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独此

42、人间：乱局

　　柳下殊眯眼。
　　目送着天祚离开。
　　他本来还不明白天祚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来到人间。

　　他找不到小鬼了。
　　他本来在小鬼的身上做了标记，他应该能顺着标记的感觉找到小鬼。但是现在，标记没有消失，但是他找不到小鬼了。他在黑暗中兜兜圈圈，找不到出口。
　　他不得不放弃了标记，选择了临近北方的某个城市作为出口。然后同样发现阴阳道无法在那里打开。甚至连东都都不能直接进入。最后，他只能选择临安作为出口。
　　他站上临安的街道，天空中一片灰白，大雪纷纷而下。
　　这才是临安的第一场雪。

　　他猛然睁大了眼。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他只是回了冥界一趟啊！
　　人间，人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因为鬼见流入人间而散发出来的鬼煞阴气，已经浓烈得无法掩饰。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冥界的味道。但是，临安是安全的。这天下都是安全的。
　　唯独……小鬼所在的北方。

　　全天下鬼见珠的阴气都自动流入了北方。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他和离宫已经达成了共识。小鬼作为人间的离宫宫主，去收集阴气，但是那是没有什么阴险。被封印的鬼见珠能在小鬼的操纵下吸收那些鬼煞阴气。那些本来不该存在的阴气大部分会在小鬼的周游之下吸收到，然后最后那些藏匿在山河深处的阴气会由小鬼祭天之后消除。
　　而祭天之后的小鬼会失去肉身，不过没有关系，他会拿阴司之木给小鬼做一个身体。小鬼会成为冥界的鬼差。小鬼会生活在鬼街和鬼市，虽然身上有一个鬼见珠，但是他会封印住的，不让鬼见珠影响到小鬼的。
　　但是不是这样的。

　　现在，天下的阴煞鬼气已经很干净了。只有北方的一部分聚集着大量的阴煞鬼气。而正是这一部分，比他所有见过的都要强大，都要古老。它们封锁了北方。所以阴阳道无法连续到那里。
　　因为阴阳道是秩序的。它是天道赋予六道三界的通道。但是，鬼见珠是古物，它的沉寂早于阴阳道的诞生，所以它的阴煞鬼气不受阴阳道克制。甚至克制了阴阳道。
　　这种情况，对于小鬼而言，是绝对危险的。
　　各种意义，但是，柳下殊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怎么发生的时候了。
　　柳下殊冥灯火光大盛，他御空而行，一步十里，迅速朝着北方而去。
　　北方迷雾重重。
　　而小鬼正在迷途当中。

　　离宫。
　　九华坐在莲花池边，此时全城落雪，唯独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没有雪花能落下在这里。
　　莲花池的莲花已经全都沉在水下，水面上平静无波，没有莲叶，没有冰玉棺，也没有人。此时它光滑如镜，正倒映着漫天星斗，好不灿烂。可是若你能抬头看天，那天空分明就是浓云密布的。
　　九华的白袍沾上了水露，可是他完全顾不得。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星局。良久，直到湖中的星光隐没，他才站起来。他好像没有感到双腿的麻痒，面无表情。
　　九华因为这个超出了预期的突发事件，占卜了星局。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得到结果。布局的人也很狠，什么也不要，就是要小鬼陷在北方的局中，然后不得超生。他自己是什么都拿不到了。
　　他正准备放弃结果，给离宫的守备在北方的弟子进入古战场搜救小鬼，并且，让他们拦下掌灯使。
　　他知道这个局不是掌灯使设的。毕竟他们已经和掌灯使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但是，并不排除冥界并不喜欢这样的计划。这个局只想一劳永逸。
　　鬼见珠不是麻烦吗？不是已经认主了吗？那么它把鬼见珠毁了，那么不就结束了吗？至于新的离宫宫主？谁在乎？
　　所以就是这么讨厌那些鬼差。
　　九华默然想。正准备转身发令。
　　湖中猛然一荡，层层星光弥散破碎，仿佛石头砸入水中。
　　湖下的白莲莲叶震荡之下，纷纷沉入更深处。
　　本来已经困死的局，被强行破开。
　　九华看了一会，猛然大笑。

　　荒芜是什么感觉？
　　荒芜就是，什么都没有。

　　小鬼忘了什么时候进入这种状态的。
　　无边无际的红云，无边无际的黑色和红色交错的大地，这里没有一点人烟。
　　他听到风声长啸，他看到一片血色，他分不清这是他的泪还是他的血。他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还是昏睡着，就好像他不知道，明明他闭上眼了，为什么眼前还是一片血红。

　　小鬼想要冷静一点，但是他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一股烦躁压在他的胸口，鼓噪着，挣扎着，心中全是压抑的怒气。想要发泄，想要破坏。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小鬼想要冷静下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反而更加无法压抑那份怒气。他张张口，想喊什么，然而当他开口的那刹，忽然就冷静了。
　　如果是他之前仿佛还是睡着的，那么他现在就是醒过来了。至少不是之前只有潜意识提醒着自己，不要陷下去。但是，虽然意识清醒了，但是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没有办法张目，那么就还是陷在幻境里。

　　小鬼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掉到幻境里的。
　　但是他确实是被困在幻境里了。

　　他站在无边的荒漠里，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其实九华乃至九均都提醒过他，北方的危险。北方的危险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可能生成的鬼煞，最可怕的是，古战场。
　　这种古战场是冥府和离宫讳莫如深的地方。如同小鬼经过了的那个邺城古战场。哪里全都是黑红的土地，寸草不生。小鬼所在的荒漠，和那篇土地有着微妙的相似。
　　小鬼不喜欢古战场。
　　但是，正是古战场和阴气的结合最让人忌惮。

　　这些古战场的历史很悠久，从他们出现在人类的面前的时候，这些古战场就被血染红了。古战场的位置一般都是奇兵大出之地。最惨烈的战役不是双方的势均力敌，而恰恰是一面倒的屠杀。尤其是，这种边城之地。
　　蛮族的第一次胜利，所有的战利品不是第一时间拿出来分，而是献给神灵。献给象征战争和胜利的神灵。给这些神灵的，也不是五谷社稷，不止是鸡鸭牛肉，而是大量的战俘。这些战俘都会流光血液死去。而与蛮族抗战的时候，为了报复，蛮族的战俘以同样的方法死去。
　　轮回了这么久，这片土地从未有安然喜色。

　　柳下殊一路上都在想天祚的话。
　　他猜想人间的变化肯定和天祚离不开关系，这是天祚的后手。但是想不到天祚是做了什么才能这样。按理来说，天祚是不能进入人间的。
　　他想到天祚最后离开说的那句话，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重。

　　“那好吧，”他说，“那谁也不要得到好了。”
　　最后，他还笑着说：“或许你会感谢我。”

　　他想做什么？
　　柳下殊怎么可能会感谢他？

　　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片奇异的灰色，走得越近，离他的标记就更加近。于是，他没有减速，反而更快地冲入那片灰色。
　　柳下殊毫不犹豫闯入古战场。
　　他令冥火大盛。
　　冥火冲天而起，幽兰的光首次在人间闪耀，但是没有人瞧见。
　　血红的土地，灰蒙蒙的天空，冥火凭空燃烧。

　　小鬼蓦然抬头，他看向冥火燃放的方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火光。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为何如此熟悉。
　　他不由笑了。
　　之前的焦躁彷徨一扫而空。
　　他安心等着那个人来。

　　然而小鬼不知道，柳下殊的脸色变了。

　　他面沉如水，看着燃烧的冥火。肆无忌惮的，冥火已经迅速地烧着阴煞鬼气，这些鬼气属于鬼见珠。冥火克制鬼见珠，也克制这些阴煞之物。
　　才这么一下，他放出的冥火已经熊熊燃烧，原来不过是一簇灯火而已。更关键的是，他只是要冥火开路，并没有让冥火如此肆无忌惮地燃烧。
　　也就是说，冥火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