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期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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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入流火，原本燥热的天气似乎在一夜之间徒然转凉，尚未到正午，纵然天气晴好，万花却觉得有一丝异样的凉意。
今日正值七夕，在外游荡了月余的万花几天前突然收到师父和帮主的消息，让大家七夕时回到帮会一聚，一同热闹热闹。踌躇了片刻，万花还是驱着陪伴自己多时的千里良驹，日夜兼程地往扬州赶。终是在这日上午进了扬州城。
入了城门，一派热闹熙攘的景象随即跃入眼帘，与自己先前终日看着的山川湖泽相比多了不少的生气。万花心底莫名放松了些，眼看着到帮会的路程不过一刻脚程，便翻身下马，牵着马儿闲闲踱步，隐入了人流之中。
究竟是过了多久？自己已经与这个充满了生机的尘世渐行渐远了呢？隔着玄色垂纱的斗笠，万花打量着离自己既近又远的扬州城。
转过街角，还未到帮会，一座熟悉的院落矗立跟前，万花低下头想带着马儿快步走开，却被拥挤的人群阻住了去路，紧接着一派喜庆的大红涌入视线……
“诶哟，快看快看！！新娘子的喜轿到了！！”
“新郎官踢轿门了！”
“哎呀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诶？王二你难道有幸见过慕贤庄大小姐的尊容？”
“嘁，你真是孤陋寡闻，江湖上谁不知道庄主的妹妹是浩气盟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这新郎官啊据说是慕贤庄的后起之秀，一表人才，庄主器重他，这才将自己的妹妹许配了去。”
“哇……这小子真是好福气啊，这么一来前途无可限量啊。”
人声嘈杂中，听得些只言片语。万花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沉了口气抬首向慕贤庄的大门方向望去。朱门碧瓦下，只见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容颜，带着浅笑执起喜娘递过的花结，将新娘牵进了院内，纵然庄子门口围了重重人海，新郎官笑意温和的眼中却只有新娘一人。新娘头覆灿若云霞的喜帕，虽然看不真容貌，却仿佛能感觉到喜帕下那难以言表的幸福……
万花静静地立在人群之中，与那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远到对方看不见人群中立着一个玄衣乌骓，气质清冷的少年。近到那迎亲的一片火红灼伤了玄纱后明澈的眼……
人群随着两位新人进入内庭，也跟着涌了过去，通往帮会的前路有了迈步的空隙，万花却失神地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快呢……自己离开不过月余，故人已经，有佳人相伴了……慕贤庄庄主的妹妹啊……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吧……故人离开时，不是说让自己记住他的好，然后相忘江湖么？现在自己看见的，还是故人的好么？曾经的那些记忆…………
“喂，呆子，都要到家门口了还不快回去，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同话语一起落下的，还有自己肩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万花从失神中渐渐找回自己，没有焦距的眼神循着声音找到站在身侧的人。只见来人一身银灰色的铠甲，重弩长枪，陪着自己日夜兼程跑了几日路程，这时依旧没有一点倦色。
闻言，万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避开面前天策的视线，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天策瞥了一眼先前万花发怔的方向，似乎看出些什么。复又拍拍万花的肩道：“你先回去跟亲友一聚。我手头上有些未了的事情，完事了我们再回合。”
“嗯。”万花点点头，补充道：“下午师父和帮主会带大家到洱海散心，你如果没事的话……”
“知道了，我会来找你的。”不等万花说完，天策便说道：“去吧。”
旁边的坐骑仿佛也已经等的不耐烦，低头蹭了蹭万花的手心，打了个响鼻，催促着主人上马。万花这才翻身上马，驱着马儿往帮会走去。天策看着万花离去的背影没入人群，翻身上马掉头离开。
拐进最后一个岔口，小巷的尽头静静等着一扇朱漆雕檐的小门。虽然不张扬，却兀自闲闲地偏安与热闹城市的一隅。颇有些淡泊的意味。
下马推门而入，里面豁然开朗，前厅院中都是许久未见的亲友，曾经那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顿时让万花漂泊无依的心找到了喘息休憩之地。
“徒儿终于到了！”只见师父松了口气，笑盈盈从人群中走向门口迎自己，而站在师父身边，外人面前一向仙风道骨的帮主这时却激动地像个孩子，扯着嗓子对花厅里的仆从喊着“开席！开席！”
万花取下一路带着的斗笠，随意理了理碎发，灿然一笑对迎上前的师父还有众人道：“我回来了。”
“呵！！！万花你的头发……”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惊讶道，还没说完已被帮主一记眼刀打断。
万花对师父和帮主浅浅一笑表示无妨，随着二人进入花厅入座开席。
自从自己上次离开扬州，期间再也没有回来过，除了师父和帮主之外，便也没有人知道，月余前的一天，那位万花称之为“故人”的人留下一纸诀别书杳无音讯。而也正是那一天，万花悲恸难耐，一夜白头，从此在鲜有人迹的山河之间独自游荡了许久……
用完午膳稍作休息，帮主便招呼大家启程，借着这难得的空档，众人一起去苍山洱海的蝴蝶泉，散散心，权当带着这一帮子光棍过节应景了。
万花从马厩牵出吃饱喝足的坐骑，正准备上马，便被身后突然扑过来的小肉球差点弄的一个趔趄。
“万花哥哥抱！小桃要骑哥哥的大黑马！”地上五毒小丫头晃着藕节一般的手臂兴奋地在万花眼前跳，倒是完全不介意离家月余的大哥哥回来突然变了个样子。
“好，哥哥带小桃骑大黑马！”似是被小丫头的高兴劲儿感染，万花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伸手将小丫头抱到自己身前，一同骑马走在队伍最后押队。
一路上小丫头兴奋地左扭右扭，万花担心她摔了，只得放慢速度，一边驾马一边小心护着身前的团子。
“哈！！！万花哥哥你也有这把短剑呀？”小丫头眼尖，留意到万花腰间除了一支笔外还多了一把精致的短剑。
“嗯？”万花挑眉道：“小桃认识这把短剑？”
“对呀对呀，娘亲也有一把呢，娘亲可宝贝它啦，娘亲说这是爹爹专程到纯阳的空雾峰求到的定亲信物呢！”小丫头边说边得意地扬起了圆圆的小下巴。
“嗯，对啊，哥哥这把也是空雾峰的。”万花淡淡笑道。恐怕此生都无法忘记那天，从空雾峰带回“卿”之后，回到暂居的屋舍之内，故人留给自己一封诀别书，从此相忘江湖……
“哥哥……”身前的小丫头似是有什么想说却又犹豫地嗫嚅道：“哥哥为什么一个月没回家，头发都白了呢？”说罢还回头仰起下巴认真地看着万花的眼睛，等着她的大哥哥给她回答。
万花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笑笑道：“哥哥去空雾峰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一直没有停，头发都染白了呢……”
小丫头听罢蹙着眉头想了一阵，自小在江南长大的她当然没见过下雪，也不知道下雪是怎样，想了想似乎接受了万花给的答案，兀自道：“娘亲说空雾峰的雪可美了，小桃长大了也要去空雾峰看雪！”
“嗯。”万花笑笑，宠溺地捏了捏小丫头的腮帮子，继续驱马。
随着帮会众人策马来到蝴蝶泉边时，许是因为正应了节日，来到这里游玩的人甚多，平日安静得有些凄凄凉的蝴蝶泉一下子变得热闹了不少。
万花下马，将马背上的小丫头抱了下来，嘱咐的话还没说完，小丫头便飞也似的跑去找伙伴玩了。
万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将马儿拴在湖边吃草，复又走到帮众中，听着大家聊笑。
“咦？这位是……”聊了没多久，有帮众疑惑道。
“各位多有叨扰，借过借过。”银甲灰袍的天策一面笑着向众人抱拳，一面向万花的方向走来。
万花回过神来，简单地对众人道：“我朋友。”随即歉意地向大家笑笑，带天策离开人群，找了一处瀑布下的花树准备落脚。左右看看又觉得周围的人群太吵，索性提气轻功腾挪，站到了花树一枝粗壮的树枝上。天策见状，也随之而上，落在万花旁边。
“慕贤庄今日办喜事。”天策说话向来很直，“听说新郎官是庄子里年轻一辈的翘楚，庄主很是欣赏，现下把妹妹许配给他，等时机成熟，许他一个副庄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嗯。”万花虽然意外天策会如此单刀直入提及此事，却也马上平静下来道：“确实是个好前程。他做如此选择，无可厚非。”
“愿意跟我说说么？”天策跟万花相识不久，却早知他脾性。上午看到万花楞在慕贤庄门口便知其中定有些渊源，或许这便是万花从不提及却时刻都困扰他的心结。
“那人，便是我的故人。”万花淡淡道。瀑布激出的水雾攀上万花的睫毛，迷蒙了视线。
天策站的地方比万花略低，听得万花开始讲述往事，便仰头看向他。奈何天气晴好，阳光略有些刺眼，让仰头的天策不禁眯起了眼。
万花没有急着往下说，而是取出随身的纸伞撑起，既挡住了瀑布泼洒而下的水雾，也遮住了背后洒下的阳光。伞面上的一副水墨山河，似是将二人与周遭的热闹都隔绝了开来。
“我刚刚出师，便在门派遇到了他。少年人不惜真心，就这样把一颗心都交予了对方。从此同出同进，以为可以一直地老天荒。”万花顿了顿，继而道：“后来有一天我外出到空雾峰找些材料，意外之中得到了这把卿。却不想，回到家中只见桌上一纸诀别书，故人已经不知所踪……”
“就这么走了？”天策挑眉，对于万花简洁的叙述，他无法从字句中找到值得推敲的细节。
“嗯。当时我不知他为何离开。至今……我仍不十分明白。或许他有他的苦衷吧。”万花淡淡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看来，实则辜负了那日得到的卿。”话语中略带无奈。
“你该把它扔了。”天策邪邪勾唇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矮身系在了万花腰间。
“同心佩？”万花看着天策系在自己腰间的玉佩，拇指轻轻摩挲，触得到玉佩上细细刻着二人的姓名……
说起天策，便是万花在出走游历时认识的。那时万花总是闷闷的，天策知他定有什么事压在心里，却从来不提，只是静静陪伴。原本也只是同辈的年轻人，却较之旁人多了一份沉稳持重。两人最开始话不多，性子却很合得来。相处了这月余，有些东西在默契中生长，二人却默契地从未点破……
此时天策赠予万花这玉佩，万花心底了然，天策是用自己的方式，让万花释怀往事。
“谢谢。”万花发自内心地浅笑道：“那时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最简单的任务都不敢做。是他一步步把我带起来的。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万花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一身蚩灵，现在已经是南皇了。”话语中除了释怀，还有淡淡的自豪。
“嗯，和我一样，南皇只差裤衩了。”天策嘿嘿一笑。
万花瞥了他一眼，不理会这人破坏了静谧的氛围，仿佛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般继续道：“我之所以选择留下来，便是想好好活下去，证明给自己看，自己能在没有他的江湖，活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呆子，你很努力了，很棒！”天策在某一瞬间想把眼前出尘得像是会被红尘湮灭的万花拥在怀里，最终却只是拍了拍万花单薄的双肩，手掌留在万花肩头微微施了力。
万花微微低头看向眼前的人，沉了口气，唇角带笑道：“谢谢你陪我。”
“以后也会。”
话音刚落，离花树不远处的湖心小岛上不知何人燃了一个海誓山盟，灿烂的烟花合着飞舞的花瓣尽显柔情浪漫……不过，并不是所有有真橙或者海山的故事才是幸福圆满的。有的故事，从来没有柔情蜜语，更没有烟花誓言，但对于经历过这许多事的万花来说，知道身后有这样一份安静的守候，便是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期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