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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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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这样打扮……真的好吗?”红艳怀里抱着小兔子——萧如黛给它取名叫阿皎——站在一旁有些许不安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萧如黛笑笑,末了又看向铜镜中的人儿。
两三分薄妆,轻描淡写一弯柳月眉,仅松松挽了几抹乌丝,任由一头长发如瀑垂落。一身淡绿的素衣裙,衬着与流云鬓上那枝翠玉簪,显得整个人淡淡的,如同山间的流淌月光般。
“可是……”红艳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表达不好。着急得直跺脚。她这幅打扮……不是说不好,可是却配不上——配不上皇宴那热闹庄重的场合呀!看乐坊里的姑娘们,除了那些个要做戏的角儿,哪个不是费尽了心思地打扮,浓妆淡抹穿得隆重火红的?她这一身装扮哪里像是去赴皇宴,怕是比那些宫女们平日里的装扮,还素了几分!
这事情可不是说儿戏的,即使萧姐姐她同郡主的关系再好,也经不起这样儿的冒险呀。万一,万一老皇帝怪罪下来……
红艳越想是越着急,可又不知道要怎生去劝,小脸上满布愁容的,看得萧如黛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几分感动。
萧如黛笑着拍拍红艳的手背,示意小丫头安下心来,“放心,我自有我的打量。”说着伸手就去抚逗红艳怀里的阿皎。
“如果我回不来了,记得好好照顾好它。”红艳才刚刚稍稍放下点紧张,便听得萧如黛点点阿皎的小脑袋这般说道,顿时一副心肝儿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姐姐你……”
“好啦丫头,姐姐要去了。”萧如黛最后整了整妆容,起身揉了一把小丫头的毛茸茸脑袋瓜,言笑晏晏地莲步离去。神色里并没有多少分的紧张,笑意轻盈得很。
可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玉手,却无意识地半握了拳头,微微地在发着抖。
当萧如黛出现大伙儿面前的时候,乐坊里的姑娘们均是一惊。在费足了心思打扮的大伙儿里,她的这身净素显得格外的突兀。就连一向任惯她、不喜形于色的青姨,脸上也挂满了惊愕和不认同。
可惜她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在青姨无可奈何死马当活马医的眼神里,萧如黛连同姑娘们一起被赶了上台去,戏台上的帷幕慢慢地拉开——
萧如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擎着曲笛,微低着头,手心里却沁慢了汗。
下面筵席里觥筹交错声渐小,那些皇亲贵戚、达官贵族们的目光都渐渐地聚到了台上来。萧如黛执笛的手轻颤,纵然台下觥筹交错,可她的心里却唯独静得生怖,只听得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地振乱了她的心神。
虽然她处在台上较偏的角落位子,可她还是明显能感觉到台下那些惊愕探究的目光。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那道凌冽得剜人的眼神。纵然她不曾抬头,心底却清楚,那道审视的眼光,只可能来自当今圣上!
她自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打扮,在乐坊的一群姑娘们里面是显得有多么的突兀、夺人眼球。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一切只因为,来前那个人曾托人传信给她七个字——
小荷才露尖尖角。
如今这效果,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萧如黛兀自低头轻笑,重新稳了稳心神,努力漠视这那些目光,只一心一意地仔细听着戏曲儿……
——到了。
她把笛子送到唇边,吹出一个悠悠的拖音来。绵长的笛韵像是闺中少女对着牡丹花色的窃窃低语,又像与情人欲说还休的婉然。
蓦地,整个宴席都静了。
这出戏儿,本是没有曲笛的太多旁音的。如今的这个音谱,是她自个儿一点点地琢磨出来的,排练的时候却从没有用过。出其不意,一鸣惊人。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一阵空白之中,哀婉怅然的笛声在半空袅袅回环了一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台上的戏角儿们。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旦角儿一甩花袖,到了嘴边的戏文竟像是被这乐曲带了出来般,契合着笛声,把那梦乱眠浅愁情一并倾诉了出来,像挂在心头的太息般,听得众位看官皆是心头一漾,不由也眉间半蹙,随着戏文而悲而叹。
萧如黛晓得台上姑娘们是回过神儿来了,抿唇一笑,指尖一动,打了一串气颤音,这时女子满是哀婉的声影也正恰到好处地响起:“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这么一出《牡丹亭》,竟被这小小的笛音一路牵带着,一步一步走向那至情至深,竟把那听惯了天籁好曲,满肚油肠的世故滑腻达官们弄得是如痴如醉。
萧如黛轻轻地送出最后一个音儿。一席戏唱罢,满场皆静。
笛音绕梁,久而不止。
“好!”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叫好,众看官才如梦初醒,纷纷拍烂了手掌大声喝彩。
“来人,赐赏!”可见得朱棣听得也是入了迷。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奖赏的金银便如水送到戏台上。在一边捏着心儿已久的青姨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挂起几抹虚笑,带着姑娘们上前去领了赏便退下。方才萧如黛折腾的这一出看吓得她够呛,连后背都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了。
萧如黛从位置上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步子虚得很。
可这一切远还没有结束。
朱棣向身边的小太监低语了两句,一道长长的阉音便传到了萧如黛的耳中:“皇上有令,那个吹笛子的姑娘请留步——”
看着已经半下来台的青姨,投来略带不安的目光,萧如黛不动声色地朝她笑笑。随后折返到舞台上。
“民女萧如黛叩见皇上。斗胆献艺,祝圣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如黛折腰跪地,宠辱不惊道。言语里的平静很好地掩饰去了她的紧张。
朱棣并未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把玩这手中的酒杯,可那双鹰目却未尝稍离她半分!
萧如黛心头一点点开始发凉,那凌人的威压下,恐惧斥满了她的脑子,让她不住地转身想逃。可是理智却又让让她留下,把身子愈发地伏得低微。两股力量撕扯着她,不过是半刻时间,就让她额间沁出了薄汗。
其实她也能料想到这个下场。这样的妄断与大胆,面对的又是喜怒无常的当今皇帝,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他在她身上花的心血便全泡了汤,化了影。
“呵呵,还果真是‘斗胆’啊。”萧如黛只觉像是过了几个春秋那么漫长,朱棣终于从她身上收回了几乎要透视人心的目光,低声一笑。
“起来吧。来人,赏酒!”
萧如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慢慢地起身。淡妆下的脸儿显得有些发白,接过赐赏的公公递来的酒杯,拿杯的手究竟有些发颤。
这时一束淡淡的目光笼了过来。她余光一瞥,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为何,满腔的怖意在一刹那便被驱散。不过一眼,竟让她突然镇定了下来。
——他会把她护得周全。
“谢皇上恩典。”找回了那个坦然自若的萧如黛,她仰头把杯中琼露一饮而尽,露出白皙美好的颈部,随后宛然一笑,把酒杯重新交了出去。
“下去吧。”朱棣似乎是对她失去了兴趣,淡淡地吩咐道,“开宴!”
“开宴——”
“开宴——”
“开宴——”
宫呼一声声气势十足地传了下去,萧如黛就在这样的声音中福了福,答了一句“是”便退了下去。
戏,终于是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