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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铁汉生病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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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律师从来都对自己的身体很放心,所以当他第二天醒过来发觉喉咙奇痛的时候,也只以为自己是上火了。没想到,一天高强度的工作下来,头越来越沉,四肢也越来越无力,直到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林佑菲手里抱着叠文件,敲了敲门,又敲了敲门,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她轻轻地拧开把手,发现艾律师正一动不动地趴在电脑前。
把文件放在桌上后,她没有离开。
今天白天工作的时候,她就能隐约感到Aaron喉咙沙哑,似乎身体略有不适,联想到昨天夜里的那场大雨,推测Aaron应该是生病了。
她轻轻地唤了几声。
艾闻迷迷糊糊地应了。
“Aaron,要我帮你买点药来吗?”
艾闻一听到要给他买药,立马就来了精神,身体猛地从桌上抬起,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要证明自己很好很健康。
“不用。”他硬生生地答着。
“那我给你倒杯水?”林佑菲瞅着他微微发红的脸,心里想着定是发着烧呢,不肯吃药的话,喝杯开水总是大有益处的。
片刻后,林佑菲将一杯水放到艾闻面前。
艾律师指指正在冒着汩汩热气的水杯,明知故问地说,“这是什么?”
“开水。”
他眉头紧锁,“为什么是开水”
林佑菲大胆地回了一句,“因为你生病了。”
艾律师刚想反驳一句,想了想还是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他自然不肯喝开水,因为……
自小时候被那个讨厌的小女孩嘲笑过以后,他便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碰这种有辱男子汉气节的东西。
铁汉艾闻有段痛心的过去。
十六年前,他尚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经常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有一次住院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七、八岁,穿着嫩黄色毛衣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应该只是随大人来医院里探望病人的,也不知怎么着,就到了他这一间病房,歪着小脑袋,张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摇摇手指,说,“大哥哥,拿水吞药片一点都不酷哦。”然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片东西,“我吞药片从来都不用水的。你看——”她抓了个药片,在嘴里呱唧呱唧地嚼着,然后咽了下去。
此时,十五岁男孩的人生观瞬时被颠覆了,那种惊诧感来得之强烈,来得之猛烈,就连自己手里端着的水杯洒了都没有觉察到。
原本,他以为像自己这样,每天咽下那么多苦味的药片极属不易,加上妈妈整天表扬自己,便以为自己真的很勇敢。可是,如今却亲眼看见别人能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干吞了下去,不得不说是一种活生生的打击。
小女孩吞完药片,还意犹未尽地舔舔自己的手,一副还没吃够的模样。
她见这个小哥哥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瞪着自己瞧,便突然觉得无趣了。原本,她路过门口,看见里面躺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觉得很是养眼,便自己主动走了进来。现在看到大哥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微微有点嫌弃,打算就此离开,追上前面爸爸妈妈。
小女孩就这样一溜烟地跑了。
那矫健的步伐让十五岁的艾闻觉得很失意。
因为体弱,他从来不用上体育课,即便上了,也是被体育老师微笑着请出队列,请他端坐一边,休息晒太阳。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生龙活虎过。
况且,她还是个比自己还小却更勇敢的小姑娘。
这么一比较,他的心里更加悲戚。
这时,他似乎又听到刚才那串熟悉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折返回来,然后一双小手趴在门框下,稳住自己努力往前冲的身体,一边听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说,“差点走过头了。”
艾闻期待地望着她。
小女孩吞了吞口水,“对了,刚才忘提醒你了,开水是女孩子才喝的东西……”
从此以后,开水便成了艾闻的Achilles's heel.
这种不堪回首的过往,本应早就烂在艾律师的心里,不想却又被一杯开水勾起了回忆,实在让自己很不悦。
当然,林佑菲也是极其冤枉的,所谓的好心没好报,大抵如此。
但是善良的林佑菲姑娘不会就此罢休的,她守在外面,一边看文件,一边观察着艾闻办公室的动静。
最后,周围的同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但很显然,艾闻还没有出来的迹象。
她上前又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后,开了门。
门里的状况跟两小时前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桌上那杯水的水位线都没有差别。
艾闻坐在桌子后面看她。脸色酡红,但神情依然严肃。
林佑菲不知怎地,一声不响地将那杯不再冒热气的开水端走了。
艾律师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下。但,也就舒坦了下。
因为,三十秒后,又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摆在了他的案头,然后小林便做了个请的动作,恭顺地退出门去。
屋内,异常地静谧。
一个人与一杯水牢牢盯着,屏气凝神。
艾律师觉得自己都有点走火入魔的倾向,幸亏,这个时候,莎拉的电话来了。艾律师从来没有觉得莎拉如此善解人意过。
谷莎拉正在外面和几个同事喝着小酒,喝得意兴阑珊,便禁不住大家的怂恿,打电话叫艾律师来赶场。
要是平时,莎拉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事,但因为仗着点酒胆,也敢跟艾律师提出无理要求。
末了,又怕他不给她面子,加了一句,“你要不来,他们要罚我十杯呢。”
艾律师揉揉眉心,收拾收拾东西,只得赶去救场。
到了那边,才发现竟是很大一个场。
除去他认识的江邵阳和旁边老听莎拉提起的佳佳,其他人由莎拉大着舌头给他一一介绍:
这是建筑事务所的余伟文首席建筑师。
这是同事小邵,他的女朋友。
这是叶知秋,新来的实习生。
这是谁,那是谁。
艾律师看着这一干人,头隐隐作痛。
艾律师打着开车的旗号,坐下喝茶,茶过三巡,便寻个理由拽了莎拉到车上。
刚才被晚风一吹,艾闻觉得头愈加地痛,身上也觉得冷,心想糟糕,莫非是真病了。病了,还不能好好躺着,还得照顾旁边那只已经有点浑浑噩噩的酒虫。
艾律师没办法,只得把莎拉往自己家里搬。
莎拉便在半明半醒间,首次,用她后来的话说,叫“登堂入室”。
莎拉瞄了瞄四周,再一次觉得艾律师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啊。干净、整洁,也有点单调,因为就是连灯光都是冷色调的。
艾闻也懒得给她洗澡,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给她随便擦了把脸,就把她抛到了床上。看她醉成一堆,蜷缩在床上的小模样,春心也就荡漾了那么一下,很快又被自己头重脚轻的不舒服感占了上风。
艾律师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所以便不要着急。
他也草草洗漱了下,往莎拉旁边一趟,便沉入了梦乡。
莎拉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喉咙干涩,打量了四周很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摸到厨房喂了自己点水,又打算摸回床上继续睡觉。
睡梦中的艾律师仍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正梦见什么特别烦心的事情,莎拉抬手轻轻抚平了下他的眉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艾闻身上很烫。
再伸了手,探了下他的额头,竟然发现他发烧了。
因为不是自己家里,所以莎拉也不知道体温计、退烧药之类的放在哪里,又懒得深夜跑出去,便想起小时候妈妈经常给自己做的降温方法。
当机立断,便从冰箱里找了冰块,包在毛巾里冷敷在了艾闻的头上,又从浴室打来温水,轻轻用毛巾摩擦他的四肢和脖颈,如此几下,等水凉了,便再到浴室里打来新水。
莎拉累得满头大汗,艾闻却睡得依然昏昏沉沉,呼吸灼热而沉重。
莎拉忙了会儿,觉得这土办法收效甚微,只得认命地穿好衣服,拿起钱包手机,又从艾闻的包里搜走了钥匙包,才敢关上门,出去寻药。
好在街角处就有药店,莎拉敲开了门,买了体温计、退烧药、退烧贴等等常用药物,满载而归。
艾律师的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小女孩,梳着两条翘翘的辫子,嫩黄毛衣,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双板鞋,很神奇地对他说,“对了,刚才忘提醒你了,开水是女孩子才喝的东西……”
这厢,似乎有液体顺着喉咙而下,他一口气闷住,咳出声来,立刻有只手将他推坐了起来,在他背后拼命拍打了一会儿。
他缓缓地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贴近他的笑脸,似乎有一瞬间与梦里的女孩重叠,他猛地往后一退,便听莎拉说,“艾闻,来,吃药了——”
此句犹如咒语般,让艾闻听了便条件反射般地抿紧了嘴唇,往后退。
“不是吧?”一个女孩吃吃的笑声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堂堂大律师,竟然害怕吃药。”
“谁怕!”
“那你张嘴啊。”莎拉依旧在循循善诱。
“我——”艾闻一路往后退,莎拉一路往前倾,终于一个重心不稳,往前扑去,水杯里的水尽数洒在艾律师的睡衣上。
一阵凉意让艾律师的睡意顿时跑得个干干净净。
“啊呀,”莎拉慌忙道歉,“我帮你去拿件干净衣服来换上。”
艾律师借此机会,刚好站起,“不用了,我自己来。”
莎拉也不客气,正好趁着艾闻忙碌的时候,忙着收拾了下凌乱的床铺。
艾律师整理好自己,才发现床头柜上散落了一堆的体温计、药、冰宝贴,毛巾、水杯,当下便也觉得感动起来,上前拍了拍犹在整理床铺的莎拉,“辛苦你了。”声音低哑暗沉,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莎拉转过身,冲他摇摇头,“赶紧吃药吧,你的感冒越来越严重了。”
“我——”
“你怕吞不下?”莎拉好像一下来了精神,“那好办,”她说,弄碎了,化在调羹里就好吞下去了。
这种吞药的方式似曾相识。
艾闻不由地拉住她,“谁教你的?”
“自创的啊。”莎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来,我弄好了,张嘴——”
昏黄的灯光下,对面女孩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像极那时的小女孩,抓起一片药片,呱唧呱唧咀嚼下去。那么,那份大无畏的勇气,自己是否也会有呢?
就在一秒钟时间,艾律师的心里百转千回了好几回,最后,终于,狠狠心,张嘴吞了下去。
好——好苦——
但是,还是辛苦地忍着。
莎拉看着艾律师眉头打结,忍不住凑上去问了一句,“很苦吗?”
艾闻无力地瞪了她一眼,已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倡导实践出真知的莎拉拿起收回的调羹,也不嫌弃地拿小小的舌尖舔了一点,随即便扭头吐掉,“这么苦啊。”
艾律师的眼里都快流成河了,感情你是拿我做实验的。
终于漱了好多次口,把那沁入舌尖的苦意消去了些,莎拉给了他一个奖励的亲吻,又帮他再次躺下。
他本来很快就要睡着了,却在最后半梦半醒间,听到莎拉说,“奇怪,以前嚼碎了吃,蛮甜的呀~”
铁汉生病时,又流汗来又流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