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闻录》立誓成妖

4、第四章

　　6）
　　施了个法决，潋尘带着我直接隐了身形一路北行。
　　周围越来越荒芜，连海草都渐渐踪迹难觅，温度急速下降，很快，竟连光亮也彻底消失了。目所能及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往前几步，我耳中猛然一痛，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仿若擂鼓，震得胸腔几欲炸裂。
　　我打了个寒颤，突然就有种灭顶的恐慌，仿佛只有我独自在这三界之中……
　　不，是天地未分，三界未定，一切皆是混沌，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生命……
　　只有我。
　　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会为谁而死。
　　又或者，我其实已经死了？
　　否则，又怎会无魂无魄……
　　无魂无魄啊……
　　眼前忽地滑过一幅画面，有个人浑身是血声嘶力竭地疯狂大笑，而另一人，则于一旁袖手，平静地看着，点漆双眸仿若万丈深潭，千年万载，波澜不兴……

　　砸了砸陡然剧痛脑袋，那画面顷刻碎为齑粉，同时，似有个很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试图将其抓住。
　　然而下一瞬，手腕却被有力的五指紧攥，同时，有温润而好听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就好。”
　　我犹豫少顷，依言。
　　放松了身体，只管随着那股令我心安的力道缓行。
　　铺天盖地的恐惧慢慢平息，竟像是连那入骨的寒冷也随之减却。
　　于是忽然就觉得，若能一直这般的跟在他身后，让他握着手，任他牵着走，便是永远都出不得这满是绝望的死寂之地，也没关系……

　　不知如此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方终闻一个轻缓含笑的声音：“到了。”
　　“啊？”
　　“可以睁开眼了。”
　　我这才回过味来，之前离我而去的五感不知何时竟已全部归位。
　　快速睁了一下眼，入目一片红，有些刺痛，我忙又闭上，刚想揉一揉，脸颊却忽被温凉的指腹抚上，伴含了丝丝迟疑的沉沉低语：“你……怎么哭了？”
　　我呆了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然是湿的：“咦？”
　　潋尘的眉目轻轻一漾，一叹：“居然连自己掉眼泪了，都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断言：“一定是被吓的！”
　　他勾了勾唇角，微微偏首，细细为我拭去泪水，本应是调侃的话语里却仿佛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怅惘：“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
　　我望着他的温柔专注，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问了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指尖一顿，旋即笑答：“当然了，在三十三天之外的烂酒鬼住处啊。”
　　“不是那儿，再往前呢？”
　　他收回手，拢入袖中，侧过身，垂了眼睫敛了视线，神情寡淡而声音决绝：“没有。”
　　“真的么？”我很是有些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一种应该很熟悉的感觉。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烂酒鬼混在一起的。可在那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又发生过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本来还以为……”

　　潋尘忽地打断我的话：“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噢，倒也没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只是有点儿好奇罢了。”我看了看依然与他紧扣着的十指：“不过其实，即便你真的知道我的过去，把一切告诉了我。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听了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已。”
　　他怔了一瞬：“无关……”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认识过的人，总要存在记忆里才有意义，不是么？否则的话，又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潋尘的掌心霎那冷若寒冰，缓缓将我的手松开，笑了笑：“是啊，就像凡人之间再怎样的爱恨痴缠，到头来，也终是抵不过一碗孟婆汤。”
　　我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琢磨了一下，又问：“可，若是一方忘了，而另一方却还记得，又当如何呢？”
　　他转身迈步，如清风过竹林般的声音凝而不散：“既然选择记住，便要做好永远独自守着曾经的准备。”
　　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就像，那个死胖子。”
　　似是被此处积蓄了数十万年的寒意所侵，潋尘低低咳了一阵，方淡淡应了个：“嗯。”

　　我在原地停了少顷，然后快步跟上他。
　　顺便看了看目前的置身所在，竟是一处宛若刚刚喷发的火山口的边缘，那方圆百余米的巨大洞口内，岩浆滚滚，却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热度。
　　四周像是用沉沉黑布笼罩，不透风也不透光。头顶亦是有如墨染，就连永无止尽飘扬而落的雪，也是纯粹的黑色。
　　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封印上古戾气的阵门，北海之眼。
　　怪不得烂酒鬼那种在葫芦里一宅就是千儿八百年的家伙会忽然跑来参观龙王嫁女这种没什么意思的群体活动，而且还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原来是有大热闹可看。

　　转过个弯，视野陡然开阔了一些。
　　只见一方偌大的黑石板平台上仰面躺着个衣衫褴褛的胖和尚，旁边蹲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夜墨一看见我，便飞奔了过来，哀怨无比的控诉：“萧遥萧遥你看啊，我们千辛万苦把酒给偷出来，结果都被这死胖子一个人给喝光了嘤嘤嘤……”
　　烂酒鬼颓废地望过来，幽幽的小表情也是一样的泫然欲泣。
　　潋尘默了默，走过去安慰他：“算了，过几日去昆仑，让黄龙道长为你多酿几坛便是。”
　　我便也顺口安抚夜墨：“到时候你就跟他们一块儿上山去喝个够本。”
　　他哼了一声，愤愤扭头：“神仙待的地方，人家才不要去！”
　　我无奈扶额：“好好好，我亲自给你酿还不行吗？”
　　夜墨这才高兴了起来。
　　却把烂酒鬼看了个一脑门子的糟心。
　　潋尘拍了拍他的肩，微微摇了摇头。
　　烂酒鬼郁郁的抓了抓乱发，忽地问了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潋尘笑了笑：“若真有变故，这里反而更安全。”
　　“可是……”
　　“没事。”
　　我颇为纳闷这二位打的什么哑谜，夜墨则眉梢一挑，傲然大声：“我在哪儿，哪儿对我家萧瑶就是安全的！”
　　奈何如此酷炫的宣言却换来了烂酒鬼的无情鄙视：“当初明明是选定了杨戬的，结果竟被这个来路不明的杂毛小子给捡了便宜，真是白瞎了老子的苦心安排！”
　　被‘种白菜的老农’疯狂嫌弃的‘某只猪’：“……”
　　我一拍脑门，倒想起一件事：“啊对了，说起这个梨花酿，其实那会儿我还是为了杨戬才学会做的呢。”
　　夜墨悲愤长啸：“杨小二，我跟你没完！”

　　话音刚落，便闻一声朗笑，伴衣袂猎猎，携战意凛然：“好啊，你打算怎样与我没完？本座必当奉陪！”
　　来者银甲黑麾，大步而至，站定，炯然目光在场中一掠，最后凝了视线望着我，温言含笑：“许久没见了，小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