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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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织造业的顶有名人物，陈家老爷最近有些烦躁。先是府里的陈老太太病倒了，后来三公子又在初春染上了水痘，近日，淮南吴家的老爷又托人传来了一封书信，邀陈府众人道淮南赏春。
陈府和吴府乃是世交，祖上历来交好的。在被洋人打开了国门之后，两府都瞅准机会，做起了织造的生意，两家也把持了两地的织造行业。
现在，两府当家的老爷交情颇深，两人年轻时曾一处去游学，两位太爷是着意要把他们往仕途上推的。谁料朝廷腐败，眼看大厦倾倒，两位老爷适时地抽身了。陈老爷年轻时是个极爱玩乐的人，结识了不好的朋友，浑身盘缠便骗光不算，还差点把命搭进去。吴老爷不忍老友蒙难，出手搭救，破费了番周折。陈老爷自此便认定了这过命的交情，对吴老爷便与一般朋友更是不同，俨然异性兄弟相待。两人成家之后，也时常书信往来。
陈老爷与青梅竹马的刘家小姐结了婚，刘家虽比不上陈家，在江州却也是名门望族，时代官卿的，陈老爷对夫人礼敬有加，不曾纳过偏房。两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命名：睿、兴、捷，顺便起了小字分别叫做：慧之、盛之、敏之。
吴老爷却被淮南府知事看上了，成了知事大人的成龙快婿。吴老爷自来颇为正派，娶了知事大人千金之后，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曾沾花惹草，因此虽只是一介商人，夫人对他倒也颇为敬重。
这两年两家生意越做越大，有将长江下游一带尽纳入麾下之势，两府相互扶携，生意做得倒也平稳。
陈老爷看完信后，想道：老太太大病已经初愈，这一去路途并不远，路途上小心照顾些也就无碍了。只是小三子水痘之事非同小可，万万吹不得风得，只好把他留下。
思考完毕，陈老爷便走入内室，对夫人刘氏将情况说明了，刘氏并无异议，只叮嘱从柜上多派些人来小心看护家院。两人商定三日之后出发，正是出门的黄道吉日。
第二日府中管家刘老三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刘氏觉得不放心，便将大少爷的乳母李奶娘一块留下照应。
三日之后，陈家一行十几人便架了马车前往淮南吴家。
来到吴府时已是日落时分，吴老爷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陈家人来，便上前一步执了陈老爷的手，往前厅走去。吴太太也出来迎接刘氏并陈老太太往后院休息。
不多时，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长袍小靴的小子从后院跑了出来，一下子撞到了刘氏的身上。
吴太太便指着他的头笑骂：“远客到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仔细慧之他们笑你。”
刘氏便搂住他不让吴太太指，笑道：“我倒是看唐儿这么活泼的可爱，这正是男孩子该有的样子！”
吴绍唐见状，便向吴太太撒娇道：“我知道贵客到了所以跑出来迎接的，爹爹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他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把周围一群大人都逗笑了。
陈老太太抚着他的头向吴太太笑言：“吾儿好出息，将来一定是个秀才。”只因老太太对时局不是十分通透，不知道皇帝已经下诏退位了，还想着秀才及第，光耀门楣才是大喜事。
吴太太便顺着老太太的话道：“如此便借老太太吉言了。”一行人便往后院去了。
这边，吴绍唐也上前拉住陈家两兄弟道：“你们两个可算来了，上次我二叔去上海办货，带了好东西回来呢，我带你们去看。”说着便带他们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要说这吴老爷倒也有意思，和吴太太结婚十几年来十分恩爱，至今已生下了二男三女，便顺着朝代，取名唐、宋、元、明、清。这名字若是在以前倒有些大不敬，如今新政府当政，倒成了一番趣谈。
吴绍唐便是吴家老大，今年十岁，身量已是极高，生的是面如断月，一脸福相，格外得吴太太疼爱。陈睿今年8岁，两人极是交好。而吴府三少吴绍元今年6岁，和5岁的陈兴交好，四人平常凑到一起，最是调皮捣蛋。
前一段时间，吴二爷去往上海运货，带回了几个西洋镜，两位吴家少爷非常喜欢，常常拿着玩耍，又盼着陈睿、陈兴赶快来玩，好把自己这新奇的物件在两人面前显摆。是以此番得知陈府众人前来，两人比吴老爷还要着急。
三人走过花园时，陈睿忽然见前方池水中假山上有一块破布一动一动的，十分奇怪，仔细看才发现破布下藏着一个小孩子。这时，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溜溜的一转，看到陈睿，便朝他咧嘴笑了一笑。刚才还皱在一起的圆嘟嘟的小脸便像一朵花一样的绽开了，非常可爱。
陈睿觉得这孩子有趣，便朝她挤了挤眼，那孩子便咯咯的笑出了声。
陈睿待要继续逗弄她，假山后却走出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婆子来。那婆子一把把这孩子揪了起来，叉着腰瞪着眼睛喝道：“破女，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往正院里来嘛，怎么又跑了过来？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整治你。”破女看着那凶巴巴的老婆子，大眼睛立刻盛满了泪水，但是又不敢哭出声来，模样非常委屈。那婆子便把她拽起来，绕过假山消失了。
陈睿还隐隐听见那婆子大声喝责着一人，一个女人唯唯诺诺的应承着。
这边吴绍唐见陈睿没有跟上，便赶回来拉着他的手道：“慧之，你怎么不走了，快跟上来。”
陈睿便跟上他的脚步，奇怪的问道：“绍唐，那破女是谁？”
吴绍唐停下脚步，诧异的问道：“你如何识得破女？”
陈睿便将刚才的事说了。
吴绍唐喃喃道：“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陈睿十分奇怪，问道：“为什么？”
吴绍唐道：“那破女自小便养在我家偏院里，我母亲十分厌恶她，听到她的名字便要生气。因此她不大上正院来，今天倒不知怎地跑到花园里来了。”
陈睿奇道：“既然你母亲这么厌恶她，怎地还让她住在你家，赶出去不就得了？”
吴绍唐摇头道：“这事我也不十分清楚，我问过奶娘，她也不说。想必她家与我家有些恩怨，我母亲不便赶她。”
陈睿待要再问，那边陈兴和吴绍元已跑了过来，陈兴边跑边喊：“哥哥，这个当真好玩，你来看看。”陈睿便抛下了破女的事，赶去看那西洋镜，一边玩一边啧啧称奇。吴绍唐见好友喜欢自己的心爱之物，心里自是得意。
当晚，吴老爷便在前厅为陈老爷接风洗尘，请了淮南的许多乡绅官员，少不得谈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而吴太太则在花厅带领一帮女眷并小孩子吃喝玩乐。
第二日，吴老爷邀陈家去戏院看戏。第一折戏是四郎探母，小孩子们听说看戏先自是喜不自胜，吃着点心喝着茶，学大人一般正襟危坐的听。但毕竟是小孩子，一会儿就忍不住绕着包厢满屋子的跑。接下来是几折热闹戏文，他们看着孙悟空把一根金箍棒耍的的虎虎生威，连点心也忘了吃。
看完戏后，吴老爷又在附近请陈家人吃了饭，回去天已经黑了，陈睿他们顶不住，在路上就睡着了。
隔日，陈睿由丫头香梅梳着头，忽然想起来了破女，便对香梅道：“绍唐他家有个小女孩叫破女，你说这名字奇怪不奇怪？”
香梅答道：“少爷你诓我吧，我从没听说过女孩儿家起这名字的，况且是吴家的女孩子。”
陈睿便见她不信，急道：“真的！我昨天在花园见到她了，穿了一身破布衣裳，绍唐还说，她母亲很讨厌她呢。”
刘氏听到这话，便让香梅出去，细细的向陈睿问破女之事。陈睿便说了，又问道：“母亲，你也知道这破女吗？”
刘氏忙道：“我又怎么知道呢，不过绍唐既然说你吴伯母不喜欢她，你以后可千万说了，免得惹你吴伯母生气。”陈睿忙点头道：“我不会惹吴伯母生气的。”
刘氏当晚便把破女这事朝陈老爷说了，问他道：“莫非这破女就是那个孩子？如此看来，倒是可怜。”
陈老爷沉吟半天，道：“这事说不准，听慧之说来，倒是挺像。”
刘氏叹道：“好好的一个孩子，长到两三岁竟疯疯闹闹的，真是作孽。”
陈老爷也跟着叹息了一番。
这几日陈老爷便格外留意起破女来，却未曾在正院见过。陈老爷便趁着中午大家歇午觉的时刻，来到偏院。这偏院是吴家做杂活的下人住的地方，破女的母亲本是吴太太陪嫁过来的侍女，自生了破女便被赶到了偏院。
陈老爷在偏院前驻足看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的破破烂烂的在院中玩耍。她在地上爬来爬去，身上也脏乎乎的。一个黑黑的丫头到院子里打水，那小孩子便朝她依依呀呀的说些童语，口齿不甚清晰，陈老爷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那丫头听到了却朝小孩子笑道：“小破女，你莫非是个傻子吧！”
破女却欢快的拍着手，朝那丫头嘟囔：“傻子~傻子~”
那丫头无奈一笑，点了破女脑门，却不敢使力，嘴里道：“你呀，就是个小傻子。”起身端起水往屋里去了。
那破女自己笑了一会儿，扭头看见陈老爷，便张开了嘴，朝陈老爷乐了起来，拿着满是灰的小手便朝嘴里塞。她脸上脏的不得了，眼睛却是晶亮晶亮。
陈老爷站在当地，心里颇不是滋味。这破女定是那孩子无疑了，她那双眼睛和吴绍唐一模一样。但同为吴家子嗣，绍唐锦衣玉食，请了师傅悉心教导，三岁便能颂千字文了，而这破女，三岁了还在泥土里爬来爬去，连句话也说不清楚。陈老爷仔细观察她，她行为动作颇为灵敏，反应也快，像是个聪慧的孩子。
陈老爷不禁叹道：“可惜，真是可惜了啊！”陈老爷从偏院回来，连呼可惜。
却听得吴老爷在后面问道：“陈兄，是何事如此可惜？”
陈老爷想了想，便上前拱了拱手道：“我刚才在后院看到颂儿极是聪明可爱，温顺懂事，想到我自己三子无女，便觉十分可惜。”
吴老爷笑道：“既然如此，陈兄和嫂夫人再生一位千金也就是了！”
陈老爷摇头道：“秦糯自生了这三个小子之后，身子便十分不好，我不愿她再受那个罪了。”
吴老爷便点头叹道：“说起爱妻，我是比不上陈兄了！陈兄既如此喜爱颂儿，把她过继与你，也就是了。”
陈老爷作揖道：“诶，这是万万不敢当！”
两人说着往书房走去，陈老爷便趁机问那破女之事。吴老爷神色尴尬，向陈老爷讲了这前因后果。
三年前，吴太太怀了第四个孩子，睡眠不好，脾气也大，吴老爷便搬到了书房去睡。这一段时间，吴老爷的生活起居都由吴太太的陪嫁丫头文宝伺候着。文宝此时年龄已经不小，见吴老爷成熟稳重，器宇不凡，早已芳心暗许。见此良机，便刻意魅惑吴老爷，心里打的是做姨奶奶的算盘。
文宝从小聪明伶俐，吴太太是十分喜欢的，一心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事出了以后，便要把文宝拖出去打死，墨宝死死的求情，文宝也不住磕头，吴太太便把她扔到了偏院，好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文宝诞下一女。吴老爷有些惧怕吴太太家的势力，一直不敢提出要认下她来，吴太太也一直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下人们便也不提。破女的身份，在吴家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吴老爷讲完之后叹道：“可怜了那孩子，是我对不起她。”
陈老爷摸了摸胡须，思虑道：“我也觉得这孩子可怜！吴兄若只当没有这孩子也就罢了，偏吴兄又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若以后这孩子的一生都被耽误了，吴兄心里又怎么过意的去。”
吴老爷听闻，湿了眼角，朝陈老爷道：“不瞒陈兄说，每每想起这孩子，我这心里便如猫抓一般难受。我是亲不得、近不得、听不得、闻不得。若任她自生自灭，我如何对得起祖先，又如何对得起这孩子！但若是认下她，别说夫人容不下，就是我在淮南也再无颜面见人了。我吴某人自负一生豁达，从未有想不开之事，但在这孩子上，我却是进退两难！”说着，便拭起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