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十三镜棂

13、幸村

　　（二）
　　桑原多少还记得第一天认识幸村和柳时，真田曾经问过他们二人是否有报国之心，当时他们的回答桑原也记得清楚——或许。他是一个胡人，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所以性格也好想法也好都是草原的样子，即使不是一眼就能看穿，也顶多是需要拨开青草的程度而已。桑原还在丸井家做教练的时候丸井打趣地说过，中原人的习惯之一是“可能、或许、容我思量、从长计议……”这类说辞通通都表达了一个意思，答案都是否定的。纵使桑原觉得很难理解，但仔细想想，自己曾见过中原人似乎都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桑原便也就顺手把幸村和柳的回答归类为敷衍。桑原开始后悔自己的武断了。
　　相比于真田、柳生和丸井，桑原只是军中一名勇猛的新人，没了一顶将军帽子，那些个普通小卒也大多能和桑原聊上几句，在消息只靠口口相传的日子里，桑原知道的不比丸井少。听说新皇帝是真田的亲哥哥真田宁太，先帝驾崩而前太子还未放弃皇位的那段时间，宁太有好长一阵子不在天守，反而到奈川呆着。这么做不是为别的，为的正是二十年前立海全盛时期幸村丞相的私人探子，暗影。
　　真田宁太为此可谓大费周章。本来自幸村丞相去世后便不再有消息的暗影还存在的可能性不大，当年暗影中的奇人全只因仰慕崇敬幸村丞相一人而听命于他，世人不相信还有别的什么人能管得住他们。宁太其实抱着的是一根稻草，可他幸运地沿着稻草摸到了浮木。谁也没想到幸村家居然还有遗孤。幸村一家灭门那年正值六子争储最激烈的一年，宁太曾考虑过幸村一家的大火是人为造成的，可多番调查后事实依旧证明了大火确实是个意外，尽管没有大火的话幸村一家仍会被二皇子所派的杀手以更残酷的方式解决。
　　幸村丞相叫幸村介，现在没什么人记得，大家都喊他丞相，喊着喊着却连他的本名也忘了。幸村介是一个奇迹，是天赐给立海的文曲星。幸村丞相当权的五年是立海近来最为繁盛的时期，良臣辈出，各国来朝，百姓也大都能过上温饱的生活。而这在世道已经渐渐变得混乱的时候显得如此难得。幸村丞相出殡那天整个天守城的人全聚集到街上，以致道路堵塞不可通行。可惜那之后形势逆转，幸村丞相曾经的学生接连被流放到偏远的角落，立海也就一蹶不振了。真田宁太也是幸村丞相的学生之一。
　　幸村精市记起宁太用来说服他的那番话，他说要再造一个安身之所给良臣忠将，要令百姓免受战乱流离之苦，要让立海强大得足以庇护众生——恰是幸村丞相未竟的事业。于是幸村答应了，当然建立在通过暗影已对宁太有所了解的基础上。幸村为他出谋划策，替他说服前太子自动放弃皇位，扶他成为立海新皇。减免苛税，整顿国库，修筑堤坝，兴建水利，幸村着手改造立海，而这确有成效。堤坝挡住了漓江的泛滥，护住了沿岸千户人家的生活。立海国内纷纷称赞幸村精市是少年英才，街头巷尾时常能听见人谈论着幸村的事，他几乎成了国民偶像。
　　桑原原想和丸井、真田、柳生也分享一下这个朋友的近况，不过最后听到的只有丸井一人。真田和柳生早已骑着快马脱离了队伍，径直往天守奔去。
　　时为八月，序属中秋。加之天公不作美连下了几日小雨，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寒凉下来。柳熬了碗汤药送到幸村房里，督促他喝下。幸村身子其实不好，而他一旦专注做起某件事便时常忘了照顾身体，因此得些小病是常有的事。柳曾怀疑幸村的医术好是否也有久病成良医的一个原因。
　　待到幸村终于肯停下纸笔睡一会儿，柳算了算时间便走到大门口，迎接快要赶到的真田和柳生。柳猜他们快到了。
　　真田不知道柳抱着验证自己预计的一丝期待等着他们，他只是驱赶着身下的马匹飞快的往前，他甚至不能为这急切找到明确的理由。快要见到幸村了。光是想着真田似乎就能有马不停蹄的动力。他们比大队提前了三天到达，也顾不得休息就灰头土脸地找到了幸村家门。柳见到他们时一点也不惊讶，倒是听到声响跑来的赤也高兴得像什么似的。柳将他们迎进门，说：“阿岚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衣物，我先带你们去厢房。”说着柳便转身走向院子，柳生也随之迈步，真田却左顾右盼一番后拉住柳问：“幸村在哪？”柳似乎连这也一并料到，不慌不忙地说：“精市染了风寒正睡着。你总不能灰头土脸的见他。”“要紧吗？”“不是什么大事。精市是奈川最好的大夫，相信他。”真田本应安下心来，毕竟这是从不出错的柳莲二说的话，但他满溢的担心全摆在脸上，拔腿就想往幸村房里冲，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幸村的房间在哪。
　　“好久不见。”忽然真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蓝色卷发的少年仍如春日所见一般随意把外衣披在肩上，他慢慢走过来，让真田觉得过了好几天。“别来无恙。”幸村微笑着说，看不出半点病弱的样子。真田伸出手又缩回来，在衣服上反复擦拭了才重又伸出手贴上幸村的额头。没有发热，看来真是柳说的没有大碍。幸村失笑。真田一反先前迟疑的样子，一边嘱咐幸村回屋别再着凉，一边急匆匆跟上柳的步伐。柳忽的觉得仁王不知怎的显得有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