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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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没有死。
带着无尽的悔恨，他回到了那个曾经带给他无限平静快乐，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的寺庙。
在空寂的佛堂内，在庄严的佛像前，他举起刀片，为自己落发，剃度。自此抛却杂念一心修行，只为练出一身斩妖除魔的法力。只为有朝一日，让她在自己的手中魂飞魄散。
随着那三千烦恼丝一起离开的，还有他对她的爱。
随着那佛门戒疤一起烙印在他心头的，还有他对她的恨。
时光荏苒，百年一弹指。
再遇之时，他是机缘巧合学成高强法力，除魔灭妖必定赶尽杀绝的冷酷法师。
而她，则是独居于曾经的那间小屋，粗茶淡饭平凡度日的寻常女子。
经年日久，小屋却仍在法力的维持下，保留了还未被损毁时的原样。
有些事情，总是要过许久，才能想的明白。
比如，爱。
她用了很多年，才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爱着他的。
在那个她亲手设下的局里，他输了，她也没能赢。
不过这样，也挺好。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轮回也好转世也罢，她都会与他再续前缘，然后在这个他们的小家里厮守到老。
不曾想，他的确是回来了，仍是曾经的那个他，却只为亲手将她杀死。
她想要解释：“那把火不是我放的，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不是我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天劫会提前到来……”
他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谬的话，嗤笑：“你有千年的道行，若真是天劫，又岂会单单一把烧山的火？怕是方圆百里都要被玄雷给夷为平地了吧！”
“具体的缘故其实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有人帮了我……”
他纵声大笑：“你骗人的本事哪里去了？还是说，你认为以我的蠢笨，根本不配你花点心思去编个还算过得去的谎？”
她仍是难得的好声好气：“这一次我真没有骗你，为何不信我呢？”
他凝目看她良久，忽地问了句：“当初，你回山上做什么？”
“离开你以后，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那里。”她一派坦诚的迎上他的视线，柔情似水：“如今想想，恐怕是我睹物思人动了真情，才毫无征兆的触发了天劫。”
“真，情？”
“是的。”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是那时，我自己并不知晓。”
“那你现在……”
她握着他的手，如同当初那般，按在自己的心口：“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好久，现在，我只想做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嫁与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
他微微眯了眯眼，环顾四周。
她只当他回心转意，便拉着他，为他盈盈介绍这附近地界在她庇护下的各色精怪：“按照你的说法，他们都是好妖呢。”
他偏首看着她：“这里的一切，对你很重要？”
她满脸的幸福憧憬：“我时常在想，等我们有了孩子，就让他和那些小妖们一起玩，一定很开心。”
他点了点头：“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他忽地反手扣住她的脉门，含着森森的笑，一字一顿：“那个天劫，怎么就没劈死你呢？”
她一惊，未及反应，便被重创。
他再也不是那个本事低微的小和尚了……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精怪，与那费尽心力守了一百年的小屋一起，飞灰湮灭。
他像她曾经那样，拂袖离去，只给濒死的她丢下一句：“说什么真情，你也配？”
4）
当所有的爱都已零落成泥，支撑着活下去的，便只有恨。
为了报复，她不惜以自己的魂灵为代价来换取恶灵的相助。甚至不惜搭上万千人命生灵涂炭，只为与他不死不休。
而早已变得心硬如铁的他也无暇顾惜被伤及的无辜，只将那些当做是除妖务尽所必须的代价。
终于，天地悲鸣日月无光，繁华人间几成无间炼狱。
却终究，还是他先不忍。
毕竟，他也曾是那些苦苦挣扎的众生中的一员啊。
生而为人，便须在无数的天灾人祸面前，虽弱小虽卑微虽尚未出世便已注定要尝遍人间七苦受尽命运捉弄，却依然那样倔强顽强代代不息。在譬如朝生暮死的霎那之间，活出便是天上的神地下的鬼也要避其锋芒的绚烂夺目。
所以又怎能只因了一己的恩怨，而灭了万家灯火。
谁也没有资格。
况且……
仔细想想，他又何尝真的想过让她死呢？
所以罢了罢了，且用他的这条命渡了那恶灵，解了这劫难，还了她魂灵的自由，自此两不相欠。
于是最终，这番不死不休的缠斗，这份他与她之间的爱恨纠葛，因了他的粉身碎骨以身渡魔，而成了一场烟消云散。
他终是让她看到了什么叫做，我佛慈悲。
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然而金刚只为她怒目，菩萨却低眉对众生。
她看着终是悟道成佛的他，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无爱亦无恨，只有与望着芸芸众生毫无二致的悲悯，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兜兜转转几百年，为了这一个人，爱过也恨过，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于是，她洒然一笑，自行散去了全部的修为法力。
他大惊失色，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接入怀中。
她笑着摸摸他的脸：“我现在，真的只是个凡俗女子了呢。不过可惜，你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诵经念佛的小和尚了。不然，我就可以穿嫁衣给你看了啊……”
他紧紧的揽着她，语无伦次：“为什么要死？你不用死的……”
“因为我造孽太多，不是个好妖了，你不喜欢……”她的气息微弱，身体开始透明：“你成了佛，我也没有来生。所以就这样吧，再也不见了，和尚哥哥……”
微风拂过，一声清响。
他的怀里空无一物，只余了掌中的一串腕珠。
他送的礼物，她一直戴着。
只可惜，从未能护她平安。
抚着佛珠，像是捧着她的心，那颗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得到了的妖之心。
在粉身碎骨的涅槃时，他看到了自己与她的过去和现在，看到了她的确不曾毁了寺庙杀了师父师兄弟，也看到了她对他的一片真心。
还看到了那个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之局。
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劫数。
她是他的劫，她竟果真是他成佛路上的垫脚石。
原来所有的爱恨纠缠生灵涂炭，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在佛祖座下，再添一名弟子。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成不了佛啊，因为那个劫，根本就不曾过去。
他将自身的修为一点一点渡于那串腕珠，护住她的一缕元神，将她的妖魔之性尽皆渡化。而后从佛祖那里盗来轮回莲，自天庭重犯那里求得女娲石，去地府阎君那里抢了生死簿，又强行更改了她的命格，将她的元神投入轮回。
也顺便，彻底消去了她对他的那一份柔情眷恋。
做下这等逆天之事，他自是再难容于三界六道。生生受完了所有的罪责刑罚，偏竟又侥幸捡回一条烂命。
自此，便也只能以那残躯到处浪荡，独自尝尽万般疾苦。
自此，终是能够在漫长得永无止尽的生命中细细品味，纵万般疾苦，亦不敌那一苦，‘求不得’。
但他甘愿，他不悔。
而皮相变了，记忆没了，缘分尽了，他与她之间也总算是再无半分关联。
她的这一生，身份高贵尽享荣华，父母疼，夫婿爱，日后必将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终此一世，平安喜乐。
至于他……
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