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遍地》梓竹

1、第一章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原本高大庄严的宫殿，此时却被一盏盏琉璃宫灯染上了一抹迷蒙的色彩，绚烂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侧耳倾听，隐隐的丝竹之乐远远传来，让人不禁微微失神，想象那流光溢彩的大殿之中，此时是怎样一番觥筹交错的景象。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宁静美好，然而，猛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过漆黑的夜，宫中极为偏僻的一角瞬间明亮了起来，仿佛痛彻心扉的嘶叫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里直打颤，却也没能惊扰到远处正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

　　半明半暗之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旁的小屋里冲出，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此时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宫殿走去，一路跌跌撞撞的，速度却也不慢，眼中是满满的焦急与担忧。
　　待走到稍微明亮一点的地方，方见那小人儿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身并不粗糙，却也没有多么柔软华贵的青色布衣，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右脚似是有些微跛。

　　姬千尘急急走到不断有太监宫女进进出出的寝宫门前，大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却又是半步不再上前。低头想了想，终是低叹一声，退了出来，隐在院内角落里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底下，静静凝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寝宫，秀气的眉随着女人的每一声痛呼而越皱越紧。
　　女人呼痛的声音，产婆鼓励的声音，下人们来来去去的嘈杂，鸡飞狗跳间忽然一声甚为响亮清脆的婴啼传了出来，一切的一切归为寂静，然后便是产婆欢天喜地的声音：“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位壮实的小皇子呢！”
　　众人跪倒，齐声恭贺。

　　皇子……是弟弟……么？
　　在欢喜的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隐在树荫中的姬纤尘眼中，缓缓蒙上了一层薄雾，看起来有些迷茫，下一瞬却展颜轻笑，黑水晶般明亮的大眼睛便弯成了一对可爱的月牙儿。
　　又有了一个弟弟呢，真好，真好……

　　姬千尘在树下发了会儿呆，想到或许女人现在并不想看到自己，便又顺着墙根挪回了自己的小屋，也不点燃小桌上只剩下小半截的蜡烛，直直躺倒在铺着单薄被褥的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中淡淡的迷茫弥散开来，直至双眼放空，深邃似夜，好像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能映入他的眸子。

　　五月无常的天气，外面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斜斜趴在敞开着的漆木格子窗边，姬千尘忍不住伸手去接那温润的细丝，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细雨轻轻飘洒，静静润物，总是给人一种很温柔，很细腻的感觉。

　　“哎呦我的大殿下，你怎么还在这边吹风呢！身子本来就弱，可别在这节骨眼儿上染了病才好！”
　　蒋嬷嬷刚进屋，便见自己那身体素来不比同龄孩子强的大殿下趴在窗沿上，正开着窗吹冷风。皇上刚下了旨升了咱家娘娘的位分，正忙着搬入新殿呢，要是害了病触了霉头，这可怎么得了！立马将小人儿的手拉回来，关上了打开着的木窗，转而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姬千尘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看着忙忙碌碌的蒋嬷嬷，微笑的弧度渐渐淡去，直到双眼染上浅淡的落寞。
　　为什么要搬出去呢……这里不好吗？
　　平静的日子，就快要过去了吧……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一世的弟弟呢……

　　漆木大床，芙蓉暖被，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的让人感到舒适，挑不出一点儿瑕疵，然而搬入瑶华殿的第一晚，姬千尘却失眠了，漆黑的眸子望入浓浓的夜色之中，却是半点儿睡意也无。

　　茫然地眨眨眼，姬千尘突然很想念落颜殿院中的那棵大树，很高很高，仿佛能一直通到天上去一般。
　　真的，很想很想。
　　起身掀开被子，随手套上外衣便推开门，一头扎进墨染似的夜色中。

　　姬千尘的方向感一向很好，一如他前世那的过人记忆力，仅仅是早上走了一次的路，也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有宫人细心的打扫，但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是有些泥泞湿滑，当他走到那棵树下，下摆早已被污泥打湿，也累得只能靠着树干急急喘气。
　　慢慢滑坐下来，姬千尘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真是……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很喜欢窝在高高的树上，那时候，他总是对着坐在树下的自己笑得温柔，告诉自己，那里离阳光更近一些，风景，也更美丽。可是，自己总是一笑而过，从来没有上去过……

　　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姬千尘揉了揉眼睛，然后起身，开始努力想要爬上这棵自己仰望了四年的树，也想要，看看那人眼中的风景。
　　爬上，摔下，再爬上，再摔下……
　　还是不行啊……
　　数不清是第几次从长满青苔的树干上滑下，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东方已经开始翻起了鱼白肚皮，姬千尘轻轻摇了摇头，双眼低垂，转身朝瑶华殿走去，唇，却被小小的牙齿咬得青白，没有一点血色。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刚进门便听见蒋嬷嬷那惯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娘娘找您过去，老奴正愁找不到人呢！唉，瞅这一身造的，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快快，赶紧换下来，娘娘还等着回话呢！”
　　姬纤尘低垂着头，任蒋嬷嬷摆弄着自己，然后便被推着进了女人的寝殿，那个女人，便是他这一世的母亲，或者说是母妃更贴切一点。

　　“皇儿，你过来。”女人悠悠开口，辨不出其中有何情绪，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里面，并没有见到自己儿子应有的喜悦。
　　姬千尘应声上前，停在离女人身前三步远的地方。他知道，女人并不喜欢自己太过靠近她。

　　“如今你已年满五岁，皇上下旨，让你同你二皇弟、三皇弟明儿起去尚书苑尚学，你可明白了？”女人说着话，眼睛却没看着仍旧垂着头的姬千尘，不等自己那从来不会说话的儿子回话，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明白了就回去吧，也好做些准备。”

　　微微抬头看了眼比以前雍容华贵的女人，虽然知道女人不会看到，姬千尘仍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