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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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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夜色中最浓重的那一滴黑,裹在黑色暗纹密织的厚重长袍里,那一袭墨绿色的长发粘稠地贴在两颊,即使是风,夹裹着轻柔的蒲公英擦过她挺翘的鼻翼,都未曾动过她半分。
她的身上有来自最北边的兽人部落特有的干燥寒冷的腥臭味,就像一堆带血的兽皮暴晒在晴日下,那干冽的小兽皮下的油脂渐渐渗出,氤氲成轻饶的雾气般的味道。
月观澜就是在这时察觉到她的。那堆夜色中唯一的不和谐,是她灰败的脸颊,空洞的双眸,他没有认出她,于是他的剑抵在了她的眉心,只一寸便可没入。
她原先是那样专注地注视他,他太久太久没有展示的温柔,以前是对碧霄,现在呢,她看着那对睡得安恬的孩子,充满了扭曲的厚重的嫉妒。
然而,她却笑了,咯咯娇笑。她的嘴角似是勾起,眉梢似是上翘,只是残败的五官更像是挤在了一起,说不出的狰狞。
她的声音一如当年,娇媚得酥人骨髓,“我还是找到你了,是不是?”她努力地侧头,像是想更凑近他一些,却在他清晰的瞳孔里看见毫无生气的自己,于是,她不动声色地低头,安静地像是一个害羞的少女。
于是,月观澜想起了八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像是开到茶糜的花,纤腰轻扭,固执倔强却又风情万种的回眸,她湖色的眸子盯着他,如花般娇嫩的嘴唇轻启,那恶毒的字眼便贯穿他的耳膜,“终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我走。因为不要忘了,我还有最后的遗命,那便是诅咒。”
只是,究竟是什么诅咒,让她付出了容颜的代价。骄傲如她,何至轻贱至此?月观澜不知,也不想知,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从来都没有遇上过这个叫做暗度的女子。
他收了剑往他的屋子走去,那里有他的两个孩子睡得正甜。
“不想,再见她了吗?”那娇媚的声音轻快地响起,他的步子却再也迈不动。
这四周的夜色也仿佛因为她的这句话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转瞬间,春日倒退,呼呼的像是刮起了风,渐渐地,极北之地特有的刀剐般的风凛冽而欢快地呼啸。
这场景,还是像八年前一样,那份被冰冻着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见到她的渴望,在这肆虐的冰天雪地里,迎风见长。
雪花密集地降落,像是赶集一样,而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雪中,那尽头是一座掩埋在雪中的宫殿。是的,那是一座宫殿,即使在雪中依旧显露出那尖尖的突起的四只檐角。而月观澜的心就在看见这飞鸟状的纯白色的檐角时不可抑制地跳动。
然后,场景就像暴晒在春日之下,渐渐融化,一直到那层坚硬的白色的雪迅速蒸腾。于是,雾气萦绕中,他看见宫殿的某一个角落里,一个女人孤单站立的背影。她旁若无人地站立,背对窗口,也面对另一扇窗口,那纤细而瘦弱的身形,纯白色长裙拖拽在地上,他记得的她的背影就是这样的,是了,还有那一袭浅紫色的毫无修饰的长发,直直地像是切割了一条的彩虹,只剩那一道神秘的紫色的虹。
她,就是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那个在浅水江南河畔低吟浅唱,纷纷扬扬的桃花洒了一身,却依旧神思渺远,盈盈浅笑的人。
他月牙色的长衣一晃眼就到了暗度的跟前,墨黑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一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地钳住她的肩膀。
暗度却感觉不到痛,只是失了神一般盯着他紧抿的唇线,任凭他怨毒的眼神凌迟着自己,可到底,她还是赢了。因为她努力地牵扯了眼角,那骤然紧缩的瞳孔使得风和雪,景和物在一瞬间消失,当然,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纤细而瘦弱的背影。
月观澜颓然地垂下手,看向她的眼睛里泛着无法言说的悲哀,这个沉默的男子再一次在她面前败下了阵,在她暗度面前低下了头颅。
她灰色的手指,感慨一般覆上他的头,指尖再一次充满了温暖,那久违的温暖,她柔柔地恍若初见时一般对他呓语,“跟我走。”
他的目光迟疑地看向不远处的屋子,接着就听见她甜美的声音,“为了那两个孽种怕是不值得吧。”
无星无月的夜空中,一道白光划过,他终于还是跟着她走了。不远处的小屋中女孩自虚掩的门中走出,她紫色的瞳孔里蓄满泪水,然而,她微微地仰头再仰头,终于泪水没有掉落。她再一次看向天际,那灵动的眼眸在一瞬间恢复,只是清明,再不复初时的灵气满溢。
如果,轻易就能放弃,那是不是说明,不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