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冬眠》肆凌舞

3、单恋

　　你爱我一点
　　你试过一遍
　　你微笑再见
　　你让我单恋

　　－－－－光良　《单恋》

　　中华路的韩品陶艺屋，一个个精美、朴素、怪异的陶瓷作品放置在橱窗上，古色古香的装潢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偶尔有几个年轻男子经过，往里边看几眼，吸引住他们眼球的却是里边穿着吊带棉裙，头上扎三角头巾的女孩。白皙的皮肤，细心睁得大大的黑色眼睛清澈无邪，高高的鼻梁，而那桃红色小巧的唇更是令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超级无敌可爱得无可救药的女生。简直是店里最艺术的艺术品。
　　枫綦坐在小板凳上，双腿并得好好的，丝带凉鞋还是没穿好。她面前放置着飞转着的坯轮，黏土在她的手中黏乎乎滑溜溜的，以熟练的拉坯技巧，红土在她的手中慢慢提起，左手扶住坯体外沿，将黏土从底部逐渐向上向外扩大拉成筒状。
　　黑影从后方布过来，女生的肩膀往右重心转移，手这么不设防一动，筒状的中部弯成了特别别扭的不规则椭圆，她不耐烦地关掉坯轮，瞟一眼协助她完成这一特异作品的好友，“把猪蹄拿开。”
　　搭在枫綦肩上的手有分明得好看的骨节，纤细、修长、莹白、小巧、娇嫩，女孩子的手。具有那么漂亮的手，联想得到的是三角钢琴前演奏世界名曲的富家千金。手的主人身为手的主人自然不满，怎么能说是猪蹄？
　　“再怎么说也是白马之蹄吧？”新锐略带磁性的男声。男生。
　　“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马吗？”枫綦又瞄一眼，呶嘴嚷嚷道，“拿开拿开啦。”
　　纯种小女生？好友析倏影可不这么觉得，但是表现得如此少女他还是将手放了下来，起身到里边去了。枫綦不以为然，用铁丝网把差不多成型的坯体隔离出来，仔细看来也不失为一件艺术品呢。端详来看是否认不了所谓艺术就是要有点那个。
　　里边的门再一次打开，系着围裙的少年更像是脱俗的少女弱不禁风，一颦一笑都在强迫别人往他身上塞关于“漂亮”的名词，端一盆水过来放到长得没自己漂亮的枫綦面前，留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卷曲，低眸时睫毛如羽毛扇子般浓而密。
　　“洗一下手吧。”
　　“我还没做完呢。”枫綦不明白地眨了眨眼，“你要关门了么？”
　　倏影嫣然一笑，抬头望着墙上的钟，女生也随着望了过去，依旧云里雾里，他将笑容挂在嘴边，不急不切地说，“水习高中秋季学期，全英班甄试时间为三个小时，开始时间是九月二十日上午八点……”
　　“啊！”视力良好，枫綦跳了起来，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干净利落地把满手的泥蹭到直立起来的倏影的粗布围裙上。习惯了她的毛手毛脚，男生低头看她擦手，笑容散不去。
　　“别动我的陶哦，不许动哦。”
　　再三交代后枫綦奔了出去。
　　一直扮演好友或兄长的身份，倏影低头看脏兮兮的围裙，无奈地摇头。

　　“报告！”
　　甄试举行点是电教大楼一楼阶梯大教室，坐最后一排，讲坛上的人就只能像指甲盖。突如其来的叫声，满教室五百人杀人目光真变成箭准让“报告者”万箭穿心而死。分布在教室各处的五位监考老师因兴奋或气愤均满面红光。
　　“你穿的那是什么啊？千枫綦。”面对已有考生看直了眼，国文组长范曾芳老师干咳了两声，瞄一眼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所以说给卷子给我啊！”
　　完全不成全范曾芳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的尊严，枫綦跑到讲台拉了一张卷子，连他手中的笔也抽走了，手忙脚乱地找位置坐下来奋笔疾书。范曾芳右手还保持握笔的姿势，眼见她才用不到十分钟把第一面卷翻了过来，不禁抹出一丝古怪的笑。

　　别人花三个小时都没有完成的题目，如果有人能在二十分钟内完成，那必定会人神共愤。拖出去打，拖出去吊起来打，拖出去五花大绑吊起来打——必定是此人难逃的命运。事实证明千枫綦还没有受到这种款待的好运。
　　“后边有两道大题没做呢。”范曾芳幸灾乐祸地笑着，故意表现出“看你还横”的样子。
　　但枫綦却相应做出“我就横”的表情作为回应，潇洒地把笔丢还给他，还不住往涌出教室的人流里张望。垂头丧气的，春光满面的，人群疏散得差不多了却见不到一张平静冷漠的脸，“好奇怪……”
　　“什么奇怪？”范老师才奇怪。
　　“没事。”她摇摇头，想起了什么便略带着小狗乞求的表情望向范曾芳，“那个……房租——”
　　“没钱就去睡马路。”
　　角色换得快，国文老师刹那间变成冷面房东，无视房客的罕见低声下气，转脸与其他老师谈笑风生，“那个费德勒成心让我死啊！”
　　那你怎么不去死？枫綦朝他做了个鬼脸，突然发现一个男生在门口笑着看她，怔了证，女生呶呶嘴，走出教室。男生跟了上来。

　　“好奇怪呀。”惦记着某件事，枫綦摸着下巴喃语。
　　“对呀，千同学你也觉得最后一题奇怪吧？那个补助线你是怎么画的？”男生忙凑上来问，对考试意尤未尽似的。
　　枫綦认得他，非常努力学习，勤学好问、多思求解，深得老师喜爱的当代中学生楷模——洛文。文绉绉的，为人有些傲。不过对枫綦就不一样了——全国理科竞赛冠军只有一个嘛。
　　沉默了一下，千枫綦坦诚地告诉他，“我没做那题。”
　　接着便是漫无止境的沉默。

　　能让女生惦记得喃语的事其实也没几件，新季服装太贵了又不打折，昨晚电视报道东方神起来中国了。以及一个勤奋努力的少年没有参加重要的考试。
　　“好奇怪呀。”
　　路过二班窗边时见到他一丝不苟地埋头做题，是在新组成的全英班成立不过一个礼拜。枫綦趴在窗台上低头看窗内做题的乔亦。面前堆了一排书用书立立起，弓着腰低下肩线左手边还摆放着计算器。这么好的阵营不用来开漫画太可惜了。
　　放学时间已逾时一个半钟头，三楼教室不剩几个人。她说了三个字外带一字感叹。乔亦的笔停下来。

　　学生会纪检部昨日检查报告……二年一班千枫綦衣衫不整……
　　报表水平距离一米处贴一张红榜，形似大字报，半个巴掌大的彩笔字写三十个名字，顶上硕大无朋写着“二年一班新组名单”，第二行第四列也写着她的名字。听说是最后二十分钟赶着写的。乔亦半握拳掩嘴咳了两声，声音还不可避免的有些沙哑。一个星期，七日，168个小时，足够沉淀多少来自父母的遗憾，兄姐的劝慰和绝对不允许抹掉的自身怨恨？
　　不明白站在一面墙前有什么意义，乔亦转身正好看见枫綦迎面而来。
　　“好一点了吗？你的病。”女生还记得自己穷追不舍得到的答案。考试那天他发高烧39度，起不来，没能来考试。
　　乔亦淡淡地点头，往楼上教室走。

　　枫綦亦步亦趋跟在后边，一前一后，停下来时男生速度仍不会减，转个弯继续走。大病一场，身体更加清癯，课间十分钟窜上窜下的小女生，跑过他身边时兴高采烈，然后又堆作一群对乔亦挺直的背、铅长的腿指手画脚。楼梯间不透光，于是少年往光明的楼上走时经过阳光的洗礼，白衬衫内纤细的背影更能引发人群踩踏事件。枫綦走上来不明所以地看那五六个窃窃私语“他的腰”“他的眉”“他好象看了我一眼”，又抬头去望见他冰冷的脸，起步跑了上去。
　　“乔亦！乔亦！”枫綦拉住他的衣沿，“冢冈乔亦！”
　　她大口大口地进行有氧呼吸，血液回流让枫綦的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但小手却紧抓着男生的衬衫不放。乔亦垂哞看着她的手，细而长的手指。这样的手，其主人通常天资聪颖。
　　“什么事？”他冷然问。
　　“追你呀。”她直起腰，放开了手。
　　男生一梗，深知和这个人是无法沟通，继续往上走。放慢步伐的频率，让她能赶上自己，枫綦又跑上来比他多一级台阶挡住了乔亦的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任何身高优势，枫綦视线上抬与水平夹角30度注视他深色淡漠的眼，“此‘追’非彼‘追’呀，做我男朋友的事当真不考虑吗？”
　　“不考虑。你没看校规吗？”只要她不要动不动跳楼，乔亦是不会理她。
　　“校规？”
　　乔亦绕过她走向位于三楼的教室，回头仍见女生跟着自己，完全无知的样子。他瞟了一眼正好就贴在旁边墙面上的水习高中校规，第三条：“严禁学生谈恋爱。”乔亦指着白指黑字，不但任何情绪。“不会近视看不见吧？千枫綦同学。”没等她开口，他又补充道，“如果近视就站近来看。”
　　“是没注意看呢。”她有些惊讶。
　　其实只要认定她不是地球上的，对她的言行举止他也能泰然处之了。乔亦走进教室里，和正好出来的郭赫打了声招呼，回到座位上拉开椅子方要坐下来，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被挡住了，他不得不抬头，枫綦胳膊肘放在窗台上，问，“那我单恋，不会影响到你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是哗众取宠也不是藏头露尾。
　　乔亦放在椅背上的手迟了一秒才收回，淡淡地说，“随便你。”
　　“恩。”枫綦点头，“那我回去上课了。”
　　怎么谈恋爱、单恋到了她那里就好象刮风下雨的平常事，讲得那么平凡且不生动呢？
　　乔亦取下一本厚重的参考书，打开来看。

　　暗恋真的是很辛苦的事，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开花，没人分享这份喜悦和苦涩，因为生长在暗处，没有阳光，开出的花朵也不会太绚烂多姿。喜欢着，又要隐藏不被发现。简单的思维承担不了那么繁杂的工作。不如明目张胆地单恋，欣赏对方听见告白时奇幻的神情。

　　“千枫綦！你在干什么？！”
　　二班的生物老师把细胞壁画成了圆的还延伸出来长了鞭毛。她一直背对可爱的学生们，手中的粉笔被一再蹂躏。
　　“方老师。”副班长郭赫小声提醒了一下。
　　方老师转脸过来笑脸明媚，拿黑板擦用力擦掉细胞图，“那，呃，冢冈同学？”
　　一直埋头的乔亦从书山后抬起头。
　　“你来——”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以为生物满分就是智商一百五啦？！”
　　这个星期已经第四次了，今天才礼拜三而已。她到底想干什么啊。乔亦无奈地摇头，看向自己的生物老师。方老师努力保持微笑，对他说，“上——”
　　“上课听耳机，还顶撞老师。给我出去站！快点！”
　　一班姓袁的生物老师雄赳赳气昂昂地吼道，但分明有人听见方老师咬牙不说的那几个字，“袁心，你够狠，教到一个生物一等奖还惟恐天下不知。”猛地抬头定视乔亦的目光让他觉得人类果然兽性未脱，“冢冈乔亦！你上来讲这道题！”
　　也不知道她和袁老师说了什么，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乔亦无奈，起身走上去拿起粉笔，快速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植物细胞图，“我们来看这道题，在用纤维素酶处理过之后，细胞壁……”

　　下课后乔亦莫名其妙地被方老师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了冗长冗长的一段，乔亦坐在生物组办公室里，一边帮方老师改试卷一边扮演忠实（乐意指数未知）听众。
　　“是么？”
　　“对啊，那个袁心，太过分了！明明是后来的，却当上了生物组组长。”方老师望向遥远的地方，“想当年，我也是浅澄大学生物系的一枝花——”她一收回目光乔亦就把质疑的眼神转移到试卷上，“但是那家伙好死不死从星轮转过来，当上了学生会会长……罢了罢了，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乔亦悄悄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方老师拍案而起，“冢冈同学！”
　　“是。”他抬起头。
　　“今年的生物竞赛，你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第一名。”
　　“啊……啊？”

　　总算摆脱了方老师激动的心。乔亦见自习课还剩五分钟就下课了，就先去了趟洗手间，否则下课等上五分钟都上不了一次厕所。解手出来他洗干净手，抬头瞥见镜子中的自己，定睛看了许久。
　　“生物竞赛……吗？”
　　目前为止功课都没有太大的困难，好好复习应该不会有问题。乔亦走回教室，经过一班门口时被正在罚站的某人叫住了。刚才生物课已经被罚了，现在怎么又出来了？乔亦皱起眉。

　　“铁和铝发生了铝热反应……”
　　“自习课帮老师改卷去了？”一班上课前后门都是关着的，枫綦就站在门口问他。
　　“恩。”你怎么连化学课都出来站了？
　　“听说你是二班的班长？”
　　乔亦简单地点了点头。
　　“记得方宛喜欢叫班委帮改作业呢。”枫綦笑得“一切都在计算中”，颇为满意地点头，“所以我出来站。”
　　“啊？”少年终于发出了略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她是从哪个星球上来的？他皱着眉，“你故意出来站的？”
　　枫綦双手背在身后，肩膀向后收显得更窄了，她笑着点头，“我单恋你嘛，出来看你呀。”
　　乔亦心一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想劝一下航天科学家放弃寻找外星人的计划，这完全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着想。他面色铁青，压低了声音瞪着她说道，“你给我好好听课，遵循一下人类的思维方式。”
　　“我只是比较唯心和形而上而已。”
　　“你的‘比较’是100个百分点吗？”乔亦拍了一下她的头，严厉地说，“认真听课，别再出来站了。废话那么多。”
　　枫綦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应了一声“哦”，抬眼看他冷着脸走了。但是分明见到他的耳垂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女生伸了一个懒腰，“好吧，认真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