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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殊途(嘉树) ...

  •   槿坐在紫藤花架下专心的看书。

      天气很好,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身心舒慰的湛蓝色,阳光明媚的让人觉得耀眼,便是那风也是温暖的,和着花草的芬芳之气,如同情人的手轻柔的抚过脸庞。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很想能够如同那春风一般抚摸着槿,然而现在的我毕竟只能守在他身边,无声的看着他。

      这时候镜殿很安静,魅罗倚躺在榻上,双目闭起,似乎睡着了。他的脸仍然是病态的苍白,长发间又添了许多刺目的灰白,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然则比起半个月前,毕竟是好多了,至少他已经可以走动了,而不是终日无力的躺在幽暗的殿内。

      魅罗的状况很糟糕,凡间的药物无济于事,唯有靠他自身的力量复原,然则即使只是这样的伤,过了这么久,仍然令他如此虚弱。

      即便是被流都亲手淬炼的利刃刺中,若是在从前,只怕很快便能自行愈合。

      然而当时如果不是我及时想到魅罗之前曾提起流都在羽,我只怕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魅罗的鲜血流尽。

      我现在仅有的力量,也只是能够找到流都并且千里传音罢,这是出于脱离了凡人□□的幸运,而我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真真切切的拥抱抚摸我的槿了。

      流都毕竟不能在襄都长待,第二天他便回了羽都,也把细腰放走了。临行前,他与碎羽商讨了一些事情,关于东征。

      如今天下五大国中四国已经并入羽的版图,剩下的唯有东楚,这是碎羽早晚要征服的地方,而细腰的刺杀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开战借口。

      流都与碎羽商讨的,正是趁着这个机会向东楚宣战。

      但毕竟战争不是儿戏,有时候并不能够完全以帝王的意旨加以施行。他们所要做的,是许多准备与部属,贸然的行动只是把自己送向敌人刀口的愚蠢行径。

      我对战争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曾想到流都竟然会把碎羽培养成如今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碎羽一直是一个温和而沉默的镜灵,他很早之前就爱上了魅罗,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最后的时刻把碎羽交给魅罗,却不曾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我想,在过去的许多时候,无论是我、碎羽、小槿都不约而同的伤害了魅罗,可是即使直到现在,他从来也不曾对我们有过丝毫的怨恨,反而是一直守护着我们。

      我的哥哥镜魅罗,他一直如此善良而温柔。

      他的身体虚弱至此,也是因为本身的力量已经用尽的缘故。即使如此,他依然在尽全力收集碎羽镜的碎片,我和他都明白,如果不补回碎镜的话,碎羽早晚有一天会魂魄消散。

      对于我们仙来说,只要保有元魂不灭,死后仍可复活,凡间的轮回能够弥补我们失去的力量,一旦时机成熟,脱离了凡人血肉,便可以逐渐恢复仙力,重塑真正的身躯。

      然而,灵不同于我们仙。灵由物化成,必须依凭物身而存,一旦物身损坏,灵体也会逐渐崩溃,最终湮灭为尘埃。碎羽镜曾经碎过一次,是魅罗用他的血强行弥补的,因此比其他的灵更加脆弱。

      阳光隔着紫藤花叶的间隙落在魅罗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出眼眶下青色的阴影,在风中微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浮现出淡淡温暖的笑容。

      “小槿……”魅罗低声的唤着槿。

      槿听见了他的唤声,放下手中的书,不解的转头看向魅罗。“镜?”

      “小槿,遗忘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魅罗的神色有些茫然,是做了什么梦吗?

      “遗忘吗?”槿侧着头,认真的思索,仿佛在斟酌字句,过了好一会才回答说:“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处。”

      魅罗默然不语,槿接着说:“难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倘若连自己曾经遗忘了重要的东西也不记得的话,也许就会觉得很幸福罢。”

      “是这样么……”魅罗自言自语。

      也许真的是这样罢,然而对于现在的我,被槿所遗忘的我,心中却充满了矛盾。我希望槿能够遗忘伤害过他的我,却又希望他能够记起爱着他的我……

      我和魅罗住的地方叫做天涯镜阁,那是在层云缭绕的深处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被无数的妖魔所觊觎的地方,只是因为天涯镜阁里有两面镜子,碎羽镜和心镜。

      我和魅罗为双生子,司镜。我手中的碎羽镜记录过去,魅罗的心镜可观未来,若是两镜俱得,则可扭转时空,是天上地下威力最为强大的宝重之一,因而为妖魔觊觎。

      碎羽在百年前成灵,可化作人形,他虽然是理应为我所操控的镜灵,却爱上了魅罗,也许是因为在那有些清冷寂寥的天涯镜阁中,魅罗的微笑更能温暖他的心罢。

      而我,则把全部的微笑留给了小槿。

      第一次看见小槿的时候,是在流焰谷。我早听闻流都收留了一个妖,一直很好奇,那一次终于按捺不住,拉着魅罗一起去了流焰谷。说是很久没有和流都一起喝酒了,其实是想看一看那个妖。

      这一见,却再也不能自拔。

      我还记得那一天,细雪方止,天色仍是有些阴沉的,流焰谷外白茫茫一片,雪积在枯枝上,风一吹,便一小团一小团的落下,满目的苍凉。

      白雪枯林中,那个淡紫色纤细的影子婷婷而立。她有着一头长长的紫色头发,与身上的紫色衣服几乎融为一色,整个人仿佛笼罩在紫色的雾中。她的眉眼纤细而妖娆,紫色的眼眸凝视着落满积雪的枯枝,流露出一些怅然的神情。

      便是她的气息,也仿佛带着些淡淡的紫色,为妖。

      “这里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忍不住问。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能够看到冬天的雪。”她说。

      “你就是流都收留的那个妖?”

      “是的,我是槿花妖。流都大人叫我小槿。”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天真中又带着一丝妖娆,笑的时候,洁白的脸庞浮现两个酒窝,小巧可爱。

      “槿花朝开暮落,难免薄凉。”魅罗在一旁低声的说。

      “也许罢……”小槿无所谓的笑笑,眼睑却垂下,有些黯然。

      看见她仿佛在掩饰着难过一般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有些不悦,重重拉了拉魅罗的袖子。

      魅罗大约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叹口气不再说话。

      后来的数年里,背着魅罗,我又去了许多趟流焰谷,为了见小槿。

      有一回我约了流都喝酒,去的时候,小槿却不在。流都拉着我在槿林里喝酒,正当夏季,满目是浅紫色槿花,如同飞雪一般缤纷坠落。

      流都说:“我就是在这里遇到小槿的呢。你不知道,那年秋天,这林里的花都谢了,唯独一朵大大的槿花立在枝头,迟迟不肯盛开。”

      又笑着说:“小槿那时候真有意思,看见我,竟以为我是要夺她的内丹呢。也不想想,我们仙人怎么会需要她一个小小花妖的内丹。”

      “后来呢,我就收留她了。觉得她这样一个槿花化成的妖,也真是难得,至于别的仙灵怎么想,我是不理会的,我在这流焰谷潇洒肆意,他们也管不着。若说起来,收留小槿倒也有些好处,她酿的花酒实在是不错,气味芬芳又不会过分的甜腻,你尝尝,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流都在我杯里倒了琥珀色的酒液,浓稠且香,浅啜一口,却带着夏荷的淡雅清冽滋味,好不宜人。

      “我说的是吧。”流都看我喝了酒,接着说:“你大概还没见过小槿跳舞罢,她跳舞也是极好的,一边喝酒一边看她跳舞,那真是一件舒心的事情。仙灵之中,那个琴灵跳舞也是很好的,但我总觉得太过飘逸出尘了些。说来好笑,大约是见惯了飘逸出尘的仙,我倒觉得琴灵的舞看的有些腻味。可是小槿呢,她是妖,又是花妖,这跳舞的模样便大大的不同了。唔……怎么说呢,应该是妖娆罢。”

      他笑了笑:“这可是仙灵学不来的,也只有妖魔才会。难怪凡人总是容易被妖魔诱惑到。的确是大不同的,这样的妖娆之态,简直就是它们的天赋本能。”

      我忽然有些嫉妒起流都来,说道:“那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大约是我的嫉妒太过于明显,流都有些讶异的看着我,他说:“嘉树,你是认真的么?”

      我愣了一下,反问道:“认真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流都收起笑意,神情严肃,说道:“嘉树,你应该明白,仙妖殊途,你可以喜欢她,却绝不能爱她。”

      是啊,仙妖殊途,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

      强笑了一下,说:“流都,我在开玩笑呢,你竟然当真了!只是一个小小槿花妖,我也不过是觉得她难得有趣,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猛然回头,却看见小槿正立在我身后,一双紫色眼眸看着我,神情酸楚。

      我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流都出声打破了僵局,说道:“小槿,你回来的倒早。”

      小槿慢慢走到我们旁边,从袖里拿出几个黄澄澄的橘子,低声说道:“听说镜嘉树大人喜欢吃橘子,我从中羽摘了几个来。”

      这凡间的食物,我们身为仙吃不吃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是图个味道罢了。看着摆在面前的橘子,我隐约记起有一回在流都这里说了句:“中羽的南橘,滋味倒是不错的。”没想到小槿竟一直记在心里。

      流焰谷在凡间的东楚境内,距离中羽千里之遥,以小槿如今的法力,一个来回怕也要两个昼夜,我看着小槿脸上淡淡倦意,想到方才说的话,心里全不是滋味。

      剥开橘子,放一瓣在口中,只觉得香甜中带着十分的苦涩。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流焰谷回到天涯镜阁的,只知道那一次,简直是我生平未有的狼狈。

      回去之后,魅罗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叹了口气。

      在天涯镜阁里浑浑噩噩的度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魅罗忽然说:“那个槿花妖的天劫要到了。”

      我心中一惊,妖魔的天劫百年一次,越往后越厉害,若熬不过,便散了魂魄,化为灰烬。可小槿才不过成妖数十年,怎么便要遇天劫了?

      可是魅罗能观未来,他说的断然不会错。

      “她虽然是妖,但修的却是仙道,这本是逆反天地常理之事,所以应劫之日便也来的早许多。”

      “大约是什么时候?”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

      “便是这几日罢。”

      坐在天涯镜阁内,手捧着碎羽镜,镜内映出的却是流焰谷的景象。碎羽镜记录过去,然则时间流逝不断,既便只是瞬间之前亦是过去,所以通过碎羽镜,天上地下任意可观。

      却看见流焰谷内狂风大作,上空乌云聚集,雷鸣电闪,果然是一副将应天劫的模样。

      小槿有些不知所措,却本能的感到惶恐。

      然则却未见流都的身影。

      猛然想起,那一回,似乎听流都提起过要远游。大约他也不曾想到小槿这么快便会应天劫罢。

      正在思索间,碎羽镜中,一道深紫霹雳落下,打在小槿身边,小槿惊叫一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接着,又一道雷落下,她勉力御气想要保护自己,淡白色的护壁却被轻易击碎,大半的雷力落在她身上,瞬间便焦黑了半边身体,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看到小槿那样的痛苦,我的手不由微微发抖。

      “镜嘉树大人?”碎羽察觉到我的异常,自镜中出声。

      一犹豫间,又一道霹雳降下,小槿奄奄一息,竟是已经无力挣扎躲避。

      再也按捺不住,我猛然放下碎羽镜,意念微动间,便已经到了流焰谷。

      流焰谷内处处完好,只是小槿周围焦黑了一圈,天雷道道落下,打在小槿身上,令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小槿!”我低喊一声,冲了过去,为她挡住天雷。

      那些雷落在我身上,毫无威胁,我握住小槿的手,在她体内输入些仙力,她慢慢睁开紫色的眼,茫然了许久,才渐渐聚焦到我身上。

      她倔强的别开头,咬紧自己的下唇不肯出声。

      过了许久,雷渐渐的止了,乌云散去,又是一派风平浪静,这一场天劫已经过去了。

      我小心翼翼的抱着小槿,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挣扎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拥抱,磕磕碰碰的爬到一边,冷冷的看着我说:“多谢镜嘉树大人。只是仙妖殊途,嘉树大人以后还是莫要再理会我的死活罢。”

      “小槿……”我心中一痛,“我那日,不是故意……我只是……”只是不愿意当着流都的面承认我爱上了一个槿花妖。

      “有意无意,终归是事实,我不过小小一个槿花妖,自然高攀不起司镜仙镜嘉树大人。”她的言辞固然倔强无比,双唇紧紧抿住,神情更是异常的冷淡傲然。

      我和她相对而视,却无法言语。那时候我的话伤害了小槿,她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其实却是一个倔强的女子。她本来就难免介怀彼此身份差异,发作起来便加倍的摆出一副傲然的模样。只怕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被她冷冷的嘲讽拒绝。

      然而她这样的神情,充满了动人的生气,反而让我觉得她更美丽。

      不记得有谁说过,如果无法用语言打动,那么就试着用行动打动她罢。

      微一犹豫,我已经伸手拉过小槿,不待她睁大眼开口想要说话,吻上了她的唇。

      她用力的挣扎,捶打我的胸口,甚至狠狠的咬了我的唇角,可我只是牢牢的搂着她,持续着那个其实并不怎么甜蜜的吻,直到她放弃了抵抗。

      必须承认,这个做法有点卑鄙。

      唇瓣分离的时候,我和她都气喘吁吁,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是被她咬破了唇角。

      小槿毫不客气的打了我一个耳光,眼里聚满泪水:“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不要以为你是仙,就可以随意的玩弄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妖。”

      她打的很用力,我的左脸火辣辣的疼,但我拉着小槿不放手,我说:“小槿,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你的身分,无论你是妖还是仙灵、甚至魔,我都喜欢你。”

      我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就绝不能再放手。

      “你是个混蛋!”小槿又打了我一个耳光,这一次却轻了很多。

      “小槿……”我只是抱着她,任打任骂。

      最后,小槿终于哭倒在我怀里。

      回到天涯镜阁的时候,不是我一个人,我和小槿手握着手。碎羽看见我们狼狈的模样,却并不吃惊,我想起他必然已经清楚的看见了之前在流焰谷发生的事情,不由觉得有些尴尬。

      我对碎羽说:“碎羽,从今日起,小槿是我镜嘉树认定的伴侣。请你像对待我一样尊敬她。”

      碎羽是我的镜灵,严格的说起来我与他之间便是主仆的关系。然则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看待,此时当着小槿的面对他这样要求,是为了给小槿信心,让她不会在这天涯镜阁感到自卑。

      碎羽愣了一下,服从了我的要求,他低下头,用额角轻触了小槿的手,这是灵认主的姿态,表示他将遵从小槿的一切要求。

      侧过头,恰恰看见魅罗走出来,神情异常的肃穆。

      “嘉树。”他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小槿成为你的伴侣这件事情。”

      魅罗待人一直很温和,然则他似乎自初见小槿起便对她抱有莫名的排斥之意,我原也想到魅罗未必能够接受小槿,却想不到他竟然当着小槿的面如此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小槿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往我身后退了一步。

      我用力回握她冰凉的手,迎向魅罗:“魅罗,我和小槿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祝福。但即使你不愿接受她成为我的伴侣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决心。魅罗,虽然小槿是妖,但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轻视。”

      “嘉树,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轻视她妖的身份,而是仙妖殊途,你与她之间,不会有完美的结局。”魅罗静静的说。

      “何况,你明知道碎羽从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却强迫他认妖为主,这对他并不公平。”

      碎羽抬头看了看魅罗,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些欢欣的神情。

      我心中一阵恼怒。

      这算什么?是在为碎羽出头么?你反对我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却自己享受着碎羽对你的爱慕,这样的你,还摆着如此庄严肃穆的神情,也未免太自私了罢!

      这大约是我生平第一次,对我的哥哥镜魅罗产生了厌恶之情。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愤愤的一甩袖子,拉着小槿绕过魅罗和碎羽,走进天涯镜阁。

      身后,听见他对碎羽低声说:“碎羽,你要小心一些。”

      这样的话,难道是唯恐我或者小槿对碎羽不利么?真是太过分了!

      小槿入住天涯镜阁之后,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同以往了。

      从前这里是属于我、魅罗和碎羽三个人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魅罗只是静静的冥想,而我则常常和碎羽一同以镜观天上地下,每每看到有趣的事情便会说给魅罗听。

      有时候,流都也会来,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他常常会带一些特别的东西来,或许是一壶酒,或者是一片枫叶。我和流都对饮,魅罗是从不喝酒的,那时候碎羽就会为他沏茶,然后坐着他身边痴痴的看着他喝茶。

      我和流都暗地里忍不住笑碎羽的痴傻,可惜魅罗看不到碎羽那带着爱慕的眼神。

      流都问我:“阿罗到底爱不爱碎羽?”

      我说:“我也有些捉摸不定,碎羽他不曾真正清楚表达爱意,也许魅罗甚至不知道碎羽是爱他的。”

      流都笑了起来:“这样的话,碎羽倒是有些可怜呢。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很有趣。”

      于是我也笑了,我想,终有一天,魅罗会发现碎羽对他的感情罢。

      只是后来,则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魅罗一次又一次的劝我离开小槿,甚至想要把小槿赶出天涯镜阁,我对此很恼怒,但毕竟他是我的哥哥,我不想和他争吵,便在天涯镜阁一角布下结界,我和小槿不出去,魅罗也进不来,彼此不见也罢。

      他不能当面找我和小槿的麻烦,就让碎羽来游说,有一回碎羽又照着他的意思来劝我和小槿分开,我怒道:“你究竟是我镜嘉树的镜灵还是镜魅罗的镜灵?”

      碎羽脸色苍白,他在我身前单膝跪下,低声说:“碎羽属于镜嘉树大人。”

      我看着他好一会不出声,心里渐渐有些悔意,我从来不曾这样对待碎羽,碎羽是灵,并不只是一面毫无感情的镜子,可我却在强迫他承认他的从属。

      我叹了一口气,说:“碎羽,请你暂时不要去见魅罗好么?”

      碎羽低着头,我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想来那段时日里,我和碎羽都在结界里不出去,镜一个人成天待在空荡荡的天涯镜阁中,必定是十分孤寂的罢。

      有几次,我透过碎羽镜,看见魅罗站在镜池边,池水如镜般倒映着魅罗清瘦的身形,黑色的长袍在满院缤纷的花卉衬托下,显得异常寂寥而伤感。

      唯独魅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得我心里一阵难受。

      很久以前,有一回他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我急的不知所措,魅罗却始终微笑着。

      我问他:“伤那么重,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魅罗却对我说:“不笑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忍耐痛苦。”

      想必此时的他,一定十分的痛苦,伤的是心。

      尽管我极力的想要维护我和小槿的爱情,但小槿仍然变得越来越不安。

      有一天夜里,小槿在我怀里轻轻的说:“如果我不是妖就好了。”

      “没有关系,我不在乎。”我一边吻着她,一边这样回答。

      “嘉树,有没有办法可以褪去妖性呢?”小槿问。

      确实是有那样的办法,只要投身在南溟离火中烧十天十夜,便可褪去妖性成为凡人。然则那样的方法太过凶险,几乎没有任何妖可以熬过,何况小槿不过数十年道行,只怕不过片刻,便连魂魄也会被烧为灰烬。

      这样危险的办法,我是绝不愿小槿去试的,我们这样就很好了。微一犹豫,我对她说:“没有办法……若是有,我怎么会不帮你呢?”

      小槿低低的嗯了一声,不再做声。

      过几日,我收到流都传来的信,邀我去流焰谷。我不疑有他,便去赴约了,临走的时候,嘱咐碎羽保护好小槿。

      到了流焰谷,奇怪的是流都却不在,我捏了一个法诀联络流都,千里之外传来他的讯息,疑惑的问我找他什么事?

      我的心中升起不安的预感,流都并没有邀请我,那么是谁冒充他把我叫来流焰谷,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引我离开天涯镜阁?

      我心中一惊,施法瞬间赶回天涯镜阁。

      却看见我布下的结界已然崩溃,碎羽化为镜形,被丢在地上,镜面支离破碎,上面溅满鲜血。魅罗正一掌打在小槿身上,她柔弱的身躯瞬时被打飞出去。

      镜魅罗,你竟然故意引开我,为了杀害小槿么?

      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我低吼一声,冲过去及时接住小槿,她无力的躺在我怀中,血不断的从唇角溢出。

      “镜魅罗,你设下这样的阴谋,不觉得太卑鄙无耻了吗?”我怒喝道。

      “嘉树……”他似乎没有料到我恰恰正在此时赶回,站在那里微微颤抖,脸色异常的惨白。

      我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说道:“便连碎羽,你也忍心下手吗?”

      眼看碎羽竟然被打碎,不由心中伤痛,这样毫不留情的毁坏他的物身,是想让他魂飞魄散吗?

      满腔的怒火抑止不住,我左手搂着昏迷过去的小槿,右手捏起法诀,凭空幻出三尺青锋,直刺向他。

      他不躲不闪,这一剑刺在他右胸,剑抽出来的时候,带起一串血花,四处飞溅。直到这时,他才浑身一震,那双漆黑的眼眸流露出无比的悲伤。

      “嘉树,你疯了吗?”他说着,却突然施法凌空摄住碎羽镜,同时在我身前布下结界。

      “我看是你入魔了罢!”我痛恨的咬牙切齿,他摄住碎羽,又想做什么?

      一剑刺在结界上,青色电光沿着透明结界蔓延,噼啪作响。他抵挡不了多久,他的力量本与我旗鼓相当,但我方才一剑得手,已经重创了他。

      他只是一个劲的后退,同时手中不断变幻法印,右胸的伤口并未止住血,反而血源源不绝的流出,悬浮在空中画出苻文。

      这是……我微一犹豫,手中剑势缓了一缓。

      鲜血化作的苻文已经在瞬间完成,红色光华大现,而后缩小到手掌大小,附在碎羽镜面上。血光在裂纹间流淌,所到之处碎纹弥合,最终还原成光滑完整一片。

      他竟是在用自己的血修复碎羽镜。

      我拥着怀中重伤昏迷的小槿,手持青锋,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瞬间,魅罗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在方化成人形的碎羽身上。碎羽扶着他,脸色苍白,气息混乱,看向我时,竟是有些怨恨的眼神。

      这样的碎羽,我从未见过……

      “魅。”碎羽不知何时走入镜殿,在魅罗的榻边坐下,伸手轻柔的搂住他,“你们在聊什么?”他的声音也十分的轻柔。

      如今的碎羽,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他不再是那个温和而沉默的镜灵,暗暗守候在魅罗身边,而是以一种勿庸置疑的霸道举止向人昭示他对魅罗的强烈感情。

      “镜问我,遗忘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槿回答说。

      碎羽凝视着魅罗,说:“即使遗忘了过去,也可以从现在起重新拥有共同的记忆。”

      魅罗笑了起来,笑容发自内心。

      我想,这一刻,他是真的幸福罢。

      而我希望,无论是我或碎羽,都不要重蹈覆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殊途(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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