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爱》六七

8、8

　　大雨在窗外肆无忌惮地抛洒。
　　整个世界仿佛都因此成了一锅响亮蹦跳的炒豆子,尘土消融在无尽的雨水中，大地泛起了微凉的气息。
　　下雨的深夜，感觉总是格外的孤寂。朝暮华紧挨着水晶，两个人挤在窄小的木床上。
　　他听着耳边水晶轻匀的呼吸，眼睛在黑夜里溜溜转来转去，怎么都睡不着。
　　水晶的身上有酒精的味道。那是他拿着棉棒浸了酒精，在他受伤的胸口一点点擦拭过的。
　　血肉都模糊的伤，生生的沾了酒精，想必痛得很，换了是他，眼泪都不知道抛了几大筐了。
　　可是水晶~~~他那个样子，淡淡的，也没有什么表情，好象伤不是他的，痛也不是他的。
　　“唉~~”
　　朝暮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有些自怜。水晶一个字也没有对他说过，譬如他外婆的事啦，他父母的事啦。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就算不是一定要知道~可是总觉得不被信任，水晶压根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心里不停的嘀咕，他来回翻了几个身。他从来不是小气的人，但是~~
　　旁边，水晶无奈，平淡的开口：“朝华，不能好好睡吗？”
　　朝暮华闻言停住了，可是消停了三分钟不到，他又翻来覆去的，满心焦躁。
　　水晶睁开眼，叹气从床上坐起。朝暮华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你干什么，不睡了？”
　　水晶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不过意思很明了了。那就是~~~有人这样在身边翻来转去，睡得着才奇怪。朝暮华自知理亏的缩了缩脑袋，把头钻进薄被下。
　　暗夜里，水晶的声音平静响起。
　　“那些事情，不说清楚，大概你也睡不着了。你想听吗？”
　　“鬼才想听~~~”朝暮华嘟囔了几声，把头埋得更深，可是耳朵却竖起来了。
　　水晶淡淡的看他一眼，继续讲述。“崖上的女人，是我外婆。我父母当年私奔来到这里。等到我5岁的时候，爸爸坠机死了。妈妈因为太想他，就从那崖上跳了下去。我被外婆带回老家抚养。昨天她那个样子，是因为爸爸的家里人找来，让我回去继承他的那份遗产。我跟她说~我要回去。”
　　听到最后一句，朝暮华一个翻身坐起来，惊讶的问：“你要回去？还有几天要开学了，来得及吗？”
　　水晶低下头，好半天才开口：“~~~那个地方很远的。我去了，可能就不回来了。”
　　朝暮华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这么坐着，听着外面滂沱的雨声。
　　雨水把这世界洗得真干净。
　　朝暮华扯动嘴角笑了笑。傻瓜，你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了。
　　还值得，这样特意又为难的说出来~~~真是~~蠢死了！
　　“我困了。”
　　他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然后腾地躺下，把脸紧埋进枕头里。
　　他不难过。因为这根本不值得。
　　他还小，能懂得什么爱不爱的了。
　　他只是，小心的，悄悄的，喜欢着一个人。那个人或许冷淡，或许无动于衷，又怎么样呢。
　　比起这样的分离，即将天各一方的结局，让他说什么样的话他会说不出口呢~~
　　水晶说他要走，再也不会回来。他那么说，他就那么听着。
　　事实就是如此。
　　他满心苦涩，但他无能为力。
　　忽然间，他很想一夜成长。
　　那样，会不会就能改变些什么呢？

　　这个晚上，朝暮华睡着了，昏沉的醒了来，然后又睡着。
　　而水晶就躺在他的身旁，他一动不动，也能够和他紧紧的挨着。真好。

　　第二天，雨停了。太阳在天空鲜红的透露。
　　中午过后，已是炙热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高温天气。
　　卧室里，水晶正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衣物。
　　婆婆在一旁，不住的用衣袖抹着眼泪。
　　“囡囡，那么远的地方，被人欺负了，个末那亨呢？”她伤心又忧虑的哭道。
　　水晶走到她身边，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婆婆。别哭了。”他微笑的说：“我不会被欺负的。”
　　“傻孩子，傻孩子~~”婆婆哽咽的喃喃。她从小带大的孩子，比亲孙子还要亲。现在，说走就走了。这世间上的缘分啊，即使是她到了这个岁数，也还是不能够看开。
　　水晶把头靠在她的膝上，无言的安抚。
　　炎热的下午，连丝风声都没有。小屋的门却忽然被人“砰”的推开！
　　婆婆惊了一下，连忙起身走出卧室，水晶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朝暮华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他像是一口气跑过来的，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湿透了。他看见水晶，就直直的走向他。
　　“你跟我来！”他抓起水晶的手，拉着他冲进卧室，“砰”地关上门。

　　他从裤兜里摸出两根烟。弯弯歪扭的烟身，布满了折痕。
　　他喘着气，汗水从额边流下，娃娃脸上净是脏秽的汗渍。
　　“这个，你陪我。”
　　他理直气壮的说，明亮的大眼睛直视向水晶。
　　水晶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开。手搭上门把准备出去。
　　后衣摆却被他一把抓住，水晶回过头，看见他低着头，微笑的说：“小品他们早就会了，我不会，好象很逊哎。”
　　轻松的语调，声音却低哑。连那明亮的眼眸，也是伤感的。
　　朝暮华的眼中有了忧伤。整个下午都仿佛在此刻凝聚不散了。
　　很多年后，水晶也记得他的那双眼睛，他紧紧抓住衣摆不放的手。再也不会有人以这样的眼睛注视，这份忧苦不安的心思。水晶搭上门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啪！”
　　打火机跳起了艳红的火焰。
　　靠着床边坐下的两个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
　　低头，把夹在指间的烟头凑近火苗，点燃。白色的烟雾在狭小的房间里缭绕。
　　有一瞬间的空白。
　　两个人拿着烟，相互看着对方。朝暮华手中的烟放下又举起，抿在嘴边，又无措的拿开。
　　“吸一口吧，好象要吸进去。”最后他下了决心一般的说道。
　　于是两个人吸了平生第一口烟。
　　朝暮华吸的烟刚入喉，根本来不及去品是什么滋味。他又慌张，又带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烟吸了一半，就卡在喉咙里，化成干燥火辣的烈火，从胸口一路飙烧到喉！
　　他猛地用力咳了一声，赶紧捂住嘴巴，怕屋外的婆婆听见，只能深深憋住气，脸都涨红了！
　　水晶的第一口烟倒没有他那么狼狈。他照朝暮华说的，吸进了喉里，自然的绕了一圈，然后滑顺平稳的呼出来。呼出的烟变得很薄，在空中淡淡弥散。
　　头一下昏了，他“咚”的把头搭在床沿上！抬手放在额前，遮挡一阵阵的眩晕，他晕得有些想吐。
　　“数学公式要忘光了~~~”他极轻的喃喃。
　　“我，我以后~~~咳咳，再也不碰这鬼东西！~~”
　　朝暮华咳得胸口发痛，眼泪都涌出来了，仍不忘痛苦的低骂。
　　两个人，就这么依靠着，忍受着眩晕的不适。
　　天气滚热，烫得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出汗的。这样半躺着，不一会儿，就好象浸在了热水中。
　　水晶抬手，无力的在空中抓了一下，碰到床沿后反手抓住，勉强撑了起来。
　　“你别老这么心血来潮的了。”他扶着抽痛的额头，无奈的低喃，向前走了几步。
　　身后有声响动，随即腰被人一把抱住，一颗毛茸茸的头钻进了腰后。朝暮华半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水晶的身上。他晕得厉害，额头痛得直抽抽，胸口又闷，连吸口气都是难受。
　　他就这么紧抓着，咬着牙自己跟自己较劲。
　　头痛得嗡嗡乱向，喉间一阵阵涌上的呕吐感。他撑得实在受不住了，咬牙发狠的说了一句：“~~你就别走！”
　　水晶低下头，静默无言。
　　过了一会，他自语般的喃喃：“你不是说，再也不碰我一下吗？”
　　朝暮华头晕脑涨中也不忘恨得咬牙。
　　爱记仇的小子，真是一点把柄都不能落在他手上。他又忍不住想叹气，他又怎么知道呢，水晶会说走。他本来以为，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他以为还有时间的~~~
　　“谁稀得碰你了，不过是头晕站不住~~~”他小声的念着。
　　水晶无言的站立。腰被那人又搂又靠的，一下就热得很，偏偏他难受得紧却又非要腻在他身上不可。抱着，挨着，一刻也不能撒手。
　　水晶仰起头，微微的叹息。他又不是泥做的，对什么没感觉了。只是那人像团明亮又艳炽的火似的，呼的一下围上来，让人分不清是暖还是烫。暖时，他依在身旁，小声说着父亲的事，细语低喃，总是温存，滚烫时，苦闹着也要得到慰藉，贴到身上，扯也扯不开。
　　其实，这个夏天，谁比谁过得好一点了？
　　他也不是没有迷惘，只是天性就是如此，他做不到这般的牵挂。为了一个人的神魂颠倒，他还没有那份心肠。离别总是苦的。他又何尝愿意。
　　“朝华，你没有发现吗？我名字里面，没有姓的。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姓，是什么。”他轻声的说着。
　　想靠近血液相近的亲人。想远离被别人憎恨的生活。
　　所以~~~
　　“朝华，放手了。”他几近无声的说。
　　朝暮华仿若未闻的紧紧抱着。他不是聋子，听得到水晶说的话。那些话，即使不说口。他也清楚明白得很。
　　他一个人，那么软弱，什么也挽留不住。
　　要是时间一直这样没有尽头就好了。你就会一直在身边了。
　　水晶，让时间不流走，好不好呢？
　　他问不出口，紧掩的泪水悄悄滑落进水晶的衣摆。
　　泪不是假的。
　　我喜欢你自然也不是假的。
　　只是，你何时信了？
　　我又何曾相信了~~~~

　　“你回来，我就等你。”
　　恍惚中，好象有人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