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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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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躺在湿漉漉的地上,但比起疲倦,地面把衣服和头发弄脏,已经不算什么了。雨还在下,如果睁眼的话,或许有雨滴会落到眼睛里。毕竟眼睛这种器官对于人体,就像是裂缝一样的存在,外在世界就从这里进入,而内在世界也从这里流出。
不过少女在睁眼的时候,那种能够流动的东西已经干涸了。
其实,少女知道,绝望能够开启一扇门,那扇门内的世界能给人安稳,会让每个开门的人觉得蜷缩进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摇篮。那就是一个与向往生,相反的世界。被世界淘汰掉时,失望的灰色会引领你来到一条宁静的小径,悲伤的阴影教会你躲藏起来,看光移动的轨迹,直到你所爱的晨光变成柔和唯美的夕阳,将一切的蔚蓝煮成血色的浓汤。那时你大概可以看到,有临死的蝴蝶亲吻着残存于季末的花。在荆棘和枯枝的掩埋之下,生锈的门只有等待夜幕的降临,才被得以开启。
那里是深渊,令人向往的,甜美的深渊,是来自心灵的裂缝,相通着深渊前的自己,和最深处的心。
雨滴在属于少女的无风领域垂直坠落,从万丈高空直到深渊的底端,每一滴都鼓励着少女——跳下去,快点,跳下去。
少女迈开步子,向前,就像走在公园的草地上那样,向前走。
——然后坠落。
少女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又一次在精神里杀死自己。
——这是第十九次了。
雨还是没有停,少女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她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能真正做到从高空自由坠落,在或冰冷,或温暖的地面上粉碎,销毁□□,以及支离破碎的灵魂。
但她做不到。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拿着一只黑色的笔,和一个带着锁的本子,在病房窗前的白色灯光下,写着被称作是无病呻吟的文字。
第一个故事是女孩和妈妈。
死掉的蝴蝶亲吻着血色的苹果,就像残缺的猫耳与粉红的壁纸那样,诠释着一个孩童有过的梦。
女孩望着窗外,现在是清晨。夏季充满温暖和湿润的风吹过女孩温润的脸颊,就像临死前支离破碎的蝴蝶那样,翅膀上粉末状的物质细腻的爱抚谋杀本体的手指。多么美好的死亡幻境啊,短暂的生命只存在于花草丛中的一瞬,因为美丽而死亡,所以死亡的躯体被保存的美丽。
然后是中午,烈日下明亮到刺眼的户外让人觉得一种干净,而窗外的流火就被玻璃窗阻隔在了咫尺之间,房间的内外就因那样,而差异巨大,依旧让一切都如同幻觉。女孩还是看着窗外,和清晨一样。房间里粉红的壁纸和难以描绘的光影,把床前柜上的苹果映衬到鲜红。女孩喜欢红,喜欢粉红,喜欢妈妈买来红色的苹果,放在她粉红色的房间里。
最后,终于日落,女孩站起来,打开窗户。冷气和未熄灭的七月流火在面前相撞、交融,最后混为一体。在外玩了一天的猫咪从窗子里回到家。女孩关上窗子,还是用相同的姿势坐下,看着窗外。她的猫咪耳朵受伤过,一直是那样的不完整,但已经不会流血,也不会疼了。
女孩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少女,谁在纯白的房间里。粉红色的壁纸早就不适合逐渐成熟的自己,那只猫咪也早已不知所踪。少女起身,在窗前坐下。现在是深夜,城市已经沉沉入睡,还剩光污染后红色的天。少女喜欢红色,喜欢看深夜空中散不开的暗红,在她不带颜色的房间里。
然后,她在昏暗的光线下睡过去,她梦见了墓地,梦见了妈妈的墓碑。她在墓碑前放上红色的苹果,然后坐下,对着这刻着女人名字的石块发呆。她似乎看见了小时候捕捉过的灰色蝴蝶,它们在充满各式生命的草丛里飞。只有蝴蝶会被刻意捕获,也只有蝴蝶会被小心翼翼的杀死。至少,妈妈不是蝴蝶的死,她和类似于蚜虫一样的虫子,死的不被记忆。
最后,医生用药物唤醒了这个病人,告知她,为了她的生命,她已经与光线告别。
之后护士总看见,那个重症病房盲眼的病人坐着,面向窗子。窗外是墙,前年扩建的新建筑挡住了所有光。
但病人不是为了看见窗外,而是为了铭记些什么。她失去了她粉红色的房间,失去了给她买苹果的妈妈,失去了耳朵有伤口的猫。只剩下窗子,一直都会存在于那里。
第二个故事是少女和猫。
红梅的树下,有一双木屐,那是我小时候,妈妈送给我的礼物。
木屐这种东西大概可以算是日本文化的缩影了,古时候那些千金小姐们,就是穿着这种一点也不舒适的鞋子,走在因为海洋性气候降水过多而满是淤泥的路上而不弄脏她们的裙裾。从某个角度说,那些带着与女性挂钩的东方古典文化物品总能因为阴气过重,给人一些微妙的诡异感。
但如今,没准你在哪个美国家庭看见穿着木屐好玩的小女孩,相应的,智利的少女穿着洛可可风格的长裙,德国的妇人带着中国风的玉簪……那些历史久远却流传下来的东西已经拿掉了地域和阶级的帽子,它们不再和那些部分的人群崛起或没落挂钩。
但是有那么些传说还是停留在产生它们的年代,比如葬入土地的猫会变化成其他的东西。之前我见过的猫,死后会被村子里的人放到树上去,或者烧掉。但我很喜欢我所养的猫,它陪伴了我十一年之久,我希望它能和我的奶奶一样入土为安。也正因为老一辈人的去世,没有人反对我对这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埋入土地。
我把它埋在池塘边的红梅树下。
那只猫陪我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对于外人来说,也许那都不是事情,但我却因为那些伤及心灵的事情,依赖抱着一只粘人的猫咪得以支撑生命。
刚刚搬到新家的时候,爸爸在窗前装上了一个风铃,猫咪很喜欢风铃,回去摆弄悬挂的木片,然后聆听。之后在爸爸殴打妈妈的时候,风铃也很侥幸的没有被损坏,在那之后,妈妈歇息底里发作的时候,也没有吧风铃扯烂。
虽然风铃的金属杆有所磨损,但是却不影响它发出我喜欢的声音。我和猫咪都喜欢风铃,我也喜欢猫咪。
妈妈歇斯底里发作的最厉害的那一次,也就是最后发作的那一次。妈妈把桌子上的菜一盘一盘的往地上砸,砸完了就去厨房,把能砸的东西全部砸掉。爸爸那时候也很生气,就开始和妈妈对杀。没办法,厨房里空间小,妈妈本来可以用刀子刺死爸爸的,可是后来却因为后脑勺被灶台狠撞死掉了。
那天家里一片废墟,风铃也成为了废墟的一部分,但是,我还是在被砸坏的东西里找出了风铃,把它挂在了窗前。
警察来了,但是我那时没有心情去管那些。我的猫咪不见了,我需要去找。有人拦着我,说想要问我一点问题。我告诉那些人,我的猫咪不见了。我去院子里找猫咪,但是猫咪不在院子里,我又去了街道,但没有见到猫咪。
我找了好久,最后在地下车库发现了我的猫咪。我把它抱起来,告诉它家里已经安静了,可以回家了。我像往常一样摸它的头,和下巴,叫它的名字,把它到它喜欢的那个沙发上,给它看风铃下悬挂的木片来回晃动。
但是猫咪一直不动。
之后远方的亲戚住进了这个宅子,爸爸和妈妈不见了。
亲戚说,猫咪已经不会再动了,让它安息吧。
于是,我把它埋葬在我喜欢的,池塘边的红梅树之下。猫咪终有一天血将干涸,但红梅却能年复一年循环它触目惊心的红色。我把妈妈作为礼物给我的木屐,放在了安然沉眠与泥土黑甜之下的猫尸之上,像带着阴森的墓碑那样,去铭记我童年拥有的全部。
第二个故事也结束了。
少女发觉,自己用第一人称写了那个故事。又忽然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失去了苹果、妈妈和猫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