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手贱又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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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天地生万物，万物分族群，而族群渐起争斗。
历十数万年，经无数物种由生而灭，终成两族对峙之局。
神族和妖族势均力敌，相互征战不止却又互相奈何不得。
大乱之世本无序，唯一被奉行的便只有一条，弱肉强食。
她在妖族中法力最高，所以她是理所当然的妖王。
只是虽居了这王位，她却不改惫懒本性，族中繁杂事物皆丢给大祭司去处理，自己则只管闲散游荡，心安理得做了个甩手掌柜。
唯有起了战事时，她才回族坐镇，偶尔也会出手一战。
然而大争之世能者辈出，她的麾下可谓战将济济，需要动用到她亲自上阵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久了，她也就索然无味起来，渐渐连打仗也懒得参与，留下句‘若有解决不了的硬茬子再来找本王’，便寻了个地方闭关睡觉。
这一睡，便不知错过了多少星辰变迁。
直到那一日被大祭司唤醒，她方得知，神族竟出了个很厉害的角色，己方已有数员大将折于其手。
她顿时便来了兴趣。
匆匆赶赴战场，恰逢一战方休，妖族再度落败，而对方阵前则立着一个青年，未着铠甲，未执兵器，只垂了双手半拢着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而神色若冰，寒玉般的眸子看似毫无温度，清冷至极。
却是乌发白衣而眉眼深邃，仿似在雪山上泼墨作画，一笔便勾勒出一抹绝代风华。
她歪头打量，想着，啊，他真好看。
很快，她便知道，他的本事和模样一样好看。
对鲜少能遇到对手的她而言，简直大喜过望。
他们打了很久仍是胜负未分，到了后来，他想暂且休战，她却不依不饶，他无奈，便只得继续。
打着打着，就远离了战场。
她本就法力强横性子又决绝狠辣，兴致来了更是只管自己高兴而轻重不问，往往一出手便能毁了一方世界。
彼时，人族已生。女娲虽赋予了其神族的样貌，却并没有给予同等的力量和生命。
人族脆弱如蝼蚁又命短如蜉蝣，在这各方势力大争大斗的乱世苦海，卑贱渺小得连草芥都不如。
然而，却偏有三魂七魄，死后魂魄无所去，只能四处飘荡不得解脱，而日渐绝望生怨。
他看着被她毁去的地方新增的无数亡魂，眉峰越蹙越紧，终是因了一丝不忍，率先停手。
她猝不及防，拼尽全力方堪堪将杀招停在他的眉心，只差了毫厘，便可碎了他的元神。
她一时惊怒交加：“你干嘛？”
他却只淡淡一句：“不打了。”
“你说不打就不打？”
“嗯。”
“……那我杀了你！”
“随你。”
“……”
他竟就这么潇洒洒转身离去，放弃了所有的防备。
她在原地呆了一呆，眼珠一转：“喂，不打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头也不回，惜字如金：“不。”
“……怎么还没听就拒绝？说不定对你有利呢？”
这次，他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她眉梢一扬，挥手便覆了江水几条，淹生灵无数造遍地哀鸿。
他足下一顿，终是回了头，神情仍是淡漠冷凝，但已难掩眸中怒意。
“其实条件很简单的……”她得逞，得意，冲他抬了抬下巴：“只要让我瞧瞧，你里面的衣服是不是也是白色。”
他一愣，旋即双颊便像是初雪染夕阳，竟仿佛现了少许的慌乱之色。
她便也是一愣，不禁看得有些发傻。
而见她全然不同于适才打斗时杀意纵横的娇憨模样，他不由得又略怔了一怔。
两两相望，各怀心思，而得那一弹指的静谧。
转瞬，她不知何故忽地展颜笑了起来，且一笑而不停。
他不明缘由的看着她前仰后合，先是微微蹙着眉，而后慢慢的，竟也浑不自觉的在唇边绽开了一星儿的纹路。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将这一闪而逝的清浅笑颜，刻进了心里。
霎那情动。
自那以后，她与他便形影不离了。
确切点儿来讲，是她非要粘着他。
他打又打不赢甩又甩不掉，实在是无计可施。且也怕若当真惹恼了这煞星再一个不乐意跑去胡作非为造杀孽。到最后终是落了个万般无奈，只得由她。
于是这对本该不共戴天的世仇冤家，竟就这么奇奇怪怪的结了伴。在大荒到处逛了几遭，还索性寻了个僻静的海边结庐而居，暂住了下来。
她说自己喜欢雪，随随便便就抹去了此处的四季更迭，让这方天地只剩了隆冬。
见他对此似有不悦，便拉着他的衣袖跑到万里冰封的海上，并肩俯视着那无边无际覆在深蓝上的皑皑雪景：“你瞧多漂亮啊，白茫茫的，和你的衣服一个颜色呢。”
他偏首看了她带着讨好的娇俏面容少顷，又举目望向雾霭沉沉中隐了无数风起云涌的天际，摇摇头，不再多言，到底是随了她的这番任意妄为。
一日，她弄了满身的残雪碎冰回来，笑嘻嘻冲他晃晃脑袋：“我像不像那些人类小孩用雪堆成的娃娃？”
“嗯。”
“你喜欢娃娃吗？”
“嗯。”
“你喜欢雪吗？”
“嗯。”
“你喜欢雪娃娃吗？”
“嗯。”
她一叠声的问，而他则立于窗前垂着眼帘心不在焉似的随口应答。待到有所觉，才发现她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仰着脸，气息交缠：“你喜欢我吗？”
他神情一顿。
她则一瞬不瞬，澄澈而热切的目光仿若直直望进了他的双眸：“你是喜欢我的吧。”
如此笃定的语气，像是连一丝一毫否认的可能，都未曾留下。
他一时怔然。
她的鼻尖微微泛红，发端的冰雪开始渐渐消融，顺着眉间缓缓滑落。
他移开视线，伸手把这将落未落的小小水滴接住，放在掌心。
顿了顿，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摘下她肩头残留的半阙雪花，与那晶莹的水滴融成一枚蕴了柔柔光华的白色珠子。
她瞧着有趣，便想拿过来玩。
他却将手一握，低低问了句：“喜欢？”
她忙不迭的点头。
他默了少顷，旋即淡淡道了句：“等过些日子，我多弄几颗给你。”
“真的？”她大喜过望，一把搂住他的腰：“说话算话可不许耍赖！”
他的脊背猛地一僵，挣了一挣，未果：“你……你弄湿我的衣服了。”
“那正好脱了啊，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瞧过你内里小衣的颜色呢。”
“……”
又一日的傍晚时分，他果然递给她一串纯白的珠链，颗颗圆润粒粒剔透，还极为难得的叮嘱了一句：“别随便取下来。”
“那当然！”她欢天喜地的给自己戴上：“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便是死了也要戴着一起灰飞烟灭的。”
他的眼睫却因了这随口的一句戏言而轻轻一颤，素来漠然的声音也像是带了丝丝的暗哑：“你，不会死。”
“你也不会啊。”她笑容灿烂：“就让我们做一对总也不死的老不死，好不好？”
他阖了阖眼帘：“我们……终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总那么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你就从不觉得厌烦吗？我只想永远和你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倘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方又道：“换个方式呢？”
“什么意思？”
“比如，不再是如今的身份……”
没待他说完，她就笑了起来：“可以啊，那个妖王，我不做便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为他舍了自己的一切。这般的毫不犹豫，这般的轻描淡写。
他似终被震撼感动，朝夕相对数百载，头一回久久将她凝望，从来不曾有多余情绪的眸中，也仿有异样光华几经明灭。
她便抿着嘴幸福的笑，轻轻握了他的手，倚在他的肩头。
她想，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双眼睛里却已然清清楚楚写明了承诺。于是便觉得，就算此刻立时便魂飞魄散，也是值得的。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便忽然不见了。
很快，她就得知，他因通敌之罪被神族羁押，即将处死。
她大怒亦大惊，一瞬也不敢耽搁，直接便单枪匹马杀进了神族的领域。最后，终于见着了他。
他独自站在囚室的中央，如初见时那般，白衣乌发。
在那似乎维持着永恒平静的目光注视中，她浑身染血，一步一个赤红的脚印，走到了他的面前。
对可与天地同寿的他们而言，这短短的分别根本连一个弹指一个须弥都算不上。然而，她却觉得像是和他已经分开了许久许久，久到那思念的滋味都已刻入了骨血，留下了印痕。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她走近。随即，便笑了。那唇边的笑纹仿若滴了春水的深潭，一圈一圈轻轻漾开，直抵万丈深处。
当初，她是因了他的笑，而喜欢上了他。只是自那一刻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笑。
直到此时。
她看得几乎痴了，举手抚上他的唇角，柔着声音：“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所以今后一定要常常笑啊，知不知道？”
他便笑着拭去她嘴边不停渗出的血丝，用从未曾有过的润润温言：“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她傻傻点头，乖乖地偎依进他的臂弯，满足低喃：“原来你还会这个呢，真厉害。”
他翻腕现出长琴，修长的指端轻拨玉白的琴弦 ：“这把琴是伏羲新做的，咱们先来试试音色。”
“嗯。”
轻盈和缓的音符倾泻入耳，她忽然觉得很累很困，便闭上了眼睛，想要好好睡一觉。
然而下一瞬，这片宁静便被陡然而起的厮杀所打破。
那其中的一个声音，竟仿佛熟得很。
她心中莫名一沉，拼了所有的气力方勉强睁开了双眼。
入目所及，竟是拖着重伤之躯的本族大祭司，恰恰倒在了早已埋伏设好的法阵之下。
强弩之末，终不能至。
妖族自行化于天地灵气，并无任何亲属关联。
可在她心里，其实早将一直在身边教她助她关爱她的大祭司，看做了自己的嫡亲兄长。
如今，那张素来恬淡温和的脸上，因染了淋漓血痕而显得有些狰狞。黑白分明的眼睛则仍如以往面对任性不理族务的她那般，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全部的纵容，含着笑意将她看着。
在距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和生命却只能轻轻动了动嘴角。
但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就像之前的许许多多次，她常常一个稍不顺意就不负责任的离族而去，随着自己高兴到处乱走。而他却总是能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轻描淡写的道上句：“我找到你了，咱们回去。”
可她的法力那般的高，若故意隐了行迹，理当根本没可能被轻易寻见才是。
也曾懊恼不服，数度威逼利诱着迫问他是不是对她下了什么追踪的法术，他的回答永远是，只要想找，便找得到。
她觉得这样的废话纯粹就是在敷衍，还为此发了好几回脾气。所幸他们之间有着绝对的信任，她也明白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出自善意，这才每每不了了之，而后再循环往复。
直到此刻，生死相隔的一瞬，她才终于恍然忆起，每次他找到她时，似乎皆是满面风霜的憔悴疲累。
所以，又哪儿来的轻易呢？
只是，不管怎样的辛苦艰险，他早已惯了一字不提，于是她便也就惯了视而不见。
所以其实啊，在相依相伴相互扶持的那千千万万年里，她的大祭司对她，从未曾有过半点敷衍。
只是这一回，他又找到了她，他们却已再也无处可回……
眼睁睁看着那原本漆黑清亮的双眸已彻底黯淡再无半分生机，茫茫然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兵戈，她像是陷入了一场永难醒来的噩梦。
而那琴音，仍丝丝缕缕缠绕着她最后的一线清明神智。
终于，她费力地转过头，望向咫尺之间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依然专心抚琴的他：“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他不答。
“你引我来，就是为了以我为饵？”
他仍是不答。
“你与我在一起那么久，就是为了寻机将我族一举击溃？”
他终是指尖一顿，停了琴音，神情语气俱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无波：“大乱之后终将大治，绵延战祸必须止歇。一个新的秩序将会被建立，各族皆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不再混战而和平共处。人族那些游离的魂魄也将有归处，在轮回里转世，生生不息，不死不灭……”
她愣了愣，开始疯狂大笑，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弄了半天，你是想让我做这样的老不死啊！亏我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你也会为了我而不做神仙。以为……你终究应该还是喜欢我的……”
他收起琴，闭上眼睛，像是疲累至极，许久之后，方缓缓道了句：“我是喜欢你的，但，那又怎样。”
“又怎样，呵，又怎样……我一直都在想，我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呢？现在，终于听到你亲口说了……”她好容易方止了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转而望着大祭司的尸体，那个全族最是睿智冷静从不冲动行事，却偏偏在这个并不高明的圈套里丢了性命的男人，话语陡地冷森：“只是，以我全族的性命为代价！”
他仍双目微阖，声音空洞：“你的族民也可享太平安乐不再受战乱之苦，只要……”
“投降认输么？”她截断他的话，撇了一下嘴，像是赌气般的道了句：“敌人施舍的东西，我妖族才不会要。”
他霍然睁眼。
却见她刚刚擦血的手慢慢摊开，现出掌心有碧色光华流转，仿若绝世琉璃，伴决然朗声，煞意入九霄：“以妖王之名，之血，之命，之魂灵记忆，给我族民战之力量！”
话音甫落，耀目光华碎作齑粉，散落六合八荒。
同时，外面已有减弱之势的杀声瞬间撼天动地。
她冷冷地看着神色间已只余了空茫的他，发端裙摆仿似熔浆火焰无风而猎猎飞舞：“妖族便是败，也要败得够本。我们死了多少，你们也得死多少，一命换一命！至于你我……”停了一停，终是无声一叹：“算了，横竖从一开始，便是亏了的，谁让，是我先动了心呢……”
语毕，她小心的抱起大祭司的尸体，两个身影随着碧光碎片一起消散殆尽，在这只剩了一抹纯白的囚室，徒留了珠链坠地声，还有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啊，你对我的喜欢，除了证明我的愚蠢，确实也不能怎样。”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第四十章（手贱又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