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翊承

28、劝导

　　龙乾宫中的滴漏轻轻发出滴水声，却更衬出殿中那份极端的安静。

　　站在御座下首的赵书庸微微抬眼，果然看到了高纬藏在奏章后的怔愣神情。

　　赵书庸听着滴漏，在心中默默数了几声后，才轻声提醒时辰。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高纬回过神。

　　高纬如梦初醒般看了赵书庸一眼，旋即便意识到自己被看穿了，连忙在早已看完的奏章上写了一个“准”字，随后掩饰性地迅速换了一封奏章。

　　不料第二次又是被赵书庸提醒的，只不过这次的方式是用不轻不重的递茶响声。

　　高纬看了看茶盏，又看了看赵书庸。

　　尽管赵书庸恭敬低着头，但凭高纬对他的了解，想必此时他心中满是促狭之意。

　　她顿时抽了抽嘴角：“赵书庸。。。”

　　赵书庸立刻抬起头，半是谄媚半是求饶地跑到高纬身后为她按捏肩部：“奴才忠心耿耿，一心只想为您分忧。。。”

　　高纬没好气道：“你能分忧什么？”

　　赵书庸小心翼翼道：“可是与两位皇后有关？”

　　高纬身子一顿，随即道：“是又如何？”

　　赵书庸纳闷道：“您与右皇后因为南征而不愉快，奴才能理解。您和左皇后是为了什么？”

　　高纬垂眸沉思后，才斟酌着语句将她与斛律雨之事的原委说了出来。

　　不过还是隐藏了其中的郑大车，有道是隔墙有耳，倘若被意想之外的宫人听到了，只怕是邺都在三日内就会传遍这件宫闱秘史。

　　赵书庸听罢，沉吟道：“依奴才看，您与左皇后如今这尴尬的情形，一来是因为那事发生得太突然与少年人本能的腼腆害羞。二来则是已经时隔近一年，您与娘娘却至今未好好谈过一回。您如今都无法抑制地不断分心想起，想来娘娘更是不知左思右想了多少遍，多思多虑才不愿主动找您。而且娘娘向来不是柔顺脾性，只怕越拖越恼火。。。尽快主动找机会与娘娘谈谈，才是您的上策。”

　　高纬却别扭道：“又要我低头，她若要是打我怎么办？”

　　重生日久，高纬偶尔也会冒出藏在心底的不成熟的孩子心性。

　　赵书庸笑道：“期间到底是谁先低头，还不是看您愿不愿意？再者，您又不是没有令娘娘和气的‘本事’。”

　　这模棱两可的恭维算是给高纬递了台阶，她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赵书庸见状，继续道：“至于右皇后的事，依奴才看，娘娘似与陈皇室感情不深，更多只是因为血脉牵连；娘娘又素来明理，南征利弊岂会不知，您不如也找机会与娘娘谈谈，趁早消除了这层隔阂。”

　　玉骨扇旋即在御案上轻敲了数下，最后骤然一记不重不轻的敲击，并伴随着高纬的声音：“去乾凤宫！”

　　※※※

　　高纬进入乾凤宫内殿时，斛律雨正照例品饮太医特意调制的醒神茶，见到近一年未来乾凤宫的皇帝时，她下意识挑了一下眉，随后眼中又快速划过一丝愠怒。

　　待到高纬命宫人们都退下，她才开口：“陛下冠礼提前了？”“什么？”“若不是这等重大事件，陛下何以来这乾凤宫？”

　　这句明晃晃的嘲讽尽管令高纬愣了一下，但也没让她同样冷了脸，只是咳嗽一声后，道：“近来头有些疼，闻着这茶香却觉得舒心，不知可否让我试试？”

　　说罢，高纬便欲端起茶盏，面前却出现一只五指纤长的手，不轻不重地将其按住。

　　肤色如玉，润腻如脂，便是高纬见到后的第一感想，而紧接着的念头则是触握，心头也顺势发热。

　　不过高纬随即就清醒过来，微微移开眼，避免自己产生更多不可控的欲念。

　　怎么会对斛律雨有这种。。。明明这辈子也是一起伴着成长的。。。

　　斛律雨并不知高纬此时的疑惑与心惊，只是道：“陛下爱洁，还是不要和我同饮一盏为好。”

　　高纬一愣，随后问道：“我与你之间，何时在乎过这个？”

　　斛律雨冷笑道：“陛下若不爱洁，何以竹屋之事后，便冷待臣妾近一年？陛下想来是觉得自己受了污辱，才这样不愿见我吧。”

　　高纬心中一惊，不曾想斛律雨居然会有这么负面的揣测，于是连忙赔礼：“误会，误会，我非但没有这样想，反而是担心你不愿见我，毕竟后面到底也是我主动。。。怕你觉得我轻薄，见了我，令你心烦，才不主动前来，今日也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斛律雨闻言，心中顿时如释重负，甚至直接对高纬劈头盖脸道：“做皇帝做傻了不成？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这么猜测我后，理所当然地决定你我之间该如何相处？高纬，你蠢死了！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替我决定，我就像对待还是王世子的你那样收拾你！”

　　瞧着斛律雨露出一排牙齿的佯装凶狠样，高纬却仍有一点未回过神。

　　自前世至如今，斛律雨还是第一个除帝后之外直接叫她名讳的身边人，更不要说是这样的“训斥”，确实令她难以迅速接受这顿“教训”。

　　不过这番话到底本质是真心实情，因而高纬一回过神，就立刻郑重其事地起身向斛律雨作揖赔罪：“是我的不是，请皇后娘娘原谅。”

　　斛律雨见她如此，怒意顿消，只是哼了一声，又听高纬道：“可否赐茶？”

　　斛律雨立刻像儿时那般，没好气地推了重新坐下的高纬一把，引得高纬哈哈大笑。

　　但未过多时，斛律雨又道：“那小涴与陈国，你准备如何处理？”

　　涉及南征大事，高纬立即敛容：“她出自陈皇室，又是高齐皇后，想必心情最是复杂。我是一定会和她谈谈的，只是这个时机尚未找到。”

　　斛律雨却道：“不如今日。”

　　高纬一愣，随即听到玉帘轻颤声，循声望去，恰巧与陈涴对上视线。

　　高纬不由得嘴角抽搐，僵硬开口：“涴儿何时来的？”

　　“今日是与姐姐一起午寝的，只不过姐姐先起，后来陛下前来，臣妾不便现身，便一直在帘后。”见高纬逐渐面红耳赤，陈涴却依旧云淡风轻：“陛下，臣妾一直在。”

　　高纬听罢，木然看向斛律雨，尽管面上表情并不过度，心中却有些崩溃。

　　难得一次的“不要脸面”与被人训斥，却被除当事人之外的人一字不落地看见、听见，简直。。。

　　高纬胡思乱想之际，斛律雨主动替她解围：“陛下既然要与小涴谈，不如现在。”

　　高纬随即被拉回现实，与陈涴对视一眼后，强压羞耻，又勉强整理了心绪，道：“南征在即，你可有想为陈皇室请求什么？”

　　陈涴垂下眼睑，片刻后才道：“非罪大恶极者，请陛下能令其在邺都度过余生。”“仅此？”“仅此而已，臣妾感激不尽。至于臣妾本人，悉听尊便。”

　　高纬叹息道：“你无罪，自该有好结局。你且放心，只要你愿意，右皇后只会是你，我待你也会始终如一，并不会被陈国所影响。或者你想要离开深宫，成为另外的身份，我也会成全你，这是我的承诺。至于你为陈皇室所说的请求，我也答应你。但我也有个请求希望你接受。”

　　陈涴闻言抬头，只听高纬道：“陛下这个称呼，太疏离了，我更希望你能称呼我为阿纬。”

　　蓝紫色眸子下是温和的暖意，此时正专心致志地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仿佛置身在一片只属于自己的暖泉中。

　　随着“如何”二字的落下，陈涴只觉得心头慢慢浮起悸动。

　　“好，阿纬。”

　　可悸动下隐隐约约的刺痛，却也随之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