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林鲍》老V

1、第 1 章

　　终于有一天，“互相”这两个字跟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到极致。妻子在身边睡得很熟。
　　每次看到妻子的睡颜，他都会想起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许多个夜晚和午后，在那些隔音效果和环境并不是很好的小旅店里的双人床上，睡在身边的那个人。
　　那时候他也经常像现在看妻子这样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人。
　　不管在赛场上多么的风姿绰约，所向披靡，在黑夜和被子的包裹下，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一般。
　　他睡得很浅。气息很稳却不幽长，触碰到他的鼻尖的时候有些痒痒的感觉。这让他心里总能升起一种柔软的感情。并不是很帅气的脸庞，却是硬朗而线条分明的。
　　有人说，他的眼神会杀人。不过谁都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安静，并散发着一种“请保护我”的气息。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这么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是不是憋睡憋得很辛苦。
　　但不管怎么想，他都会小心地注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午睡的时候，他会出去。他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房间就只留给了那个疲惫的人。然后会轻轻阖上门，戴上音乐播放器或者一本书出门。他并不是想做那些事情，只是，手边有事做，有东西让他分心，他就不至于会太想念房间里的那个人。
　　然后，日子就这么过去。
　　直到，两人各自成家立业。
　　直到，两人分道扬镳。
　　直到，两人再也没有“互相”的理由。

　　电视机里的影像是他在那场被全国人民所不齿的闹剧赛事里的坚韧。那场比赛他依旧录了下来。
　　那年的闹剧太多，就如一个没落贵族拼命想要保持一些东西，却破败得漏洞百出。千疮百孔。
　　球赛开始没多久，就因为某些因素摆了他们一道。这无疑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打击。
　　他也担心过，如果因为这个而影响了接下来的赛事该是多么荒唐。
　　不过，他终究还是赢了。
　　是的，赢了。就如他一直相信他的那样。虽然开局是那么惊险，好在最终有惊无险。
　　他看着屏幕里他激动的咆哮，奔跑，不禁笑出声来。
　　很多年过去了，看着那年的他，俨然已经是须发斑驳的一个硬朗的男人了，可是赢得比赛的一刹那还是那么二愣子的狂欢。
　　一直都是个孩子啊！
　　各种情感从来不懂隐藏，不懂节数，不懂那些衣冠楚楚。不过，这样就好，这才是你啊，这才是我所认识了那么久以来的你啊。
　　他就不行。是的，那种纯粹的开心，有时候他也真的学不来。至多就只是拥抱和握拳。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喜爱他那种骄傲的表情吧。相比较他，自己实在太弱。

　　他不能跟他比。一直不行。

　　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听话，刻苦，聪明。任谁都会喜欢这样的人。
　　而那时的他却是个异常暴躁的孩子，摔拍子，甩脸子，一不高兴就低气压。因为这，一度被停训，被警告。
　　但他是如此羡慕这样众人眼里不乖的他。而这样尖锐的光芒一直持续到了一起进入那个最高的圣殿。
　　那时候大家多年轻。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骄傲。谁都不会承认自己比谁差多少。是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又能比谁差得了多少呢？
　　但即便谁都有自己的骄傲和不服气该练习该努力的时候血条还是一格不少地满着。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他和他还□□在队里。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为盟友。
　　然后，他们迎来第一场大赛，第一个冠军，第一次并肩作战，第一次隔网而立。
　　或敌或友，亦敌亦友。
　　有时候看着网对面一鼓作气，严肃的他，他都会强忍着笑。是的，他把每次训练都当成是一场大赛。本来就够严肃的脸这么一折腾就更可怕了。所以很多人都说他的球太凶太狠——包括他的眼神和表情。
　　不战而惧。
　　这四个字就够形容他了吧。
　　这样多厉害。他暗叹。
　　有人说，他比他的球技各方面要好很多，他沉稳，而他却太过浮躁。虽然，他的技术和经验要比他多些。
　　可是谁都不知道的是，那种尖锐的锋芒毕露才是真正他。如果哪天，他也变得如他一样温良恭俭，那就没意思了。而很多时间里，他也想着，自己如果也像他一样的那么拼，那么猛，那么让人不战而惧，会怎样？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
　　马上把这个想法也否决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怎么看都是互相复制而已吧。
　　他应该从来没想过要学谁，或者变成跟谁一样。如果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想法，估计他就不会这么久了还是那么一副二愣子的模样吧。
　　所以，这样的两个极端，两个不同，他乐于如此，也庆幸如此。

　　恋爱中最好的关系是互补。他跟他不就是如此？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躲在他的背后看恐怖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不是因为恐怖片。在他身后，透过枕头的边缘，可以望见屏幕里闪烁不定的暗黑画音。同样可以望见的，还有他宽厚的后背和直剌剌的头发。
　　只是站在他的背后，似乎任何可怕都变得安定了下来。
　　哈，这多可笑，自己这么镇定的一个人，却妄图寻找安定和安全。并且，是从他的身上。
　　他喜欢从背后目不转睛地看他。那样他会有种被种强大的气场保护着的感觉。
　　虽然他在球场上让多少人害怕，让他嫉妒。可是下了球场的他终究是温顺的吧。

　　人和人之间就是很神奇的一种表达关系。
　　太过亲密有时候反而会产生疏离。他和他的确有过些许的疏远时间，可绝对不像坊间传的那般貌合神离。
　　就如上学的时候你会跟自己的好朋友有因成绩等一些问题而产生的小问题。但作为共同朝着共同理想前进着的两个人，这些从来不算什么大问题。
　　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这是他们的心照不宣。

　　看到他的书里的那段文字。关于他的记忆也汹涌而至。
　　那些只是为了一个麦记的承诺就可以拼上全部的日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而的确就如他所言，有时候记得的，都只是那些简单的事情。比如一起逛街，比如在麦记争论吃食，比如在十字路口等车，比如在训练馆相互练球。
　　可那些简单的美妙构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回忆起来都会泛着些许遗憾的似有若无。

　　他跟他诉说自己的爱恋的时候。他有些僵硬。是的。那感觉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可是，如很多好得要死的人一样。他给他加油，给他鼓劲，让他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心爱。
　　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这一切不会成功！
　　他吓出一身汗。
　　那些羡慕的、无言的凝望。他给了他，而他，却给了她。
　　不不不，来到最高的圣殿不是为了这样！
　　于是，他更加疯狂地练习，更加疯狂地努力，更加疯狂地让自己忙碌。只是希望自己能从他越来越深的弱水里挣脱出来。

　　那段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疯狂的状态的日子里，却也是收获了许多。
　　所以，他又得感谢他的存在和大条，让他突然有了这越来越多的东西。
　　祝贺的人群里有他。搂着她的肩，一副“还得多亏我的陪练”的表情。被大家吐槽说：得了吧你！多久没见你俩对拉了！人家一个人练得可辛苦了！
　　他也不恼。嘿嘿一笑道：他不让我陪练，而且每天见人不见影的，可忙了！
　　众人一阵嬉笑。

　　多年后看着自己跟他很久之前的比赛录影突然就一阵感叹。
　　或许，为球场而生的，只有他吧。
　　那种天生为球而存在的状态，只是天生而非学便能习得的吧。

　　人，真的会追逐那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那种天生的球感真的不是谁都能拥有的。他不嫉妒。真的，在这一点上他一点都不嫉妒。自己还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自己被选中练球父母已是十分惊喜。要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不讨喜。
　　这样的意识或许来得不够及时，却到底是来了。
　　自认为不差队里任何人却独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心生慌乱。
　　然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喜欢了他。
　　这份觉醒似乎来得不算太晚。却让他输了那场比赛。可他不怨。因为，自己尽力了。而他也看到了他的喜悦。

　　可是时光过得太快，快得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跟他就真的感觉渐行渐远。虽然不愿承认，可似乎那便是现实。
　　听到些许说辞。大意就是“既生瑜何生亮”。
　　他莞尔。他亦不理会。
　　生命有时候太像一出戏。你拼命想过得不像一场戏，却不知不觉走进了戏里。
　　其实当初看《三国演义》的时候他曾想过的是，如果他们之中的谁愿意示弱，可能结局不至于如此。而他看来，孔明其实更像是他，自己更像是公瑾。
　　所以，既然自己明白了那样的道理，何不做这样的决断呢？
　　而上天似乎也洞察了他的想法。是的，他，受伤了。
　　接下来就是一个很长时间的断断续续的一些比赛，然后，某天，他终于宣布自己要退出这个舞台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谁都没有告诉。包括他。
　　那天并没有任何特别。谁都以为只是一场平常的发布会。或者说是出赛的宣言。但是，谁都没有料到是退役的消息。
　　说出退役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地就如在说别人的事情。
　　出会场的时候，他看到站在大门口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的他。有惊讶，有责备，有心疼（？）。还有更多不同的情绪参杂在那双别人只见得到蔓延的杀气的眼睛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脑袋抵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虽然自己这么决定，可是就要这样离开，的确不舍。
　　最不舍的，是他。
　　那个跟自己羁绊了这么多年的人。那个从来都不会知道而他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个人。
　　这么荡气回肠的年数里。我在你身边，在你面前，在你枕边这么久这么久。
　　你却从来不知道，我爱你。
　　你要知道，那是多么的慌乱、痛苦和绝望。

　　他明白，这样自己跟他就更没什么交集可言了。
　　可是，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或早或晚，迟早要走。只不过自己走早了一步。
　　所以，木已成舟，无法回头。

　　然后，大家各行其是，各主其道。

　　关于他的点滴，只能透过当年的盟友们和闪烁的屏幕以及白纸黑字。
　　有时候看到他和他人的开怀他也怨过，恨过。是啊，如果不是那样，能跟他一起战斗的，能跟他决斗的，能跟他调笑的，只能是自己。
　　可不甘有用么？不服气行么？终究还是做得知己好友，没有半分逾越。然后，他终于赢得心中的女神，他真诚祝福。不久自己也婚嫁娶妻。日子过得突然那么像回事了。或者说，终究是上了那最正常的轨道。

　　谦和恭顺，符合礼数。
　　就像单纯的年少时候：你是我的好朋友。
　　楚河汉界。各自为安。
　　和你最贴近的却是那转不回去的回忆。

　　“你怎么又起来了？”妻子揉着眼睛走到客厅。
　　“就睡了。”他答。
　　妻子也坐下来，跟他一起看屏幕里的人。官方的报道总是那么冠冕堂皇。或许只要他知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镜头定格在他唱国歌的时候。那张认真严肃的脸和那枚桀骜的表情从来没有变过。
　　突然回忆又开始翻滚起来。
　　一起进入的圣殿，一起的几年，一起的寝室，一起练球的场子，一起争得的第一个冠军。
　　八千里路云和月啊！
　　这么近，那么远。
　　他终究是他的无法企及。

　　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傲骄地如枚兔子，可爱地像颗树。
　　而你永远都将是我心里最温柔的那一个。
　　不过这些你不用知道，只是我还想想，只是我还相信。
　　我很幸运，我爱你。
　　你很幸运，我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