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城》玄玄天鸟

1、黄金古城

　　时间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会将一切改变。旧的传统被新的习俗取代；古老的城墙倾圮，覆以荒草，崭新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圭之森深处，司池湖畔的老城昌达也挡不住时间的洗礼，纵使它的外表还是古老陈旧的模样，翻新的房屋尽量保留了以前的样式，其内在深处，已悄然面目不复。常有全白了头发的老人坐在行人稀少的角落，吐着烟圈，唱一曲晦涩的古调。其曲苍茫寥廓，古意盎然，其词反复迭沓，是一句古语。而听得懂的人日渐稀少，大多时候歌者也不解其语何意，只是那古老的意味实在太符合老人们的心境，于是这古调留传至今，成了昌达一绝。
　　时间确实很奇妙，它拥有改变一切的魔力，然而有些东西它没有改变，或者说有人愿意坚守着，抵抗时间的意志。比如老城的外观，比如那首古调，比如昌达这名字......虽然它们背后的寓意，人们都遗忘了。

　　深秋的昌达有着别致的魅力，古城外围是圈墨绿的田地，田野尽头围着一环终年不散的白雾，其外绕有散生密长的枫林。秋枫红而妖冶，整看枫林，火一样燃烧着。
　　从高处俯瞰，昌达城最外围的红枫林正如一环火环，中心的城池以金黄粉饰：墙垣、屋檐、纵横的巷道，皆砌用金黄色砖石。而这两者间墨色的麦地会在入秋许久不定的一天成熟，变如金铸，映上之前的色彩合为一轮辉煌的太阳，衬着常绿的圭之森成一幅沧悠的图腾。这种奇景将持续三天，彼时昌达人必行斋戒，只可饮晨间的霜露，以此举祭天。再之后，便是落日节，节期达一旬，其间人们收割麦田，庆贺丰收，开荤纵酒，祭祀歌舞，欢宵达旦，赞颂带来富饶的真神。
　　冬天紧接着落日节而来。圭之森的冬日如春来般温和，蛰伏了整整三季的金岩子此刻苏醒。盘伏在树顶，接受足够多保暖阳光的金岩子枝蔓泛起金色的光芒，蛇般缓慢蠕动，绕树干盘行，攀向树根，伸入厚厚的落叶腐土层，扎根。金岩子是茎生假根型植物，无叶无花，结果在假根长成之后，从下往上沿着枝蔓结，椭圆形，鸡蛋般大。生长中的金岩子茎身通体散光散热，阳光般笼着周遭，这是给冬日里的森林以温暖的一大保证。而另一大原因是其生长周期的不确定性。整个冬天，不断有大量的金岩子生长、成熟、衰败，直至春日的到来。所以深幽的森林中冬日里生机勃勃，很多矮生植株借着这来之不易的光和热昂扬生长，在这片被高大植物的浓郁树冠遮掩了天空和太阳的小世界里。

　　昌达人认为金岩子化自真神的一缕发，是真神对众生的馈赠。五百年前，辰星大乱，两国叛朝，旧都扬林沦陷在即，扬朝皇族舍城，北上西德河入西良避难。次日，城破，两国联军大将军蓝央飞入城，诛旧朝大小官员六族，判扬林城民代代为奴为婢。后两国军继续挥师北上，扬朝皇族无力镇压，退入天星山脉以北，至此，辰星三足鼎立。其后，扬林难民叛逃如潮，顺辰河而下入圭之森谋求生路。途中难民大量死亡，幸存者逃入森林深处，此时，人们却迎来可想见的绝望的冬天。然而他们在圭之森没有受到寒冷和饥饿，且惊讶地发现高大乔木主干上缠绕的神奇金色藤条能发出温暖的光。这光芒滋养着没有天空的森林内部，四处可见茂盛的可食用植物。于是，他们砍取一段段藤蔓绕在身上以取暖，食物的问题当然也迎刃而解。少了这两大威胁，身体还算健康的难民大多存活下来。到春天，经过一片枫林，傍晚时分，难民们终于重见真正的阳光，并发现沐浴在阳光中巍峨雄伟的古城----昌达。他们欢呼雀舞，喜极而泣，庆贺到达逃亡之路的终点。随后，难民蜂拥而入，希望先于城中驻扎，再请求收留，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法保证他们被接纳。到城中，难民搜遍各个角落，却只发现百多位白发老人安居一隅，悠然而歌。于是，难民顺利取得对古城的管辖，在这里繁生衍息，形成现在的昌达城。
　　后来，新昌达人更名昌达为落日之城，定金岩子为城花。每每越冬，便差遣人手过枫林深入圭之森，采集金岩子的茎蔓和果实----金岩藤及金言果，作为祭祀之物。金岩果被认为含有金岩子三季积蓄的阳光精华，其果肉为流质，可食用。很奇特的是这些浆液状果肉渗进砖石后，能隐隐将其笼上金黄的色彩。祭祀时，祭司身缠金岩藤，手捧祭皿，里面盛满金岩果浆液果肉，祷天告地，后将祭皿里的浆液涂上城中砖墙。久而久之，这层朦胧的金黄色似成了城砖的本色，老城因此变得如传说的黄金城般。

　　夕的右手紧紧握着兰叶剑，横置胸前，小心地戒备着，缓步行进。脚下厚厚的枫叶踩起来咯吱作响。林子里很静，虫声和鸟鸣细不可闻，仿佛积雪的冬天里，整个世界沉寂着，所有的声响都被厚厚的雪层淹没消融。有一丝让人不舒服的诡秘。
　　现在是晚秋了，圭之森深处的晚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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