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浅》徐小沐

1、第 1 章

　　呐，还记得么？2008年5月9日，我们第一次遇见。我翘掉了室内的体育课，躲在学校的植物园，碰上了被雨水淋湿前来躲雨的你。那日，你穿着黑色的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大喇喇地闯进我的眼里。只是那一瞥，困住了我整整四年，无法挣脱。
　　空荡荡的亭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静静地坐在一边，一只手臂撑着下巴，看着湖中心一圈圈散开的涟漪静默。额上的雨水一滴一滴顺着脸廓缓缓淌下，我悄悄盯着你的侧脸，那一刻，分明听见自己心中微微慌乱的心跳。
　　我肯定那时鬼上身了，本来想问你要不要纸巾，结果鬼使神差地问你：“你也是翘掉体育课的么？”
　　你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我，半响，扬起一个干净的笑，清澈的嗓音淡淡传来，“是啊……”
　　我大了胆子，直接走过去把纸巾塞进了你的手心，你道谢后随意擦拭着脸上的水迹，又扭过头看湖面上的涟漪。那时的我怎么就这么犯傻，以为你是在看那水呢？
　　我心想你真是个文艺小青年，外面雨哗啦啦地下，还有心思看那些个玩意儿。我直愣愣地盯着你黑乎乎的后脑勺，想着我真是个庸脂俗粉，哦不，凡夫俗子。
　　后来雨停了，我却睡着了，你叫醒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我，再次礼貌地道谢后拍拍屁股走掉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你的背影垂涎不止，然后就这样把你放在心上整整四年。

　　高一分科的时候，理科无能的我毫不犹豫和死党一起选了文科。如果说上天为了弥补赐给我一个深恶痛绝的班主任的愧疚送给我一份大礼的话，那毫无意外就是让我再次遇见了你，虽然不是同班，至少是邻班，我们的距离，也只有一墙之隔了。
　　那个时候的座位每两周换一次，无外乎就是往后挪两排，挪到底了就换组。于是每次你换到一组靠窗的位置时，我总是无比欢快地下课就往洗手间跑，死党说我每隔一段时间肾功能就会出现周期性的问题，只是她不知道，那病因是你。

　　我最讨厌学校的早饭了，有的时候没有从家里带，就偷偷地趁着保安不在的时候溜出去买饭。
　　那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又一次幸运无比地和死党偷溜出去，正大大咧咧地吸着面条，你却在这个时候走进了面馆。我死死盯着你清俊的脸，差一点把面吃到鼻子里去。
　　你坐在隔壁的桌上，身上套着宽大的校服，却还是该死的好看。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热，你突然回过头，我丝毫没有防备，直直地看进你黑亮的眼睛。
　　你楞了一下，还没两秒，又反应过来，朝我笑笑，露出八颗白白的牙齿，“是你啊。”
　　我死死忍住死党掐在我腿上的疼，努力憋住一个笑，“是啊。”
　　我担心我的吃相吓到你，索性丢了筷子，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坐在一边，手足无措。
　　你又笑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地看着我，“我好像在隔壁班上看见过你，但一直没有确定，没有想到真的是你啊。”
　　我一听你的话，顿时笑开了花，看，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记得。就凭你这一句话，我再一厢情愿也是值得的。

　　后来我们在学校遇见了，也会打招呼。每次我死死忍住心里激起的小涟漪，面上装作一副毫不在乎冷冷淡淡的模样，却暗自藏着卑微到尘埃里的感情，只可惜，那名为暗恋的情愫，从来都见不得光。

　　学校特别变态，每天十点钟的时候都要全体学生去操场上做体操。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种单调的运动，有什么好做的。一操场懒懒洋洋动着的手手脚脚，那些个人在主席台上也看得津津有味。
　　遇上你我才明白，这种无聊的体操还是有意义的。至少，我可以站在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懒洋洋的动着，哪里有平日里精神奕奕的英俊模样？

　　时间久了，我与班上的男生渐渐熟识，偏偏那些个男生都是与你交好的，我不否认当初我是抱着一点小心思与他们接近。一点一点装作毫不在意问着你的事情，一点一点收获，心却一分一分沉下去。愈是了解，愈是明白我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我想，总有一天我会了解完整的你，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样只会令我愈加难堪。因为，那样的你，只会离我愈加遥远，愈加不可得。
　　那个时候，每个晚自习后，我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等着你出来之后才鬼鬼祟祟跟着你离开。看见你每次都坐上你家黑色的奔驰，只叹惜我没有飞毛腿，跟不上四个轮子车子的步伐。
　　有一次，校门口堵得不行，连人都寸步难行，更何况你家四个轮子体积庞大的小奔。我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恍惚看见你家的小奔缓缓向前行驶，最终在我期待的目光下停在了我旁边。
　　我承认我那时笨到没有想到车窗外面看不太清里面的世界，不代表反过来也是这样。于是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死趴在你家的车窗边，想睁大眼睛看清你，只可惜，我没有透视眼，黑乎乎的玻璃阻隔了我的一切视线，我丧气地垂下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家小奔闯出一条星光大道，在皎洁的月光下披着胜利的战甲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于是第二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高兴得要死，努力按捺住心里的兴奋，冷冷地问你什么事情，你犹豫了半响，开口道：“昨天晚上被挤得贴在我家车窗边的女生是你么？”
　　我斟酌了半响，为了不让自己对你的觊觎被你发现，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小的慌，“不是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哎……”
　　你的脸立刻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是，你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应该不会往人多的地方挤，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子，应该不是你。”
　　冷冷淡淡。
　　傻乎乎的女孩子。
　　这就是你所看见的一切。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傻么？
　　我不否认自己看见你转身离开的背影心凉了个彻底，像掉了冰渣子似的，在我心底戳出个大窟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么？如果是你的话，再傻我也认了。

　　你长得好，脾气也好，很讨班上女孩子的喜欢。下课的时候，偶然听见别人讨论八卦，不知道怎么提到了你，说是你们班上有个女孩子对你表白了，我顿时提高了警惕，扯着死党就去你们班看那个传说中“勇敢的告白者”。
　　那是个有些矮有些胖的女孩子，成绩很好，可是我看她第一眼，就很不喜欢，眼睛里像藏了毒箭一样“嗖嗖”地往人家身上射。半响，却有些幸灾乐祸。看了看她圆不隆冬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还算不错的身材，硬是有一种蔑视敌方不如我的骄傲，扭着腰回去了。我承认我很不厚道地以貌取人了，可是，没胆子的我只能以这一点点可怜的自尊来抚平我心中的不安……以及不自觉为那个女孩子感到的同情，毕竟，我们是一样的。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些你从未放在心上的小小举动，一点点细枝末节全都被我擅自放大了无数倍，暗自揣摩。到头来却忘了，这些事情，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只能暗暗看着它们在我心底腐烂生疮，却无能为力。最后，我一个人的感情，只能自我了断。

　　我一直觉得，即使我对你的心意你不知道，那也没有关系。至少，你并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自欺欺人地觉着那一天也许暂时不会来临，没想到，那一天早就来了，只是我并不知道而已。你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同样是深深埋藏在心底未曾示人的晦涩暗恋，在我悄悄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在悄悄看着别的女孩子。瞧啊，这是不是有点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是那只傻得不行久久不敢出手的黄雀，而你呢，就是那个同样傻不啦叽的螳螂。只可惜，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你这只笨螳螂，捕食失败，让蝉给逃走了；而我这只呆黄雀，还没有出手，就丢了机会。

　　你们都比我勇敢，那个胖姑娘勇敢地向你告白了；而你，则勇敢地在全校同学面前宣示了你的感情。
　　那年的歌唱比赛，学校礼堂里黑压压坐满了人，灯光熄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你站在高高的舞台上，聚光灯蓦然披了你一身，化了淡妆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微微羞涩中带着不顾一切的坚持，动听的嗓音辗转唱出你心中所有的感情。每唱一句，我的心就沉下一分，到最后，你唱完了，也就直接判了我死刑。我终于还是落入万丈冰渊，万劫不复。
　　我轻而易举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到胖姑娘的身影，因为此刻，她是唯一一个与我有着相同感知的人，我毫不费力地看见她微微耸动的肩，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礼堂高高的顶，有什么好哭的？打死我也不哭，更何况，我还好好地活着。
　　那首歌是你送给那位传说中的高三学姐最好的告白礼物，虽然你并没有成功，那位学姐很好地以“马上高考，学业为重”的缘由拒绝了你，转身牵着她那个染着黄毛的男朋友大喇喇地走掉了，留下你黯然失色在那里站成漂亮的雕塑。
　　你是我心中最干净美好的少年，却喜欢上了一个喜欢不良少年的傻大姐。我那时躲在楼道后，看着你一脸的伤心，直想飞奔过去对你吼：“你这个笨蛋，怎么就还没发现你不符合她的审美呢？难道你还没看见我一直垂涎着你么？”
　　可是我卯足了劲儿也没敢冲出去，看吧，我就只是这样一个敢说不敢做的胆小鬼，硬生生看着你转身走掉。

　　很快那个高三学姐升学走掉了，我们也很快升了高三。我依然会在各种地方偶遇你，你依然还是对那个学姐念念不忘，从来不接受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心意。我不厚道地偷笑，却也只能看着那样的你无能为力。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都为我这样胆小的人感到悲哀，又赐给了我一个深入接近你的机会。
　　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幸运地被分到你们班上考试，好死不死地又坐上了你的座位。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猥琐地一脸贴在你的桌上，像猪一样把鼻子拱来拱去。那张记载了差不多你整个高中时光的桌子，全部都是你留下的痕迹。
　　那次模拟考我考得很差，创下了我上高三以来最差的记录。我沮丧了，死党笑翻了天，直骂我被美色迷惑了大脑，连下笔都舍不得。
　　我不说话，看着从你那里偷来的练习本不说话，一遍一遍临摹着你的清隽的字迹。看吧，我简直是疯了。

　　我梦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可惜我没猜中开头，更没猜透结局。
　　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见你会是那般情形。
　　老妈朋友的升学宴，她拽着在家当女宅神的我，活生生把我从家里拖出来，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让我遇见了你。
　　原来你爸爸和我妈妈是高中同学，这真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喜讯。
　　你温和地朝我笑，嘴角翘得弯弯的，煞是好看。
　　一顿饭吃得我兴高采烈，还要顾及自己的形象。后来你爸爸谈起你的高考，似乎并不是太理想，他开玩笑说成绩不好就算了，只希望以后你给他找个好儿媳妇，我当时就激动了，就差扯着你爸的袖子不要脸地问我这样的行不行。
　　我看着你在一边礼貌地笑，想起那天班上的一个与我们俩共同交好的男生说的话。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在看湖中心的涟漪，其实，你是在看对面亭子的那位学姐么？才知道，老天给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在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你竟喜欢上了她么。
　　2008年5月9日，真是一个残忍的日子。
　　我看着你依旧是我喜欢的模样，却再也没有了追逐的勇气，只能在散场的人群中看着你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淡出我的视线。

　　从此以后，再无消息。
　　呐，听说你出国读书去了。这几年，一人花开，我终究是没能勇敢一回。看着自己的心在无尽的深渊中煎熬，然后重生。
　　现在的我，渐渐学会勇敢，只是，身边再也没有第二个你。
　　我多想问你一句，嘿，还记得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傻傻的女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