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香传》馥香

48、香喜筵

　　馥香星夜兼程地赶回宁州，生怕去得晚了，萧茈合就不在了。
　　所以，当她见到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萧茈合捧了一碟花生米，一粒粒地往空中扔，然后移动头部，接住它。
　　馥香无声地笑出来，多大人了，玩这个？
　　她屏住内息，悄然无声地绕到他背后，截断了半空中的花生。
　　萧茈合张着嘴半晌没有东西掉下来，也不左右看，只自己自言自语：“又没接到……”
　　馥香强忍住笑意，继续半路拦截。
　　萧茈合接连扔了几粒都不再有收获，讷讷地放下碟子，站起来，捉起靠在椅子边的一根棍子。
　　细细长长的棍子，最顶端已经被磨得光滑。
　　馥香愣在了原地，全身冰冷，手脚都无法动弹。
　　萧茈合用棍尖试探地点地，慢慢地，经过她身边，走回屋去。
　　馥香落荒而逃。

　　喻荣很有些胆怯，阁主很少怒得像头狮子。
　　馥香揪住他的衣领吼：“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喻荣冤枉，老大，我怎么知道啊，我刚今天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着这个人，是圆是扁都还没看清楚呢。他小心翼翼问：“要不，找张副，啊不，张前副阁主来问问？”
　　馥香当即否决：“不行。”想让他滚蛋就滚蛋，有急事就让他回来原地待命，张小四又不是我家宠物，怎么能呼来喝去的。
　　馥香沉思一会儿，沉声说：“滚！”

　　馥香决定自己去找萧茈合。
　　推开房门，萧茈合突然警觉，回头问：“谁？”
　　馥香张了张嘴，用尽量不带哭腔的声音：“是我。”
　　萧茈合愣了好久，笑起来：“呀，你来啦。”
　　馥香点头：“是，我来了。”
　　萧茈合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馥香道：“我知道。”停了停，“为什么？”
　　萧茈合沉默半晌，仿佛思绪纷飞：“我坚持离开萧家。”
　　馥香怒目：“你大哥对你都下毒手！”
　　萧茈合连摇手：“他是没办法。”
　　馥香盯着他，叹口气：“他是宗长。”
　　萧茈合苦笑：“宗长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过一会儿，馥香又问：“为什么离开？”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
　　萧茈合垂下眼帘，轻声说：“叫‘合’的孩子行了冠礼。”
　　馥香怔仲。
　　他背负家族使命，为了她，却尽可能地逃离。
　　馥香止不住眼泪，捂住嘴。
　　萧茈，这份情，你叫我今生怎么还你？
　　萧茈合侧耳听声响，笑道：“唉，该怎么办呢？”
　　馥香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萧茈，我们成亲吧。”
　　馥香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萧茈合问：“你想好了？”
　　馥香道：“想好了。”
　　在这个世上，你能找到几个能为你舍弃一切的人？
　　萧茈合点头：“好。”
　　馥香在他怀里埋一会儿，轻声说：“妖精，我把心丢了。”
　　萧茈合难得地笑容温和，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没关系，这里还有一颗，我们一人一半。”

　　这场婚礼是无据阁有史以来的最大喜事，里里外外都忙翻了天。馥香笑指说：“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萧茈合笑道：“新娘当然要安安分分地待字闺中啦，只有你这么到处乱跑的。”
　　馥香打个哈欠，然后又被子珉拖过去看贺礼。
　　子珉悄悄递给她一封信，指指萧茈合，又指指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馥香顿悟：“妖精，你大哥的信。”
　　萧茈合怔在那里，过一会儿，淡笑：“读来听听。”
　　馥香拆开，“啊”了一声。
　　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署着江南十三家商行的印鉴。
　　萧茈合问：“怎么了？”
　　子珉惊讶地瞪大了眼：“不可思议！我为了兼并他们使尽各种手段，他一份贺礼，就送来了？”
　　萧家虽在朝中失势，但依旧深不可测。
　　馥香笑，把合同递给子珉，展开信。
　　“萧茈吾弟——见信如晤，兄闻喜讯，百感交集。年近半百，终得毕生所爱，令人艳羡，只是不知何日再能听你独立园中，缓带玉笛。失明之事，兄心中有愧，然情重，君须记。”
　　下角一行小字：“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萧茈合渐渐地红了眼，伸手，馥香把信递过去。他紧紧抓住，泪水潸然而下，却嘴角带笑。
　　他们兄弟情深至此，馥香也是才知道。
　　那人知道这信会经她的手，如此表示，是否说明萧家此后隐退决心？
　　她不再想，也不忍打扰，去掀开箱盖，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些用旧了的生活用品，想必是萧茈合在家中常用的。
　　她想起那个精明严厉，咄咄逼人的男人，不禁笑，任何人都有对亲人温情的一面。
　　纵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亲人身边，永远都可以不设防，永远都是安全的。
　　馥香看向那边两个男人，微微笑。

　　婚礼如期举行。
　　尽管外面的人都议论纷纷，说落阁主嫁了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从前是自己的部下，还是个瞎子，真是可惜可惜，但萧茈合一出场，质疑立刻平息。谁有他倾国倾城？谁有他潇洒？谁有他有味道？
　　然而又一种议论声起，说落姬和子萧，真是一对不老的妖怪。
　　馥香不理他们，凡是在婚宴上扫兴的，必然有武功高强大汉数名好好招待，让你终生铭记沉默是金这句至理名言。
　　馥香身披大红嫁纱，头戴珠帘凤冠，款步走上来，盈盈微笑，倾国倾城貌。
　　暖香阵阵，众人在氤氲的香气和满堂喜庆的红里微笑，念念，子珉，小氲，雪孚，还有无据阁那一帮臭小子。馥香想，何德何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祝福。
　　她凝望堂上微笑等候她的人，不禁想起，少女时代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面，不过那个人，不是他。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她娇媚地笑，走到萧茈合身边，开始行礼。
　　一拜天地——
　　那人严厉面孔，对上她总有丝丝缕缕掩藏不住的笑意。
　　二拜祖先——
　　那人在她受伤时，疯狂搏杀，回头狂喊。
　　夫妻交拜——
　　那人表情淡淡，但她知道他深情凝望她离去背影。
　　礼成。
　　馥香对萧茈合说：“萧茈，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危难相持，荣辱与共。
　　萧茈合默默点头微笑，捏住她的手。

　　深夜，馥香轻手轻脚起床，给萧茈合盖严被子，往书房去。
　　她拆开帝都来的贺辞。
　　一封信，短短两字：“馥香。”
　　她低低垂眸，酝酿一会儿，微笑，把信凑到烛火旁，烧了。
　　把心留给你，请把未来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