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香传》馥香

39、静夜思

　　馥香留张小四用晚饭。
　　张小四踌躇再三，问：“阁主只是来江南游玩的吗？”
　　馥香淡淡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张小四难得地笑一笑，借酒兴接下去：“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馥香看了他一眼：“可惜，我心情却不好。”
　　张小四略为疑惑：“阁主……”
　　馥香忽然怒：“你们一个个的，什么事都瞒着我，瞒来瞒去还瞒出瘾来，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欺负我！”
　　张小四蹭地站起来，冷汗湿透后背：“不敢！属下只是以为，阁主已经知道消息。”
　　馥香挑眉，轻轻道，声如薄冰：“唔，原来真有事瞒着我。”
　　张小四傻眼。
　　馥香把他摁下来，斟上一杯酒，递过去：“说吧。”
　　张小四擦一擦汗，一饮而尽：“有人看见，宁州一带有相貌酷似萧茈合的人出没。”
　　沉默半晌。
　　馥香慢慢喝下一杯酒，应了声：“唔。”
　　张小四有些不好的预感：“阁主？”
　　突然门被撞开，接着就是韦嘉活力四射的嗓门：“阁主阁主，不好了！”
　　李忆一脸黑线，在后面阻拦不及。
　　馥香沉着脸：“怎么？”
　　神经大条的人急急忙忙答：“雪孚小姐找不见了。”
　　张小四头疼，啊，糟了，到极限了。
　　馥香一愣，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来人！”
　　随从们慌慌张张跑上来。
　　馥香厉声：“找两个人，把他们两个打上一百棍，其余的，都出去找雪孚！”
　　甲乙两人一下子脑子空白，哗，这么严重！
　　韦嘉左右看看，李忆垂着头不言语，张大上司表情漠然，阁主正在盛怒中，这次，真是踩到雷了吗？
　　有人走上来反扣住他的手，低声说：“对不住了。”
　　韦嘉苦笑，没关系。没心眼有时候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时至二更，依然没有消息。馥香坐在客栈的厅堂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张小四当然不敢做什么，坐在一边陪着。
　　春天青涩的风拂过客栈外的垂柳，他扯了扯衣领，觉得艳羡。厅堂里的空气粘稠得像一锅粥，那个女子单薄的身影定在那里，不断散发压力。
　　然而突然馥香挺身站起，外面的风仿佛一下子静止了，张小四正在怔仲间，一片黑影飘然而降。
　　“落阁主，久仰大名啊。”
　　张小四感到强烈杀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馥香眯着眼：“你是？”
　　男人冷着脸，没开口，却有声音传入他们耳中：“要不是高万里那杂种，我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见到阁主的面。”恨恨地。
　　张小四大惊，心里惨呼，衰到家了，是他！
　　馥香进前一步，厉声问：“是你把宝儿掳走了？”
　　男人咧嘴，阴惨惨地笑：“是，又怎么样。”
　　尾音消失前，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瞬忽闪了出去，转眼间双方已交手几十招。张小四看不分明，一会儿，黑色的人影从交缠中挣脱出来，重重地落在墙头，眼里闪着狼一样明明灭灭的光：“你竟能胜过我……”
　　馥香冷冷与他对视：“蝼蚁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男人嗤笑：“你很像一个人……很有意思……今天再战无益，后会有期了！”
　　馥香没有追，因为对方实在消失得太快。
　　张小四上前：“阁主……属下办事不力，没想到白龙还没死。”
　　馥香摇摇手：“不怪你，他是只捏不死的臭虫。”
　　张小四问：“我们不追么，雪孚小姐也许在他手里。”
　　馥香皱眉，一迈步就一个趔趄，张小四赶紧扶住她，见她虎口渗出血来：“阁主！”
　　馥香淡淡道：“是老了吧，身手都生疏了。”
　　张小四呆呆凝视月光下风华依旧的女子，忽然鼻尖泛酸，低声说：“我们先进去吧。”
　　馥香点头，由他搀扶。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闹哄哄的人涌进来，簇着个娇小的女孩子。馥香急匆匆跑出来，见雪孚完好无损，立马沉下脸，忍了又忍，终于大怒：“你还知道回来！”
　　雪孚被吓住，众人见阁主大人脸色不善，同被吓住。
　　雪孚战战兢兢：“我……我遇见了几个人，就一起玩……”
　　馥香凶她：“遇见几个人？你遇见牛鬼蛇神都要同他去玩？玩到现在？怎么死的我看你都不知道！”
　　雪孚抽抽嗒嗒：“他们是好人……”
　　馥香骂：“你遇见过几个坏人？你知道谁是好人？要是真出事你就别回来找我，无据阁不是你家院子，我也不是你爹妈，真出事，去找他们，我不管！”
　　雪孚低着头，眼泪掉得凶猛。张小四劝道：“别再骂她了，能平安回来就好，很晚了，让她早点睡吧。”
　　馥香怒目而视，努力平息下怒气：“滚，这两天别让我看见你！”妈的，外伤好了，可血气翻腾得想吐。
　　雪孚从小没被人骂过粗口，有点懵，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半晌怯怯地问：“那，他们呢？”
　　馥香面沉似水，竖眉：“你想看？抬他们上来。”
　　一会儿两副担架抬上来，李忆昏睡过去了，韦嘉趴在上面哼哼唧唧。馥香心想，哟，还挺有人缘，没给下重手打得半死，还有力气哼哼。
　　雪孚大哭起来：“落姨，你怎么可以！”
　　馥香冷冷道：“怎么不可以，无据阁又不是施粥铺，他们签了契进来，做错事受处罚，天经地义。”
　　雪孚小脸通红，狠狠地掐着手，看来看去，想反驳也不敢，只能跺脚：“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馥香不为所动：“这次是给你个教训，别以为别人都宠着你就由你胡来，下次再随着性子胡作非为，遭殃的就不只他们！”
　　张小四在一边默默地，想还不都是你宠出来的。
　　雪孚哭得出不了声，气恨地瞪了馥香一眼，转身跑进去。
　　馥香让人把展示品抬下去，斜眼：“怎么，你在想还不都是我宠出来的是吧？”
　　张小四汗颜：“不敢。”
　　馥香觑着眼，踱步进去缩回椅子里坐着：“什么时候你也领教领教，教小孩子真不是件轻松事。”她想起子珉，叹了口气，“特别是女孩。”
　　念念？念念不算是她教出来的。
　　张小四道：“小孩子要长大，总是要痛的，阁主这么做，也是为了小姐好。”
　　馥香点头：“是啊，总比那两百棍落在她身上好。”
　　张小四顿了顿，问：“那，韦嘉和李忆呢？”
　　馥香叹气：“伤好了就回来吧，我也不想浪费这些年的精力。”
　　张小四放下心：“好的。”
　　馥香直起身去看天上一条弯弯的新月，沉默一会儿，问：“再仔细打探一下，究竟那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张小四一惊，忙答应：“是。”
　　呵，还是想着他啊，十多年了吧。
　　馥香的身上流淌着一层薄薄的月光，像黑夜里绽放的萤火，神情略微惆怅。
　　张小四心里想，多么美丽，像个不解世事的思春的女孩子，可是有多少人能了解到事实的真相，她激烈高扬的过往，她别扭倔强的坚持，她在多年后也许终于要来到的醒悟，她的真实年龄。
　　他常常觉得庆幸。他曾经那么贴近过这个时代里神话一般的人物，也许他们的传说还要永远流传。
　　人是多么渺小，在浩渺的时间里试图抓住一点能为后人记住的痕迹，是可以原谅的。
　　前朝禁军统领章浩，现任无据阁副阁主张小四，是这么想的。
　　馥香从袖笼里取出一管小小的玉笛子，靠在唇边，断断续续地吹起来。是时，不知为何，暗香浮动。
　　张小四仔细辨别，喃喃：“秋思……么？”

作者有话说

　　总是拖拖拉拉，真不好意思~这一篇断断续续地写，终于发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