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舟去

198、第 198 章

　　落笳虽然觉得意外，但长辈既然问起，便老实回答道：“许是之前的伤没好，又赶路甚急，所以有些疲乏了”
　　梅亦情点点头道：“起来吧，既然有旧伤也不必跪着了。真是太不小心了，既然有伤还是多将养的好，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就难了。”落笳心里感动，不禁抬头看去，正对上梅亦情的目光，将她眼神中的怜惜之情看的清楚，顿时鼻头发酸，差点滴下泪来
　　听到这番话，大厅一旁，早在落笳之前已经赶到的秦开云脸上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忍不住瞥了自己师父一眼，但见鲁一平正襟危坐，表情肃然并无任何变化，这才松了口气。他当日一时气愤至极踢了落笳一脚，事后冷静下来，也意识到此事甚是不妥，他没敢将此事告诉师父，但也一直担着心，毕竟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是不是已经传到了师父或其他师叔伯耳中，他真拿不准。此时看到鲁一平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听到落笳如此回答，显然是有替自己遮掩之意，不觉又有些羞愧，自己一路冷落了师妹，没想到此时她却还是回护了自己

　　落笳却没心顾及他的感受，郗盛已一扫刚才厅中的温情脉脉，语气严肃道：“这次的事，开云已经说过了，但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今日要问你。”落笳心里一紧，知道终于来了，赶紧屏息垂首侍立
　　郗盛环顾四周，轻咳一声道：“第一件事，你识人不明，和参与毒害掌门的景若过往甚密，可有此事？”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乍闻景若的名字，落笳还是心里一揪，愣了一下才点点头道：“确有此事，是弟子的错。只因当日弟子深陷险境，蒙景姑娘救命，因此才认识了。后来又因着各种原因，得以相携而行。”
　　这事前后秦开云的信中已经说明，在座的诸位对这答案倒没什么意外，说起来这不过是识人不明，倒不是什么大错，本就没打算在这件事上深究，因此诸人只是点点头，没什么表示
　　郗盛面色无改，继续道：“第二件事，你无视门规，竟替灵台公主府卖命杀人，此事是真的么？”
　　这件事落笳自己也颇为心虚，此时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真的”，但还是忍不住辩驳道：“弟子并未杀人，那彭千山并未被杀，杀曹汝观的也另有其人”
　　鲁一平一拍桌子道：“放肆，你去做此事已是违反门规，即便人不是你杀的，难道便不是你的错？我且问你，当日如果不是旁人杀了曹汝观，你会不会动手？”
　　落笳一时语塞，鲁一平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落笳把头埋得更低些，旁边孙振鹭已忍不住道：“你为何做这等事？”他是个急性子，又和周丰年感情极深，此时见到落笳如此，正是恨铁不成钢，一时忍不住出言诘问
　　落笳顿了顿道：“这是公主开出的条件，如果我想带阿若——景姑娘离开公主府，就得替她去杀曹汝观。至于彭千山在曹汝观府，确是我之前不知道的”
　　孙振鹭面色略缓，看落笳的神态语气，他最担心的事似乎没有发生，却依然语气严厉逼问道：“你没有拿公主府其他好处？只是为了那个景姑娘？”

　　落笳听出他言语中对自己的怀疑，对于秦师兄的冷落与同门的质疑，这一路她都不曾辩驳过，但孙师叔素来待自己极亲厚，没想到他也做此想，禁不住心中意气激荡，抬头愤然道：“弟子没有！当日只是见景姑娘在公主府境况艰难，因她救过我，我便没法视而不见，所以才答应了公主去杀曹汝观——”她犹豫了一下道：“按照公主她们的设计，在曹汝观被杀当晚，我本也该伏法”，说罢，便将当晚的情形细细说了出来，本来这些事她已不愿多言，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孙振鹭的表情逐渐松弛下来，旁边梅亦情也禁不住轻轻的长出口气
　　郗盛眼底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随即又严肃环顾四周道：“落笳的话，大家可有什么要问的？”
　　厅中一片沉默，片刻后鲁一平道：“灵台大长公主麾下能人不少，何以用你去做这件事？你又非她心腹之人”
　　落笳被问的愕然，她总不能说这是霍于意的安排，而霍于意这般安排，是因为怀疑自己与公主有私。只能想了想道：“许是因为我当时正有求于她，而我在都中毫无根基，也无人认识，正适合用来做这件事。”鲁一平听了，默想一阵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解释，落笳这才松了一口气

　　郗盛看了一眼鲁一平，又将视线转到落笳身上，盯着她道：“最后一件事，当日在雁荡山下，你故意引官兵上山抓人，还差点令同门深陷险境，难道不知此事不妥？那官兵又怎会受你驱使？”
　　经过刚才一番对答，落笳颇有一种破釜沉舟之气，心中反而没有了那些顾忌，点点头答道：“当日那官确是弟子引去的，但当时我也确是不知道他会带那么多兵，并会下手抓人。”秦开云在旁惊讶的抬起头，他也盘问过师妹这件事，但师妹总是不发一语，没想到此时竟会有这般说辞
　　落笳继续解释道：“那天我听到秦师兄说阿若——景姑娘病的厉害，一时心急想找人去救她，无论如何她曾救过我，我没法坐视不理。恰巧在镇上遇到那领兵的将军是景姑娘旧识，便去找了他，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带着兵大张旗鼓的上山”
　　落笳的声音略有些发涩，那天在月下独醉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此时景若和桑青是不是已经回到长安了？她有些恍惚，几乎忘了自己已身在昆仑
　　鲁一平道：“推的倒是干净，怎么恰巧就有个景姑娘的旧识在镇上？”
　　落笳突然觉得累极了，木然的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梅亦情在旁道：“惜竹当时一直和落笳在一起，过会儿把惜竹叫来问问便知，这件事上，料想她撒不得谎的”
　　郗盛点点头，继续道：“所以你当时只是为了救那景姑娘？”
　　落笳道：“是”，沉默了片刻道：“她身子不好，山上缺医少药，若是拖得久了，我怕有危险”
　　孔剑龄在旁追问道：“那若是没有那将军在，你又当如何？”

　　落笳猛然抬头，愣了一下道：“我会自己上山的”

　　直到走出天齐阁，落笳才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被盘问了半天是意料中的事，但没想到最后师叔祖什么也没说，只说让自己回房等着先养伤再说。刚才踏入天齐阁时她还是惴惴不安，此刻却似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有一种紧张过后的筋疲力尽。落笳慢慢走在小路上，心里一片茫然，自己会被逐出师门么？还是会有其他惩罚？她觉得自己脑子也转的很慢，似乎想不明白

　　鲁一平回到自己房中时，秦开云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他心里很忐忑，不知师父让自己等在这里是什么事，自从昨夜一回来就受到训斥，他心里就没了底。本来以为自己这趟出去算是做的不错，除了最后反被小师妹将了一军，害的铁傲下狱之外，自己处置都算得当，不管是当初救下铁斩，还是联合诸门派围攻雁荡门，都可以说是谋而后动。当雨夜中师父一句话，让自己万分惭愧。但今日在天齐阁中，师父又对师妹毫不留情，似乎又是同意自己的看法的。一时间，秦开云倒有些想不明白了
　　鲁一平见到秦开云便点点头，神色看不出喜怒。秦开云赶忙替他斟上茶水，鲁一平轻呷一口才道：“落笳的事，大家还要再议一议才会有个妥善的处理。往大里说，她违反了不止一条门规，就算逐出师门也不算过分，往小里说，也终究不过是重情重义四个字”
　　有了昨晚的经历，秦开云不敢再多说，只是低头听着。鲁一平瞥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既然昨晚训斥了你，今日为何又要处处为难落笳？”
　　秦开云恭敬道：“弟子不敢妄加猜测”
　　鲁一平看了他半天，叹口气道：“昨日说那话，是因为我是你师父。今日逼问落笳，是因为我执掌本门奖惩，有些话必须问清楚”
　　秦开云猛然抬头，随即羞愧道：“是弟子愚钝”
　　鲁一平又喝几口茶才继续道：“大家已经决定了，为师将接替故去的周掌门，成为下一任烟霞剑宫掌门”，他语气平静，仿佛说什么随意的事
　　秦开云抬起头有些惊讶的张开嘴，虽然这件事自己也想过，但这个消息来的着实有些突然。他愣一愣才换上笑颜道：“恭喜师父！”
　　鲁一平摆摆手道：“有什么可恭喜的，值此多事之秋。更何况你也知道，本门之中，长老地位尊崇，与掌门也没什么差异，不过是个名头”
　　秦开云面带笑意道：“终究是掌门，还是不同的”鲁一平举起茶盏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一顿，随即道：“正是如此，落笳的事，为师更要想一想”
　　秦开云点头道：“师妹是周掌门唯一的弟子，确实不宜将她逐出门墙”

　　没听到师父说话，秦开云有些惊讶的抬头，发现鲁一平正端着茶盏，专注的看着自己，眼神颇值得玩味
　　秦开云被看的如芒刺在背，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紧心虚的再低下头
　　半天，鲁一平才长叹一声道：“我年轻气盛时，常常觉得自己有哪里比不过周师兄，却总是处处被他压一头，到了后来，才觉得不如他多矣。没想到今日，我的徒儿不如他徒儿也多矣”
　　秦开云听到这话，不禁抬起头，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道：“师父！”他在门中一向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纵然不像落笳那么耀眼，但也是诸人赞誉有加，没想到此时竟从自己师父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鲁一平低头摩挲着茶杯缓缓道：“论心性，你比落笳差远了。直到今日这般境地，落笳都不改本性，但你不过出去走一圈，却已沾染上许多戾气”
　　秦开云还欲反驳，却想起今日落笳替自己遮掩的事，顿时讪讪闭嘴。鲁一平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让你代行过惩罚门中弟子之事，让你能对自己同门动手脚？”
　　秦开云闻言大惭，知道师父已经知道了自己踢落笳之事，登时一言不发
　　又过了良久，鲁一平才道：“剑道修行，最后不过修一个心，你的心已经太浮躁了，如不能改正，日后成就始终有限。明日起，你自去闭关自省吧”