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爱情》沈未风

2、第 2 章

　　作为一名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江逸的生活可以说是十分苦闷。社会版每天报道的新闻不外乎哪条街的古力盖丢了有人掉落；小区建筑垃圾成堆影响居民生活；未成年网友见面未婚先孕，打工少年卖肾买苹果之类……既没有明星八卦绯闻，也没有市场沉浮经济巨变，更没有警匪激战逞凶斗勇，与一般人印象中多姿多彩的记者生活完全不同。

　　江逸每天穿街走巷，楼上掉下一个花盆都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一千几百字，何等无趣！更让人揪心的是，每天都需要想选题——天都知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怎么样吸引读者，让这份本地日刊继续生存下去，实在是一大难。

　　前段时间有新闻说某台记者曝光某地地沟油利益链被杀害，江逸当真是愤怒了好一段时日。在江逸得知这一新闻的第一时间，莫甜正好就站在江逸旁边，眼瞧着她脸色发青，气得浑身颤抖，莫甜第一次被江逸吓到了。

　　所以莫甜断定，就熊壮事件，江逸绝对不会手软，甚至可能鲁莽用事。因此在星期一例会上，当江逸提出要调查周边地沟油事件时，莫甜提议陪同前往，但很快被报社领导和江逸共同否定了。领导是觉得莫甜一个做时尚版面的，没立场参与到其中；江逸则是认为，或许此去凶险无比，莫甜一娇生惯养女孩子，实在不合适，而江逸却忘了，其实自己也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被拒绝的莫甜独自前往医院看望熊壮，将带去的东西扔在病床上后就开始生闷气，熊壮小心翼翼询问所谓何事之后，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觉得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恰巧遇见医生查房，莫甜大骂冤家路窄，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羞辱她的张医生。莫甜死咬着唇不肯看她，倒是张医生一进门就瞧见满乱七八糟的用品和食物，见搁在熊壮膝盖上的竟还是一包麻辣牛肉，冰山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线。

　　张医生没理莫甜，循例查房完后，便抬脚走到门口，这时莫甜破功一个没忍住，小声从鼻子“切”了一声，张医生右耳反射一动，站在那天讽刺莫甜的位置上转过了头，冷笑着说，“没见过这么盼当寡妇的人，麻辣牛肉不够用的话，不妨买点水煮牛肉来试试。”

　　熊壮很蛋疼，他此刻面对的莫甜，活像是被蜜蜂蛰过的黑熊，愤怒地在狭窄的病房里团团打转。说起来，莫甜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化流行的妆束，穿精致的服饰，言谈举止也颇有文化气，完全的小资文艺美女青年一枚，要说平时跟人也不太计较，在生人面前，甚至有御姐的称号，但这连着两次被同一个女医生刺激得暴怒，可见一物降一物，总会没活路。

　　“呼吸，深呼吸。来跟我念，我很平静，我不生气……莫甜你冷静一点，我觉得你最近有更年期妇女的征兆，暴躁、易怒，每天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熊壮模仿着江逸的语气劝慰莫甜。

　　头上一爆栗，熊壮泪花儿都在眼眶里打转，他怎么就忘了，有些词就江逸用得，他是用不得的。

　　夕阳西下，江逸行云流水结束了今天的文稿，收拾背包前往“独身小厨”。此刻正是下班时间，在附近上班的人三三两两地回家，周边的饭馆没有像中午那边拥挤，江逸很轻松地在独身小厨里找着了一个四人座。屁股刚落凳，就有拿着菜单的小姑娘过来倒好茶水。江逸翻了翻菜单，价位不高，大多是家常菜，菜品里川菜居多，随意指了指几个不辣清淡的菜，小姑娘转身去了厨房。

　　江逸这会儿才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家饭馆，占地两个门面，放开了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无外乎不过八十平米，墙面是刷成了粉绿色，地面是白色瓷砖，桌椅没有用寻常快餐店的塑料制品，而是原木的。服务员有统一的制服，弄得跟咖啡厅似的。光看表面比路边摊是要干净那么些，可鬼晓得里子是如何的。江逸撇撇嘴，收回了目光。由于非就餐高峰期，不一会儿小姑娘就端着第一个盘子过来了。江逸专门仔仔细细审视小姑娘端菜的手，没什么指甲，也没有黑垢在其中，其实压根就没有接触到菜品。就算如此，江逸也没有动自己的筷子。

　　店里的客人几乎走得差不多了，江逸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眼看着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逸决定起身走人。唤了声收钱，江逸低着头去背包里拿钱包。刚一抬头，对面位置上多了一女人。

　　搁在钱包上的手顿了顿，女人不说话，江逸也就默默打量着这女人。二十八九的模样，精致的脸，长发外加大波浪，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场艳遇。女人的锁骨有些突出，白净的脖子上有一根泛旧的红绳。再往下，江逸就不可明目张胆地去观看了，与此同时，女人开口了。

　　“吃这么少，很难吃吗？”女人有南方的口音，听起来软软的，江逸暗笑，这是个什么搭讪方式。

　　“没有，只是点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没什么胃口。”江逸笑了笑，这东西刚把熊少送进医院，自己哪敢再以身试法。

　　“那我让人给你打包吧。”女人说完扭过头去招手叫来刚才点菜的小姑娘过来给江逸打包。小姑娘应了声，“晓得啦老板。”就拿了环保盒过来。

　　江逸这才惊觉眼前这女人竟是这家店的老板，注意，不是老板娘。可老板已经啪啪按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计算器，道，“外加打包费，总共六十六，不要发票六十五”说完还对江逸笑了笑。

　　原本还觉得挺尴尬的江逸，这下心情连尴尬都谈不上了，好歹江逸也算是枚优质女青年，怎么在这女人这儿就值那么一块钱优惠？江逸气不过，没了好脸色，暗骂奸商之后掏出完完整整的六十六块钱，“麻烦你，发票。”

　　老板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收银台扯了一张五十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一张两块的发票给江逸，加起来比江逸给的现金还厚实，“多一块，不用找了，欢迎下次光临。伙计，打烊。”女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丝毫没有因为江逸的话而生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只有江逸在一旁憋了一口莫名的闷气没处发。

　　时间是晚上十点，温度明显地降了下来，江逸握着单反照相机蹲在餐馆的后门，腿已经开始发麻。后门这一片不是小区入口，路灯疲乏地放着光有些昏暗，她在等，等着有没有神秘的车辆前来收潲水，等有没有神秘的人来送地沟油。其实江逸也不确定这女人的餐馆是否违规使用了地沟油潲水油，打包的食物还放在脚边，余香还在散发着，却让江逸莫名地有些恶心。因为她瞧见一辆满车污渍的三轮车，而餐馆的员工在往车上搬运蓝色大塑料桶。

　　眼看着搬完了，三轮车已经点燃了发动机开始向江逸的方向驶来。江逸准备起身跟上去，却由于下蹲时间过长而一时不听使唤，碰到了放在地上的食物，身体一歪，手中相机的镜头直直往土里戳去。护之心切的江逸低呼一声，勉强站在却在餐馆伙计警觉一声“谁在那！”而吓到，三轮车直直撞了过来，江逸眼前一黑，原本酸麻的腿一阵剧痛，昏过去之前，见到的是那女人满是怒容的脸。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江逸是在市医院，左腿上了夹板打了石膏根本就抬不起来，一阵尿急惹来一身细汗。时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周末，此时莫甜跟熊壮正好坐在她的病房里，熊壮看样子已经恢复了精神，莫甜则是有将更年期越演越烈的趋势。

　　莫甜起身扶着江逸进了卫生间，其中几度想口头教训江逸几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即便到了最后也只是常规地说了些宽慰的话，“好好养病，工作的事先搁着，这也算是因公负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养好了小心下半辈子成残废。”

　　反常，极度反常。江逸瞄了熊壮一眼，想套些原委出来，病房的门却被无声地推开了。身怀绝技凌波微波的女医生扶了扶镜框，说，“真巧，又见面了。”

　　“是啊，张医生，真巧，难怪觉得这病房构造那么熟悉呢。”江逸傻乎乎地应着，耳旁传来莫甜咯咯磨牙的声音。

　　“骨折而已，不算严重，注意休息和后期补钙。”或许是见惯了各种伤患，寻常的一句话说出来，听在莫甜耳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你有没有医德，都这样了还不算严重，非要下病危通知书你才当回事儿是吧？奇了怪了，什么科室都能遇见你，难道你们医院就没有别的医生了吗？”江逸此刻特能理解当时熊壮躺在病床上的感受，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询问莫甜为何反常了，所有的答案全部在这个内功深厚的张医生身上。

　　“我只是代班查房，你放心，即便过两天给你下病危通知书，你也是不用见着我的。”语罢冲江逸点点头，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我次奥！”地板被莫甜的高跟鞋差点剁了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