母亲哭着抱着宣和说,你走吧。
宣和就这样离开家,没有目的,沿着路一直走。晚间下了雨,宣和恨不得就这样被雨水冲走,直到秦潜救了他......
他说完这些,抬起头,看着秦潜,说:“哥,不要赶我走.......我喜欢干爹干妈,我喜欢这.....”秦潜道了句傻瓜,把人搂在怀里。宣和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眼泪簌簌地往下砸,好像要把这些年攒下的眼泪都流干似的。
宣和哭累了,便伏在秦潜怀里睡着了。秦潜叹了气,把他放倒躺在自己腿上,又取了腰枕让他垫在底下,自己靠着沙发,看着头顶的水晶灯,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秦潜是因为睡眠姿势太悲剧被脖子疼醒的,宣和还趴在他的腿上睡着。外面天还没亮,秦潜轻轻动了动脖子,就听见骨头尖锐的叫声。三十好几了。不能不服老啊……秦潜轻轻抚着宣和的睡颜,心里一时感慨万千。已经等了两年多,若是再等个二十来年,还有个人照顾着爸妈,还有个人会喊声哥……
罢了。想着,便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在宣和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扣下一吻。
许是秦潜动作太大,宣和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呆了半秒,腾就坐了起来。
秦潜表情镇定自若,淡定地打了个招呼:早。
宣和回了个乖巧的笑,揉了揉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看了眼秦潜被自己睡成菜干儿样的衣服,溜到洗手间洗漱。待他出来,见秦潜还是保持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不禁问道:“哥?你……还坐着干嘛啦?”
秦潜看着他,半晌才说:“腿麻了,我缓缓。”宣和愣了下,脑海里电闪雷鸣想到昨晚自己劈头盖脸讲了一大堆然后还哭得稀里哗最后睡倒在人家怀里,便恨不得找个犄角旮旯把自己埋进去。
宣和站那脸色五彩斑斓变幻了半天才走了过来,“我……我给哥按按。”
那天之后,接近年关,秦潜公司忙个够呛,便很少来探班。而张朝阳就像打了鸡血,三天两头往蛋糕店跑,跑得多了,宣和也就不觉得别扭了。
秦潜晚上忙到很晚回家,宣和不愿意一个人在大房子里呆着,便在蛋糕店留到晚些。张朝阳见他一人,便几次三番约他出去,约得多了,宣和也不好拒绝。想来从两年前那事开始,自己便再未出门,都快忘了大千世界色彩斑斓。
张朝阳带他去了很多地方,就像,就像几年前两人还在一起时一样。
那时两个人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车和两双脚。坐在公交车后排小心翼翼地勾着手指头,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心里高兴得像开了花。走在大街小巷只要看着对方就能笑出来,也不知道笑些什么,总是很开心。冬天两人拉着手肩并肩走在外面,上面盖着张朝阳厚厚的大围巾,心里都暖得似火烧,即使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路远马亡。
偶尔也会不愉快,说出那些伤害对方的话。但是世间哪有没有伤害的爱情,都只不过是在相爱的时候,假装自己不疼。
那会儿都信,只要相爱,就可以义无反顾,所向披靡。
宣和自嘲地笑了下,这才注意张朝阳把车开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宣和。”张朝阳停了车,看着他说,“以前宿舍门禁之后,我们总会来这里。门禁后的校园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们在这。你说咱们的这个湖,比不上未名湖,但也美得一塌糊涂。你记得么,有次我们爬窗户回去,被你舍友看见,还以为进了贼,把花盆砸了下来,就砸在这儿,”张朝阳指着自己的额头,“还留疤了。”宣和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下。
“那件事……我一直很内疚。听说你被赶出了家门……我们都在找你……所有人……”他斟酌了下字句,“丹丹……让他们家保镖带了很多人,满城地找你。但是,都没找到。”宣和垂下眸子,那会儿……自己是在医院吧。
张朝阳两只手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那会儿以为,以为你死了。”半晌,他才放下手,笑了下,“看到你还活着,真的很好。”
可是你不知道,那会儿我活得多不好……是哥送我去医院,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带我去学手艺,不至于让我变成个废人。
“我……在英国这两年,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宣和突然想到,那时自己在医院醒来,有那么一瞬,是恨自己没有死了去。这时,他看到了坐在病房沙发上的人。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扶着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地在上面敲两下。见自己醒来,他站了起来,不是问自己是谁,不是问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笑了下,说:醒了呀,渴么?
想到这,宣和情不自禁就笑了下。张朝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笑,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时……只是一时愚蠢。见你走出办公室,我想去追你,我想追你回来。这两年,我无数次地做梦,梦见你穿着鹅黄色的T恤和深色的牛仔裤,就坐在旁边对我笑。这样的梦,我都能笑醒。”
宣和想起来那件鹅黄色的T恤,那件T恤上面映着一个嘴很大的鬼脸。宣和在街上巧遇宣萱之后,宣萱经常带一些衣物给他。那会儿才知道妈妈听宣萱说自己没事,虽不愿再见,但总是念着。冬冷夏热,总背着爸爸让宣萱送衣物给他。
那时自己还不能完整地说话,他记得很多个下午,秦潜都会抽出个把个小时,坐在一旁帮他练习说话。秦潜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地,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就去随便发声,说些什么都好。自己先说顺的第一句话,不是早安晚安,而是,秦先生,谢谢你。
是什么时候,秦先生变成了秦大哥?宣和费力地想。
“这几天,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找你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你,就觉得什么都好。”
啊。宣和想起来了,是宣萱叫他潜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就试探性地叫了下秦大哥。
那会儿,秦潜脸上的表情,想笑,却又忍着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怎么这么好笑呢。
“宣和……我,我想回去告诉爸妈我们以前的事情,不管他们能否原谅,我都想告诉他们……”
宣和愣了下,疑惑地看着张朝阳。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自己差点忘掉的事情。
那天他接到秦潜电话,让买些带鱼回去干妈那里,他公司有些事不能来接他,让他自己走。他心情很好,早早关了店买了带鱼就去干妈那里。他拎着带鱼刚进楼道,就听见干妈和一个邻居的声音。
——是又怎么啦?不上大学会死啊?我那混蛋儿子上了大学还是学建筑的,有什么用?那孩子干干净净又听话乖巧,我嫌他什么?他不嫌我儿子年龄大了还混蛋一个,我就祖上烧高香了!
——是是是,秦姨就是心宽。那孩子也怪可怜的,我听老刘头说,当时被打得挺惨的。
——还挨打啦?嘿,这俩死孩子,都不跟我这当妈的说!这孩子都是心头肉,疼都来不及,怎么还打呢!
——这不是当时因为那原因被学校开了除,家里气的嘛。
——那也不行!再说了,啊,您也看见了,这些年我那混蛋儿子带着的都是什么人?啊,要么妖里妖气的,要么就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快把我家老头子气死。这孩子多好,干干净净听话懂事,又会照顾人,我那混蛋儿子喜欢,我家老头也喜欢,我更喜欢!嗳,我可给你们说啊,你们以后少说这孩子的事。我就护犊子,这孩子是我家人,你们少说他不好的!
——嗳,我家那闺女要是能遇上秦姨这样的婆婆,这辈子都值啦。
——婆婆说不得,我这是俩儿子,不一样!好了,我回去做饭了,晚上俩孩子都回来呢!
——呵!这天伦之乐!那秦姨回见啊。
宣和觉得浑身都在发冷,但是心里却一阵暖一阵暖。他靠在楼道的墙壁上,眼泪怎么都关不住,就这样刷刷往下流。
“…………宣和?”“啊?……”
张朝阳看着宣和,说“我们……还有可能吗?像……以前那样……”
宣和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下。
“朝阳,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不顾张朝阳劝阻的声音,就跳下了车,跑了两步,又回来大喊一声,“朝阳,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突然发现,我还有爱的能力。
宣和一边往外跑,一边拿出电话打给秦潜,没响两声,秦潜就接了。没等秦潜说话,宣和就大声地说,“哥!来接我。我在T大,你快来接我!”“好。怎么跑那去了?”秦潜说着就拿衣服准备下楼。
“我和朝阳来T大的湖边了!”秦潜听罢便有些不大高兴,没说话。宣和只顾着乐呵,继续嚷着:“哥,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我想好我这辈子要怎么过了!哥!我好高兴!”
秦潜不说话,电话里听着他喘着气在奔跑,连气息里都是快乐的因子。可惜这些因子感染不了秦潜,“慢点跑,我马上到。开车呢,挂了。”说着压了电话。心里有股气堵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
宣和站在路边,喘着气,手里握着电话。一个劲儿地傻笑,对着路边的电线杆笑,对着路边来往的路人笑。他就是高兴,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在高兴。
秦潜的车刚一到,宣和就拉着秦潜的手把他拉下了车。一边快步向湖边走,一边高兴地说:“哥,我带你去湖边!”
秦潜一听,停了步子,拉住宣和,皱着眉头,“你想要说什么?”
宣和见他这样,也愣了下,又扬起一个大笑,“哥我喜欢一个人,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那就去给他说,不管你俩是约会也好,叙旧也罢,别在湖边呆久,夜寒,你身体一直不好,小心病了。我公司还忙,先走了。”秦潜不耐烦地转身欲走,被反应过来的宣和拉住了胳膊。
秦潜没转身,夜色下他的影子显得非常高大,把宣和的都罩在了里面。
“宣和,这两年,我都这么过来了,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想说了。不过你记着,这个人伤过你,即使你原谅了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你禁不起再折腾那么一次。而且……未必会有人,再在雨里,把你……捡回去。”秦潜甩开宣和的手,迈步便走。
宣和呆了一会儿,立马追了上去,挡在他前面,“哥,”他指着心口,“这里两年前被一个人伤碎了,可是宣和是个傻子,还把那个人放在这里。今天那个人说,还有没有可能再在一起,像以前那样。”秦潜眼神一暗,把头扭开,紧皱着眉,似乎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听见。“但是,哥,两年了,这里空了,已经空了,那个人说什么这里都不再疼了。”
宣和看着秦潜的眼睛,慢慢地说,“哥,你能不能住进来,把它补全。一辈子时间很长很长,一点一点,肯定可以。”说完,他踮起脚,搂住了秦潜的脖子。
秦潜看着地面,两年间的事情好像幻灯片似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从那雨中颤抖个不停的可怜样子,到自己拿着小本子逐字逐句陪着他练习说话,还有他第一次冲自己笑得全世界都亮了,还有他羞涩地说秦先生谢谢你,还有宣萱喊自己潜哥时他不甘落后地喊起了哥,还有他做出第一个蛋糕时忐忑地端来给自己尝那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有在爸妈那里乖巧的样子地哄得全家人都高兴,还有他现在一字一句地问他愿不愿意住进他的心里。
秦潜眼睛突然很涩。曾经觉得,当个弟弟一辈子也挺好,尽管不甘心。但是现在,他突然想起一句俗话,只要相信,爱就能存在。
于是,他伸出手,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宣和搂到了怀里。
“我们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